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异化和文化有关，和物质的贫乏更有关……

人性的异化和文化有关，和物质的贫乏更有关……

 

个案阅读：灾难过去之后

      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梅和大多数上海市民一样，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渴望已久的新居，圆了近20年的“新房梦”。然而，未等房内“立邦漆”刺鼻的味道彻底消散，他们乔迁新居的欢喜已然淡化，更令人难解的是梅产生了离婚的念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还得从20年前，他们新婚的日子开始溯源。

      还是姑娘家时，谁都说梅有天生的好福气，她不但长得福相，甜甜蜜蜜、慈眉善目，还有难得的好性情。

      20年前人们的经济水准与社会地位都差不离，她嫁了一位独子为夫，就算是嫁了好人家。倘若是大姑小姑一大群，那样的日子才难以想象呢。丈夫水生和寡母相濡以沫，挽扶着过了20多年，将近30岁时，寡母操持着为儿子娶了亲，梅就是寡母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媳妇。那时母子俩就住在石库门房子的前客堂，水生娶妻后就用一块布帘拉在中间作一个拦隔，朝天井的一半老母亲居住，还兼作全家三口人的“餐室”及“客厅”，后半间黑咕隆咚的就当作了喜房。新房虽然简单，然而这新婚一年间，合家三口其乐融融，老人慈爱，小辈孝顺，令左邻右舍看了眼热。一年后梅生了个大胖儿子，这可乐坏了婆婆，想这一门单传的儿子又生了孙子，还有比这更喜的事吗。但是梅不知道，这样的喜事对于夫家或许是，对于梅，却正是悲剧的开始。

      自从添了孙子，这贝贝就成了家中的太阳，三个长辈的心全向着他，个个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需求，而使家庭间人际关系出现了紊乱。梅在床上忙乎完了56天产假，又跳下床去忙乎单位里的事情，儿子的事就全托给了身体尚健的婆婆。水生本不谙家务，料理孩子的事更插不上手，只能悄悄地看着婆媳二人蓬头垢面地带孩子而没了声息。产后三个月过去了，梅的身体基本复元，水灵灵的风韵更甚。孩子沉睡了，她的女人心却觉醒了。梅用眼睛看着丈夫，水生的心也动了，期期地蹭过来，还没有颠呢，床却“吱吱”地响了，正恼怒着，外面婆婆的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那清醒的味儿，证明她压根儿就未曾入睡，正睁着眼睛听“戏”呢。蹭了一半的水生大气不敢出，就地躺下了，等得性急的梅，好性情全跑了，她无奈地合上了眼睛，自认倒霉。

      孩子生出来了，这家里的气氛就变了样，夜里不是孩子饿了就是尿尿了，要不就是婆婆咳嗽了，或是老人起床小解了，闹得小两口无法“行事”，难得“做回事”，也是敛声屏气做贼似的惶然。到了后来，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并没做什么，也是“风吹帘动疑是鬼怪来”。人变得惊惶惶的，还有什么心情“做爱”。

      孩子已经会拍着小手对父母欢笑了，梅与丈夫偶而的“做爱”竟是屈指可数。性爱的需求经过初时的躁动，挣扎一番无有收获便又复于沉寂，然而这已非花苞儿未开放时含着希望的寂然，而是那种经过了长期诱惑的折磨，希望彻底破灭之后心中泛起了“死水”般的阴冷感觉。几年之后，梅虽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性躁动，然而新婚的快乐、为人母的喜悦，也都难以令她欢欣。眼见她少妇的丰润温柔消退了，逐渐滋生的，是“怨妇”的抑郁与愤懑。丈夫是寡母一手侍弄大的“孺子”，从小就习惯了听话，唯母命是从。他既是如此的孝顺、懦弱，居家环境又如此不堪，纵然他有强壮的身体与强烈的欲望也无法动弹。对于老派男子，性爱是一件很暧昧，很隐晦的事情，怎能在老人的“觉察”之下“操作”？他只能压抑自己，虽然这种压抑是很痛苦、很难堪的。以他的性格，宁可使自己麻木，也不愿“羞辱”了妻子，“亵渎”了母亲。

      儿子八岁了，在那一年的春节里，儿子被外婆家的阿姨们领着去玩几天，这是梅和水生难得的好机会。冬日的假期，人都道是“欢娱嫌夜短”，可水生却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波澜不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只顾与妻闲聊。在如此稀有的“宽松”氛围中，梅尘封已久的“性”又萌动了……“你想吗？”她在水生的耳朵边轻声地问。麻木已久的水生仿佛是才想起他该做什么事似的，骤然侧过身，抱住了梅发烫的身体，欲展示他遗忘已久的男子雄风……可是事违人愿，惨不忍睹的是，水生发现自己竟是“性无能”！

      他们先是大汗淋漓，继而灰心丧气，后是羞恼交加。长久以来虽然梅早已淡漠了性事，但偶而为之毕竟还属正常夫妻。水生虽少与妻“同房”，只靠“自慰”解困，但他毕竟仍是个正常男子，而今发现了这意外的“情况”，又怎能怨梅心灰意冷，怨气丛生，水生失魂落魄难以自持呢？在梅的催促下，水生去医院做了检查，诊断结果为严重的“男性性功能障碍”，真相大白了，他们俩反而如释重负，深深地叹出了那口气：从此不必再为“偶尔”的冲动和做贼似的“做爱”而不安、而羞愧、而尴尬。梅的“性感”沉睡已久了，现在却连心也死了，它再也不会为情而动，因为从今以后，连“偶尔”的机会也彻底消失了。

      水生是个沉默的男子，“男性功能障碍”这样一个新的发现，更是使他无地自容。他深觉愧对妻子，对梅摆出任人宰割的姿态，他习惯了听从母命，下班回家吃完饭陪母亲看电视剧，不到结束他不敢离坐。看着越来越窝囊的丈夫，梅的脾性越见暴躁，他指责丈夫爱母亲胜过妻儿，不正常、“心理变态”。水生任她辱骂声息全无，心却一天冷似一天，快要变成无知无觉的“植物人”了。

      有天半夜，梅醒来后难以入睡，便披好衣服倚床躺着胡想心事，敢情是这“悉悉索索”的声音惊动了婆婆，她“啪”地一声拉亮了电灯。梅现在虽已经不怕再被“骚扰”，但是潜藏已久的自卫意识此刻却突然清醒：“我们夫妻不幸境遇，罪魁祸首就是这老太！”想到这里，梅再也忍不住了，一反逆来顺受状态厉声说道：“你害了自己的儿子还不够么，还想再干什么，再想害亲孙子么？”

      素以慈祥自居的老太，像被蝎子蛰了一口，反唇怒骂：“你这溅货拿捏着我儿子还嫌不够，还要开涮我老婆子吗？……”

      这个死水一潭的家中，“战争”的序幕既已拉开，从此便再无宁日。水生依旧一声不吭是个婆媳们指桑骂槐的话引子，受气包，婆媳俩却针尖对麦芒把对方当作假想的敌人，斗志昂扬。婆婆恨的是媳妇夺走了自己的儿子，媳妇儿怨的是婆婆破坏了他们夫妻的关系。既然爱心已经全部死去，取而代之的，就是“仇恨”这种强烈的情绪，成为生命意义的拐杖。

      20年的苦难终于熬出了头。当梅的儿子在读高中时，他们利用多年积攒与置换的旧屋拼凑起来的钱购买了二室一厅的新房。虽然这曾是一个功能失调的、充满着阴暗情绪的家，但是乔迁新居的喜悦，使每个人的心情变得开朗乐观起来。婆婆与孙子居住在朝南的大房间里，梅与水生就在北边的小屋中安身。虽然这小屋装饰很简单，但是它却很整洁很悦目，至少，这是他们夫妇俩自己独立的空间，这也正是他们长期梦寐以求的愿望。

      依旧是那样头脚倒错的躺着，可感觉却全不一样了。身边没有细细长长的儿子的相伴，前面也没有了老婆婆半夜的咳嗽和突如其来的灯光，可他们反而不习惯了。好久好久，他们都难以入睡，看着憔悴的妻子，水生觉得欠她太多太多。他这样地内疚着，眼前便浮现了20年前新婚的时光，他的心渐渐地温暖起来，丝丝激情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他就像新婚之初那样，虔诚地、勇敢地去抚摩梅的身体，……奇迹发生了，水生感觉自己又恢复了“雄风”，有了作爱的能力。不料梅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惊叫起来，一时间，丈夫惊呆了，梅自己也万分惶恐，他们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再也不能忍受亲密生活，丈夫的温柔唤醒了她近20年的痛苦记忆，她只有彻底拒绝才能维持自己内心的平静。她下定了封杀情欲的决心，面对丈夫的“复苏”，她只有离去，梅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心理探索：积重难返的精神伤害

      梅毅然决然地离婚，因为在她旷日持久的枯草地里，已难以接纳丈夫的“播种”，在身体与心理上，她因封闭太久而一时难以转变。水生受到拒绝又是沮丧又是惶然，梅却又羞又恼烦躁不安，在遭受“袭击”的瞬间，她曾经经历的转碾难眠的期待、痛苦难耐的压抑、与心灰意冷的绝望竟尽数浮现在眼前。她既已习惯了严酷的寒冬，便不再需要春天的温暖，因她的身心机制与生命温度已经适应严冬了。她认为丈夫的“求欢”是对她的骚扰，引起她极度不愉快的反应，并还伴有憎恶感。这种憎恶感使她有着逃避的冲动。当他们无性事之时，梅尚且能忍受共躺在一张床上，现在丈夫恢复了“功能”，环境变得安全时，她倒是难以忍受，觉得丈夫具有“侵犯性”，因而感到不安全。梅提出离婚，便是基于这样一种看似奇怪的心理。

 

心理解码：原始欲望被破坏的结果

      按爱情源论的说法，人类的爱情虽复杂多变，但基本上不外由三种成份所组成。形成爱情的三种成份分别是：1、动机的成份，包括性动机与性趋力。２、情绪的成份。３、认知的成份。爱情行动的背后，对人类而言虽未必全是由于生理上的需求，但决不能否认，内发的性趋力是原因之一。

      这是一个真正的悲剧。环境造就了丈夫性功能失调，使妻子倍受痛苦。一旦环境改变，丈夫恢复了健康可以弥补流失的“爱情”时，妻子又因长期的封闭而产生了心理障碍，最终导致婚姻的悲剧。他们究竟是否离异，梅正在接受心理帮助的过程中尚未有定论，然而这布帘后的婚姻悲剧，却足以发人深省。虽然，这是昨天贫困、性禁锢文化的历史演绎出来的社会人生悲局，然而，倘若我们能及早地改变思维方式，修正陈旧的伦理道德观念，及时普及性知识，推进性文明，梅的悲局或许不致如此惨痛。从梅的境遇中，我们还会深深地体会到，婚姻幸福与身心健康有关，身心健康不仅与物质条件有关，与生活状态，与人生观念也紧密相连。因此，在物质文明达到一定程度的今日，精神健康就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问题。

 

      我们不要忽视了自己基本生活的权利，一旦遇到阻碍，应坚决地排除，我们有过人性的生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