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前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已经没有了学习压力,没找到工作的继续找工作,没做完毕业设计的赶设计,还有忙着和女朋友缠绵的,准备继续考研的……尽管都很忙碌,但每天晚饭后总能凑出一圈人在宿舍里开局打牌。吃完饭就开灯落座,一直打到熄灯为止。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打开应急灯夜战。有时候自己宿舍人不够,就从旁边宿舍串联过来两个,如果旁边宿舍人也不够了,冲楼下马路上吼一声也能吼上来两个,于是整栋楼里就是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最常玩儿的是八十分、斗地主和拱猪,个把月下来一栋楼里斗出来的地主够全国再搞一次运动的,拱出来的猪也能让全城人吃上大半年的。但是总是这几样,慢慢地就玩腻了,于是开始翻着花样来惩罚失败者。一开始是喝凉水贴纸条之类,很快就上升到电话骚扰女生宿舍。等到临近毕业时,惩罚办法已经升级为把当天晚上最大的输家揪出来,用粗头水笔在他额头上大大地描上“我是猪”,然后责令他去女生楼下的串烧摊给大家买鸡腿宵夜。
记忆比较深刻的一次是,有一天操刀下笔的那位仁兄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不褪色粗头笔,在受害人的额头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我是猪”。遭了难的仁兄还不知道自己额头上已经被人刻骨铭心过,照规矩去女生楼下丢了一圈儿脸回来就准备上床睡觉。这位仁兄平时打牌以手臭闻名,因为习惯了,所以照老办法偷了一点洗面奶随便搓了搓,压根儿就没想到还有洗不掉这一说。第二天早上毕业论文答辩,几位老师严肃地在教研室里坐了一排,这位老兄顶着那三个字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进去了,出来以后提着凳子满世界追昨天下手的那位。
还有一次,是隔壁宿舍的,恐怕在场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虽然已经熄灯,但是战局正酣,就在快要决出今天的猪王时,突然宿舍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来。
“全都趴在桌子上不准动!”
这是当时大家听到的第一句话,感觉有点像碰上警察了。但是想想不对呀,咱们宿舍一向遵纪守法从,优秀宿舍的奖状糊了一墙,警察来这里干什么?
“把钱都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一句喊出来大家就明白了,敢情是强人来打劫了,刚刚一直憋着没去厕所的几位当时就觉得下面有点儿收不住。但是也不对呀,抢银行的多了,抢商店的也有,就算不入流的抢一抢路人也是可以接受的,从来没听说有强盗洗劫学生宿舍的,这年头学生比乞丐还穷呢,而且学生里最穷的就是毕业生,到临走这几天谁不是砸锅卖铁地凑路费?
几分钟后大家才明白过来,这帮人原来是学校保安,熄灯后看到这个宿舍窗户闪着微微亮光,就上楼来听了听墙角,以为是聚众赌博,于是破门而入。
按照校规学生在宿舍赌博肯定是要开除的,但是打打牌也就是检讨的事情,那天最后的处理意见就是,在场学生向院领导保证以后不在宿舍里打牌了,同时保安们答应给他们把门修好。但第二天现场的情况却是,四大天王照样坐在桌前豪赌,而保安在一边忍气吞声修门。和平时不同的是,熄灯时,顶着那个猪天王称号给大家去买鸡腿的是个保安。
宿舍楼里也不能说没有赌博的,小赌一把的人大有人在,但是一晚上的输赢一般也就刚够请大家去整一圈鸡腿的。常常有人到最后发现自己赢了八毛二分钱,还不够请客的,于是就故意输掉,然后大家就骂他没义气呀!但是不管讲不讲义气,只要四个人中有一个人的回家路费还有多余的,那天晚上的夜宵总会有人请。
在宿舍里打牌,问题也不少,最突出的就是满地瓜子皮,就要离校了,谁都懒得去打扫,于是越积越多,有些宿舍要不是管楼的大爷看不过去每天进去大扫把给他们搂几下,那地板上都能养出蘑菇来。
论文答辩结束后,还要等几天拿到证书才能离校,整栋楼里简直打牌成风,这么说吧,楼底下小店的里扑克牌都是跟啤酒搭配着卖的。楼上宿舍里吆喝声一片,输了就喝,喝完了再接着来,有时候打着打着就喝多了,常常能看到抱在一圈儿哭的。
打牌已经不局限于本宿舍或者本班了,不管是谁想打牌,打开门扯开嗓子喊一声:“133的,80分三缺一!”马上就有一大群人轰隆隆冲过来。然后很快隔壁就有人喊:“134的,斗地主一缺三!”于是刚刚来晚了没占到座位的又会朝隔壁扑过去。
有些妇女关系搞得不错的宿舍常常会有女生光顾,经常能看见一些女孩坐在一群男生中间打扑克,当然这时候男生们都穿得很严肃。有时候个别促狭鬼还是会朝楼道里大吼三缺一,然后轰隆隆冲过来的男生大都是全身上下只套一件三角裤的,甚至有刚刚睡醒的哥们儿光着屁股裹着床单就扑了过来,进了门才发现居然有女生,于是扭头就往门外钻,但是门外的人还在努力地往里面冲,就这样在门口形成了交通堵塞。
还清晰地记得临走那天,宿舍里剩下最后的四个人,说来也巧,火车在同一天下午,但时间是错开的。头天送人的时候都难过得要死,晚上又一直聊到半夜,所以早上谁都没有起床。四个人就在床上静静地躺着,想聊点儿什么,但是好像又没什么好说的了。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我们在这里耗时间还不如打牌吧,吃了散伙饭也要打一次散伙牌。”于是几秒钟后四个人就在桌边坐定了。
那天玩儿的是斗地主,一开始就说好不管谁到了时间就自己走,大家不送。于是玩儿着玩儿着第一个人的时间就到了,他背起包,说了声:“兄弟们保重,有机会我们还一起玩儿牌。”然后就跑路了。
第一个人走后,空气就有点儿沉重,但是大家还是努力把场面弄得热闹一点儿,于是就接着斗。毕竟两个农民对付一个地主相对三个对付一个困难多了,所以大家都争着当地主,就这么闹腾了一阵儿,第二个人又开拔了。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再斗起来就没什么乐趣了。气氛异常沉闷,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一脸尸体状,机械地摸牌,已经不像是在玩牌,而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默默地甩了一个多小时扑克,第三个人的时间也到了。
他背起包,说了声保重就出了门。最后剩下的这位忍不住了,追出去说:“我还是送送你吧,求你了,让我送送吧。”说着都带出了哭腔。前面这位站住了,但是没回头。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说:“还是别了,你送了我咱俩儿就对不起刚走的兄弟,让我们遵守我们的约定吧。”
那天晚上,最后一个人离开了,宿舍里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只有在桌子上静静躺着的两副扑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