李牧关于“寒冬将至”的预警，像一块砸进沸水的冰，在星火科技内部引起了短暂的惊愕和议论，但很快就被持续狂热的外部市场氛围所融化、蒸发。
比特币价格还在屡创新高，各种造富神话通过社交媒体不断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办公室里，虽然明面上不再有人公开讨论行情，但私下里，那种“老板太过谨慎”、“错过这波太可惜”的情绪依旧在蔓延。李牧的强硬指令被执行着，但一种无形的隔阂与疑虑，悄然在部分员工，甚至核心团队中滋生。
张墨的感受最为复杂。
他理解李牧的担忧，也认同现金为王的重要性。但看着外面如火如荼的行情，再对比星火内部突然开始的“节衣缩食”，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和失落。尤其是李牧否决了他申请购买一批最新一代显卡测试机的预算后。
“墨哥，现在不是追求极致性能的时候，保证主网稳定运行的前提下，一切从简。”李牧的语气不容商量。
张墨看着手里那份被驳回的采购申请，上面列着他心心念念的、能极大提升测试效率的新设备，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工位。
他看着周围——虽然搬了新办公室，但为了省钱，工位依旧挤挤挨挨，用的还是性价比最高的国产显示器，空调舍不得开太足，夏天一来，几十台服务器和人体散发的热量让空气都有些黏腻。再看看新闻里那些融了巨资的区块链项目，动辄在CBD租下一整层，装修得跟科幻电影场景似的……
一种微妙的失衡感，在他心里慢慢发酵。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他的私人手机上。
对方自称是某家顶级猎头公司的顾问，声音专业而悦耳。在例行公事的寒暄和恭维（“久仰张总在硬件和分布式系统方面的深厚造诣”）之后，话锋巧妙一转：
“张总，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关注澜界科技（Lumenix）的动向？他们刚刚完成了B轮融资，估值超过了十亿美金，正在全力扩张技术团队，尤其是底层架构和硬件优化方向，求贤若渴。他们对您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您是否有意愿……接触一下？”
张墨的心猛地一跳。澜界？孙成宇的公司？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捂着手机快步走到了消防通道里。“我……我现在在星火挺好的。”他的回答有些干巴巴，缺乏底气。
猎头笑了笑，语气更加诚恳：“张总，我完全理解您对老东家的感情。但职业发展是长远的事情。澜界这边，孙总亲自指示，如果能邀请到您这样级别的人才，愿意提供首席硬件架构师的职位，直接向他汇报。薪资包……至少是您现在的三倍以上。签字费、期权激励，都可以谈，非常有诚意。”
三倍以上薪资！首席架构师！直接向孙成宇汇报！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张墨的心上。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和星火这边预算被卡、事事都要向李牧请示汇报、还时常被李牧的“直觉”和“保守”决策所束缚相比，澜界开出的条件，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图景。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张墨的声音有些发飘。
“当然，张总。您慢慢考虑。这是我的私人号码，随时欢迎您来电。”猎头适时地结束了通话，没有过分紧逼，却留下了巨大的诱惑和想象空间。
接下来的几天，张墨心神不宁。他下意识地开始关注澜界的新闻：奢华的年会、高调的发布会、宣布的种种重磅合作……一切都光鲜亮丽，符合他对“成功科技公司”的所有想象。
他甚至偷偷去参加了澜界举办的一场技术沙龙。会场设在五星级酒店，灯光璀璨，嘉宾云集，免费的茶歇精致可口。孙成宇本人没有到场，但台上的技术高管侃侃而谈，展示着澜界链“惊人”的TPS数据和“宏伟”的生态蓝图。台下掌声不断，提问环节气氛热烈。
看着这一切，再想起星火那间略显寒酸的办公室，李牧那张因为预感到危机而日益冷峻的脸，还有那次因为线上事故而对他近乎严厉的斥责……一种强烈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凭什么？论技术，星火链绝不比澜界差！论努力，他们付出的汗水只多不少！为什么孙成宇那种靠炒作和营销的家伙能混得风生水起，而他们却要在这里紧巴巴地过日子，还要担心什么“寒冬”？
几天后，那个猎头又打来了电话，这一次，抛出了更具体的、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年薪百万起步，价值数百万的期权，独立的实验室预算审批权，以及一个“联合创始人”之外的、更能体现个人价值和地位的Title——CTO。
CTO！不再是联合创始人手下负责一块的“墨哥”，而是名正言顺、执掌技术方向的首席技术官！
这个头衔，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张墨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
他坐在工位上，周围是同事们忙碌的键盘声和讨论声，但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看着不远处正在和李牧激烈讨论着某个技术细节的夏语冰，两人都沉浸在他们那个纯粹而复杂的技术世界里，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他又看向李牧。李牧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专注而充满压迫感，正用手势强调着什么。他还是那个充满魅力、能让张墨心甘情愿跟着他熬夜啃硬骨头的“牧哥”，但此刻，在张墨眼中，却也多了一份专断、一份不近人情、一份……因为过度担忧而显得有些怯懦的保守。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张墨胸腔里翻腾。有对背叛的愧疚，有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更高薪资、更高地位、更宽松预算、更“光明”前途的强烈渴望。
李牧画的那个“一起改变世界”的大饼，在真金白银和触手可及的title面前，似乎变得有些遥远和虚幻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拿起手机，手指微微颤抖着，给那个猎头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我想……可以聊聊。”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一声轻微的丧钟，敲响在喧闹的办公室里，无人听见。
张墨放下手机，感觉手心全是汗。他不敢抬头看李牧的方向，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他曾经无比热爱的代码，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动摇。
兄弟情的堤坝，在现实利益汹涌的冲刷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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