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人间
文/轩先生
那年春天,我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一个有点怕冷的小姑娘,鼻子被风吹的通红,苍白瘦削的脸颊被风吹出了血丝,穿的像个雪人,却还是冷得紧紧抱住我。
那时候我俩的头像一个是高坚果,一个是坚果墙。
她说一个是大土豆,一个是小土豆,笑得我前仰后合,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生气地问我:“这明明就是土豆,不然你说是什么?”我笑得更开心了,她气得咬了我一口,说:“你这个该死的大土豆!”
春天,我们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哪儿可以去。我在前面高兴地唱起了小曲,她在后面羞涩地揽住我的腰。
“世界是一片荒原,包容了这场短暂爱情的一生。”
单车停在了九教,在草坪上,姑娘遮住了我的眼。她告诉我,大土豆,这世界上有好多好多的星星,现在有一颗流星就要划过天边,她现在要悄悄许愿,但她不能告诉我,因为一旦小土豆说了,愿望就要失效。
“流星一定会把大土豆留在小土豆身边的。”这是她关于这个愿望的解释。秋天的夜有点凉,风吹起荷花池摇摇欲坠的荷叶。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站在面前遮住我眼睛的人,也会在眨眼的瞬间,开始循环思念。
“嘘”小土豆闭上了眼,靠在十教楼顶的栏杆上,“我听见,风的声音,它说,它由青萍之末起,于虚无宁静中停止。”楼下的小树林泛起阵阵的叶浪,我使劲听,听见十教下草坪上那只小狗的酣睡声,明湖桥上读书声,考研座位上奋笔疾书声,风吹动衣服的摩擦声,秋天,迁徙的候鸟好像收到什么指示,一股脑的向着一个方向飞去,我试着闭上了眼,仔细去聆听。她问:“大土豆,听见它说,风来自哪里,要去哪里了吗?”我说:“它说,始于缘起,终于死寂。”大风吹起白衬衫的下摆,冷光照在脸上,看起来应该很潇洒。
她说:“大土豆,你他妈好帅。”
夏天来了,湿热的风吹的山外的树更加翠绿,满鼻子吹得只剩下泥土的芬芳。这片乡野是城市的边缘,也是共享电单车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我载着她一路向南走去。“大土豆,我们去哪。”她抱紧了我汗湿的衬衫。
“我不知道,能去哪,我们就去哪。”
道路的尽头,行道树让开了视线,路得那头,是一片广得我们从没见过的湖。她高兴地猛拍我的背:“哇,大土豆,你快看,是海!”我噗呲一声笑了:“这鸟地方哪来的海。”
她像一只小麻雀,沿着河岸蹦蹦跳跳地看着对岸“哇,大土豆,你快看,好大的海。”我没有言语,靠在栏杆上。她兴冲冲地走过来要我给她拍照,我说:“拍照没意思,我想多看几眼。”“看我还是看海。”
“都看,我都爱看。”
夏天走的时候,收拾好了荷花,带走了夏天的暴雨,顺道收走了夏天的炎热。秋天开始的时候,天气却总是冷热无常,夏天舍不得走,秋天又必须要插进来,秋天问:“何必?”夏天答:“我想等。”有一天,他突然和秋天说:“秋,记得和冬天说,不要想我了,我们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一次,临走的夏天没有回头,剩下刚来的秋天,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秋天,十教上的走道长满了黄色的爬山虎,那天我摘下了一片叶子,偷偷夹在书里,尽管它失去了自由,但我相信,它一定很愿意在我的书里保持着凋亡前的模样。
那是我总搞不明白小土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一直没想过搞明白,我一直觉得我挺了解她,也挺了解我自己,不过到头来我发现我错了,我还没有我妈了解她和我。看到她发来重度抑郁的诊断单时,我蹲在旧田喂蚊子。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为什么这种三流作家都写不出来的故事偏偏要在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身上爆发,可我他妈的,除了笑,还能做什么?打完电话询问完小土豆的病情,挂了电话,又蹲了会。那天其实没被蚊子咬,就是感觉好痒,哪里都好痒。
自那之后,本来就小的小土豆就更小了。之后经常会有人在大街上看到一只超级大的大土豆牵着一只超级小的小土豆,看上去有点滑稽,但你千万别笑,因为就像游戏里一样,超级大土豆总会站在超级小土豆前面。
小土豆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不管走到哪都要死命抓着我。我们越来越像俩浮漂,海水打来的波浪引得我们晃晃悠悠没处落脚,但只要我俩还绑着,去哪都一样。
我本来没有那么胖,但是那时我俩没钱,只能住最便宜的小旅店,我俩晚上的娱乐活动很简单,就是没有娱乐活动。
便宜的旅店附近治安并不很好,楼上传来打闹的声音,她就躲到床上的墙角,我从后面环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乖哦,乖哦。”她哭得很伤心,窗外的声响停了,她还在不停地啜泣着。
我突然想起今天的药还没吃,从她的包里翻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我特意烧了点水,就着温水喝下去,这样氟西汀吃进去应该不会那么痛苦。她吃了药片,喝了口温水,马上两行清泪掉了下来。即使看了成很多很多遍这样的画面,我还是很心疼。
吃了药后她很快安定下来,药物作用让她昏昏欲睡,她捧着我的脸:“大土豆,说你爱我好不好。”
我笑了,很温柔地说了声:“蠢婆,快睡吧,我爱你。”
“我不信,告诉我你有多爱我。”
“我爱你,我想把你的乳头塞进我的鼻孔里。”
她虽然没法控制情绪,但还是傻愣愣地笑了,很快就倒在我的手臂上睡着了。
让别人睡在手臂上真的很辛苦,她不仅要睡在我手臂上,还要把鼻涕眼泪全擦在我胸口,在这之后,每天每天我都会跟她说很多次我爱你,给她讲很多看到的或是自己写的小故事,时刻手抓着手机生怕错过她的消息,每天发好几百条消息,生怕她哪天会觉得自己没人要了,没人爱了。
我亲了一口她的额头,盯着天花板却在想别的事。
我是真的很爱她吗?我们日常相处的很融洽,几乎从来没有争吵过,可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我说不上来。
我是个花心的人吗?我觉得不是,至少我在恋爱期间这么长时间,基本上从来没正眼瞧过别的女孩,在一个全是女生的部门,几乎没有和别的女生单独见过面,对于没有工作关系的女生也近乎是一种不近人情的姿态。我是个物质的人吗?应该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俩在一起注定就要面对这样穷苦的日子,为了能多陪陪她,我经常饿肚子,甚至只能蹭室友的吃食,还欠了很多朋友钱,我也只是只想让她少想点钱的事,多开心点。我害怕她的病会对未来有影响吗?应该也不是,我和我妈坦白和她在一起的事之后,我妈大发雷霆,和我吵了一架,但我没松口,我觉得有爱就够了。
那是为什么,我好像不会爱了?我记得,但我始终说不上那是什么事,就是一些生活中不大不小的小事,把我本来的样子磨得一干二净,有时我照镜子,都完全看不清镜子里面到底是谁。看着天花板我时常会想,我怎么了,我是不是真的不爱小土豆了。
看着她枕在我手臂上酣睡的样子,双手双脚全要死死地贴着我,脸也埋进我的胳肢窝里本来就白皙的脸颊,哭久了显得更加苍白,近乎透明一样。
我打消了刚才的全部念想,不去想什么爱不爱的,即使不爱,我也会保护好她,保护好这颗小土豆。
有人说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我说,去你妈的,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
单车走的很慢很慢,就像我希望在一起的时间可以很久很久,她紧紧地贴着我,喃喃自语道:“秋天到了,树叶会说拜拜,小草会说拜拜,小动物会说拜拜,那你呢,你什么时候会和我说拜拜?”我假装没有听到,只是车速越来越慢,闲聊也越来越短。
秋冬交接那天,我穿着单薄的秋装去到她的城市。真他妈的冷啊,去的时候还是十来度,到那就零下了,看着她穿的跟个小猪一样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我俩都笑了。她把她的围巾给我系上,死命攥着我的胳膊,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俩正好赶上了活动,买到两张非常便宜的游乐园夜场票。去的时候一路顺风,刚好我俩坐到末班车,路上她指着康复医院:“就是这里,我就是去这里看的,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他们没人管,就只能穿着拘束服在里面游荡,我都看到了,我不想变成那样。”我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有我在,你就算被关进去了我也把你救出来。”她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我没看她的眼睛,我从来不看任何人的眼睛,向来如此。
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夜场只有室内的游乐设施,大部分都是一些室内的过山车,我觉得很无聊,但她玩得饶有兴趣,拉着我把每一个项目都走遍了。天空飘起细雨,我俩把衣服的帽子带上,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大土豆,我好想吃那个。”
“乖,咱出去吃,省着点明天可以吃好的。”
“呜呜呜,可是我好饿。”
妈的,这真的是我买过最贵的鸡肉卷,我没吃,因为我确实不饿,她还是很懂事地分了我一半。当时我难过地快要掉眼泪了,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
一队小丑从游乐园正中心的城堡中涌出,还有各式各样的骑士,王子,精灵,巫师,光怪陆离的队伍配着欢乐的音乐涌出,我俩一下子把所有的情绪放下了,就跟着人流向中心走去。人流就像光带,在黑夜笼罩着的游乐场划出了几道优美的弧线,无数人流拿着相机跟拍着。
只有我俩,带着一黑一白的帽子,大手牵着小手,穿过茫茫的人海向湖心广场走去。
那是舞台中央,音乐喷泉全都打开了,伴随着欢快的声音,主持人向大家兴高采烈地宣布,今天晚上是这个游乐园一年一度的焰火晚会。在大湖的对面,亮起了此起彼伏的烟火,看着她满眼花火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我要记录下这一刻。就是这一天,留下了我俩为数不多的合影,我只记得,我俩被寒风冻得直哆嗦,但身后的烟火和嘴角的涟漪都在告诉我,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很幸福。
回去的时候,没有‘出租车愿意来了,我俩只好骑着一辆共享单车就往回赶,那天夜里雨渐渐下大了,我把我自己的外套也给了她,里面只有一件短袖T恤。她在后面抱着我,我在前面开着车,唱着我常唱的那首甜蜜蜜。
说来也好笑,我之所以这么记得这首歌,是因为以前总说它是舔咪咪,后来我舔咪咪的时候也老唱这首歌。小土豆老被我逗笑,说我是坏叔叔,我说我不是,我是超级大土豆。
不知道是不是雨大了,这次她没笑,在哭。我唱完了,跟她说,要不在车上把药吃了,她说吃过了,不知道是因为发作了在哭,还是因为心疼我才哭,还是说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了才哭。我没想这些,我只记得,妈的,好冷。
后来的后来,一个美好的故事没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我没有过多的痛苦,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接近半个月的冷暴力让我无法适从。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突如其来的冷漠,最后她两手一摆告诉我:“我就是这样一人,没办法。”
“我们是不是要改变一下相处模式了。”
“不用了,我不用你的爱。”
我怅然若失了一会,把手机扔在一边,远远地看着红色感叹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脑一下子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分手的那天是,十号,不到一个星期我看她知乎关注了如何给男朋友买礼物,二十号,她和新男朋友官宣。她屏蔽了所有我俩公共好友,最后还是有人拿着照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当时感觉脑子一蒙,买了厅罐装无糖可乐,蹲在北图的门口,喝了整整两个小时。
没觉得很愤怒,也没觉得很生气,只是也许那一瞬间我的眼神里没光了,觉得身后突然特别轻松。
没有多少眷恋,但多少有点遗憾,就像我拼死为之奋斗的高考。
她的离去,对我而言就像是高考最后的答题铃声响起,我落下笔站起身来,丝毫没有对过往的留恋,也没有丝毫对她的内疚,只觉得天特别蓝,草特别绿。
后来的我,时常会抱怨也许当初怎么怎么样会更好,但我们谁都知道,放下笔的那个瞬间,一切的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谁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