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内特：没有模板的机器人

谨以此文向凯文-加内特，以及陪伴了他13年的忠实球迷致敬。

　　文/孙沛

　　“凯文，是时候了，告诉我你决定去哪里？”

　　“波士顿。”

　　“不是洛杉矶？”

　　“需要我再说一遍？”

　　“呃，我只是感到好奇……为什么你不愿意和科比-布莱恩特并肩作战？”

　　“得了，哥们，我想去一支更纯粹的球队，打更纯粹的篮球。唯一的问题是……”

　　“嗯？”

　　“比尔-沙曼这个老家伙把21号球衣挂到了天花板上，我他娘的该怎么办？！”

　　10个月零18天后，凯文-加内特在漫天的欢呼声中亲吻波士顿TD北岸花园球馆的地板，一边大声嘶吼一边舔着脸上的眼泪和香槟，像孩子保护最爱的玩具一样抱着奥布莱恩杯不肯撒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可以真正放心地说，当初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多么地明智和具有远见。

　　没错，凯尔特人是NBA历史上夺得总冠军最多的球队，但无论是从打进总决赛次数、赢得分区冠军次数、进入季后赛次数、市场号召力还是商业价值上考虑，显然湖人才是联盟中的第一贵族。更何况，自从1986年后，绿蚱蜢的运势就像拉里-伯德的背和罗伯特-帕里什的年龄，一天不如一天，永远没有让人舒心的时候。

　　事实上，一些来自波士顿以外的观点认为，尽管凯尔特人最后拿到了总冠军，那并不能完全说明，KG去年夏天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人们很容易做出这样的推论：连加索尔在科比身边都可以闯进总决赛，如果把西班牙人换成加内特呢？

　　双K组合？这的确让人浮想联翩。从竞技角度来看，这两个人在一起所产生的能量，不可能比后来的波士顿Big 3逊色，至于商业价值和媒体效应，更加强出十万八千里。可惜，如果毕竟是如果，总冠军奖杯即便不能证明正确，至少可以拒绝错误。想想吧，湖人毕竟是科比的球队，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在洛杉矶挑战24的权威。有哪个热爱加内特的球迷，愿意看到KG身穿湖人球衣，站在斯台普斯球馆，和图里亚夫、萨沙、拉德马诺维奇们一起，机器人似地向另外一个人高喊MVP？

　　我，无模板

　　当然，你可以把凯文理解为机器人，但他也是为了篮球、而不是为了鼓掌或者尖叫而造的机器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加内特的确不像一个单纯的人类。在他还没有打几场职业比赛的时候，阿兰-休斯敦就大惊小怪地嚷嚷：“丫一定是上帝故意制造出来的！丫这么高！运动素质还这么好！丫是地球上最独一无二的球员！”

　　独一无二，这是对凯文-加内特最贴切的形容词。如果说魔术师约翰逊是空前绝后、无法复制的后卫，那么KG同样是空前绝后、无法复制的前锋——至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这一境界。你能找到他的模版是谁？远古巨兽佩蒂特？KG只用一只脚都比他跳得高；鲍勃-麦卡杜？他起码比KG自私30000倍；凯文-麦克海尔？虽然名字都叫凯文，但低位的背筐脚步并不是加内特的长项；查尔斯-巴克利？KG从不靠屁股打球；卡尔-马龙？喂喂，你大概是个新球迷吧；肖恩-坎普？温-贝克？拉里-约翰逊？丹尼斯-罗德曼？算了，我觉得咱们应该聊点别的……

承认吧，在加内特踏入NBA之前，这个联盟里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人：身高6尺11寸，手臂长得像刘皇叔，可以反复起跳爱抚篮板上沿，从球场一端跑到另一端只要3秒，爆发力强得可以发动火车，会投篮会盖帽会防守会传球会crossover会spin move，爱好是装狠、吼叫和拍防滑粉。从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上看，和KG最相像的人，只能是伟大的威尔特-张伯伦——事实上的确有目光如炬的制片人，让凯文在电影《Rebound》里饰演了一回大北斗星。但谁也不会认为体重超过300磅的张伯伦和体重220磅的加内特在比赛风格上是一回事。

　　“一个没有模板的人”，听起来非常酷，可是事实上，当你还没有证明自己能赢得什么的时候，这只会让别人对你疑虑和不信任——特别是你还没念过大学。因此，1995年的选秀大会上，乔-史密斯、安东尼奥-麦克戴斯、杰里-斯塔克豪斯和拉西德-华莱士都比KG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现在，抛开薪金不谈，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也别想换到一个加内特，可在那时，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没错，这家伙高三时的技术统计是场均27分、17个篮板和7个盖帽，他把莫德林高中带进了全国总决赛，还赢得了南卡罗莱纳州最佳篮球运动员奖——此前历史上没有一名高中球员拿到过这个奖。但那毕竟是高中，而他现在要打的是NBA。要知道，除了摩西-马龙和肖恩-坎普，之前从来没有高中生入选过NBA的全明星阵容。更何况，你知道，就在一年前，他还因为参与一场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群架而被学校开除……说真的，难道你不觉得第5顺位选个没念过大学的19岁芦柴棒亏了点么？

　　我，机器人

　　好在凯文是个机器人，为篮球而造的机器人。即使被森林狼主教练比尔-布莱尔用作汤姆-古格里奥塔和克里斯蒂安-莱特纳的替补，机器人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仅仅一年后，被新帅桑德斯委以重任的KG就帮助此前6个赛季总共输掉367场的森林狼摘取了建队以来的首张季后赛门票，顺便入选了全明星。在此之前，除了魔术师，没有人在当选全明星时比21岁的凯文-加内特更年轻。然而，这个幸运的赛季也有着不幸，两个后来苦苦困扰KG的魔咒，都在1997年被念响：第一，森林狼在季后赛首轮即被火箭淘汰——相同的命运后来连续上演了7年；第二，凯文-麦克海尔给了加内特一纸6年1亿2000万美元的合同，这超过了队里其他所有球员的总和，同时意味着在今后的若干年里，明尼苏达的薪金空间都将无限趋近于零。

　　此后发生的事人人都很熟悉。KG一面以飞快的速度成为联盟中最好的球员之一，一面开始越来越多地承受各种莫名其妙的非议。在个人层面上，他几乎赢得了一切。埃尔金-贝勒称加内特是“我见过的与他年龄相仿、身材类似的球员中技术最好的”；巴克利干脆赞他“迟早会成为数一数二的伟大前锋”；他打破了“大鸟”的纪录，成为有史以来唯一连续5个赛季打出20分+10篮板+5助攻的怪物；他几乎每年都是全联盟的效率王；他已忘了上一次缺席全明星阵容、联盟前三阵容和前二防守阵容是什么时候；他的数据在现役球员中无与伦比，即便放眼整个历史，也只有威尔特-张伯伦、奥斯卡-罗伯特森等寥寥数人可堪比拟。

　　然而，在团队层面上，他几乎什么也没有赢。森林狼每年都能打进季后赛，但也仅此而已，西部半决赛对明尼苏达来说，就像永远也等不到的戈多。无论支撑这支球队的两个凯文做出怎样的努力，上帝都不屑看他们一眼。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指望人人都闭嘴显然是不可能的。“KG永远比不上蒂姆-邓肯！”“加内特只懂得为自己打球！”“丫就是个数据男！”也许加内特可以不在意这些声音，可是，当魔术师也跳出来说话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谁都知道，魔术师是加内特的偶像。

“KG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领袖，我从没见他在关键时刻承担自己的责任。另外，哪位哥们行行好告诉我，他到底打哪个位置？”

　　被偶像攻击，即便对机器人来说，这也是件残酷的事情。加内特的回击苍白无力，“魔术师不是我的偶像”——很像孩子赌气哭喊“你不是我的妈妈”。

　　可以想象加内特的委屈和愤怒。他到底还要怎么做？要知道，他从小生活在南卡罗莱纳州格林威尔的黑人贫民窟，涂鸦和大麻充斥着整个街区，单亲老妈靠理发养活一家四口，为了10美元，小凯文可以和5个吸毒者拼命，你怎么可能要求他对给自己1亿2000万的老板说“滚蛋！拿回去吧！给我中产，用多余的钱去签奥洛沃坎迪”？马里克-塞利和特雷尔-布兰登一死一伤难道是他害的？后卫线上是斯蒂芬-马布里这种脑残谁又有办法？被罚掉选秀权到底是谁的责任？凭什么要求全身上下找不到半点脂肪的他在季后赛里和沙奎尔-奥尼尔玩摔跤？难道只是因为他的薪水最高，所以就应该一个人把火星打下来？

　　“我似乎命中注定要做一个领导者，但有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凯文-加内特如是说。

　　好在他是一个机器人，为篮球而造的机器人。邓肯说“KG是我见过的好胜心最强的人”，这句话是不用怀疑的，除了加内特——或许再加上科比——没人会在迈克尔-乔丹的最后一届全明星赛上喧宾夺主。这种好胜一半来自童年恶劣的生存环境，一半来自对篮球的爱。是啊，一个12岁就有178公分身高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热爱篮球呢？何况他从小就习惯了在所有人都不配合的情况下打球。格林威尔和莫德林的黑孩子们根本不敢和小凯文打比赛，总是让他和年龄最小球技最烂的爱哭鬼在一组。他的母亲和继父从来不相信靠打篮球也能养家糊口，即便小凯文横扫了整个南卡州，名字被报纸和电视反复刊载播出，老人家也用会棍子逼儿子蹲在桌前啃书。当然，最终凯文的读书成绩完全一团糟，篮球倒是打得越发风生水起。这种教育上的南辕北辙真是不分国界。

　　终于，当上帝把斯普雷维尔和萨姆-卡塞尔赐给明尼苏达的时候，加内特抓住了机会。西部第一，MVP，几乎媲美奥尼尔的120张头名选票，最重要的是，他们打进了西部决赛，这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直到这时，人们才彻底相信，原来KG这样“独一无二”的后现代前锋也可以带领球队赢球。“他很可能定义一个流派”，菲利浦-桑德斯说，“就像比尔-拉塞尔定义了防守。”

　　可惜这个预言没有那么快地成为现实。森林狼没能像人们推测的那样，就此迈上赶马刺超湖人的豪门大道，相反，他们高潮后萎靡的速度实在令人吃惊。连续三年，新科MVP、无论身体、技术和经验都正值巅峰的加内特被挡在季后赛大门之外。这简直不可思议！于是，KG的全能再度被定义为“不务正业”，无私变成“懦弱、不敢承担责任”，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倒退。人们质疑加内特在故意摆烂——事实上的确是的，KG就算带着四头马来貘打球也不可能只取得32胜。明尼苏达厌倦了加内特的独一无二，加内特更厌倦了明尼苏达，亲爱的，我们在一起生活了12年，现在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在路上

于是，你看到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和贾巴尔离开密尔沃基，巴克利离开凤凰城，卡尔-马龙离开盐湖城，奥尼尔离开洛杉矶时漫天的仇恨、漫骂和歇斯底里不同，KG登上飞往波士顿的飞机时，身后只有球迷的惋惜和祝福。凯尔特人则欣喜若狂，总经理丹尼-安吉说：“在拥有凯文之后，赢得总冠军奖杯突然变成了一个合乎常理，并且符合实际的目标。”

　　加内特、皮尔斯和雷-阿伦，毫无疑问，这是现今联盟最豪华的三人组。问题是，巴克利和马龙早就哭着告诉过大家，光靠堆积吓人的名字是骗不到总冠军的。何况波士顿囤积的只是三个loser，加起来没有打过一场总决赛。再看看他们的替补，卡塞尔和P.J.布朗还咬得动红薯么？还有他们的教练，多克-里弗斯，职业体育史上最蠢的最佳教练奖获得者！看在他们身处弱得要命的东区的份上，姑且赌他们可以打进分区决赛——这已经很冒险了。

　　好在凯文是个机器人，为篮球而造的机器人。他的独一无二在波士顿得到了能够想象的最大程度的发挥，此外还做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比如说，他的数据是近10年来的最糟，甚至一场比赛只得2分，这支去年只有24胜的球队却取得了联盟最高的66胜——就算在荣誉堆得像座山的凯尔特人，这个成绩也可以排到历史第三。他把80%的精力的放在了防守上，剩下了20%是逼着队友防守，这么做的结果是，球队取得了联盟最低的场均失分和最高的防守效率。

　　还记得么？以前皮尔斯说，给他一个会盖帽的大个子，他可以竞争最佳防守球员，人们都以为“真理”喝醉了酒，直到看见今年总决赛上的科比，大伙才猛然醒悟：挨过11刀的男人，怎么可能随便吹牛？事实上，凯尔特人可以时隔22年后再度亲吻总冠军奖杯，甚至上演总决赛史上最伟大的24分逆转，原因只有一个：防守。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解答，就像里弗斯说的：“我们防守进步的原因只有一个：加内特。”

　　我，是传奇

　　现在，不会再有人怀疑凯文-加内特的独一无二了。他有着继承自父亲奥刘易斯的篮球血统——这个抛下了凯文母子的男人在上世纪70年代外号“byebye45”，身高6尺4寸，经常身披45号球衣，利用犀利的快攻和出色的得分横扫小镇——以及上帝赐予的身高和运动素质。

　　同时具备高度和机动力上的优势使KG在面对绝大部分对手时都能轻松造成mismatch；他拥有乔丹之后最有杀伤力的篮下45度后仰，和除德克-诺维茨基外，全联盟最精准的中远距离跳投；他的视野和传球技巧能让现役一半以上的组织后卫羞愧得去打洞；他在进攻掩护和防守时的活动范围之大，在7尺身高的球员中旷古未有，更可怕的是这还不妨碍他抢到比任何人都多的篮板；他的肌肉类型差不多属于40年前；他的狂野气质简直让人发疯；他的领袖风范流淌在血液里，知道卡塞尔怎么评价他的？“KG是那种真正关心同伴的家伙，即使你是球队的第12人也不例外”；他是任何教练都梦寐以求的球员，卡列西莫说自己“看到KG的第一眼就想把他搞到手”……

　　这就是凯文-加内特，独一无二的、为篮球而造的机器人，重要的是，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好的机器人。也许，桑德斯的预言只对了一半。凯文-加内特的确定义了一个流派，但这个流派也只有凯文-加内特一个人。之前没有加内特，之后很可能也没有，除非你愿意把克里斯-波什或者易建联视作下一个KG。呃，或许你想知道他是什么评价自己的？

　　“我希望当我结束职业生涯时，别人对我的评价是：‘瞧，这家伙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球员！’当然，我不想他们说我如何离经叛道。我只是想让别人知道，我总是带着一种享受乐趣的心态在打球。”

　　若干年后，南卡罗莱纳州的格林威尔会流传这样一个故事：很多年以前，这里有一个热爱篮球的穷孩子，很高，很瘦，不管妈妈把篮球藏在哪里，他都能像狗嗅骨头一样把球找到，然后，半夜三更时，套上露出大脚趾的球鞋，偷偷推开破旧的、吱呀作响的窗户，屏住呼吸，越过肮脏腐朽的街道，一口气跑到小镇边上的篮球场，尽情享受篮球带来的快乐，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凯文！再不回来，我就打烂你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