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智庭：AI赋能教学，不是把课堂变成“数据车间”-CSDN博客

光明社教育家
‍ 2025年05月14日 11:33

祝智庭

在当前的数字化浪潮中，人工智能（AI）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渗透到教育领域，推动着教育模式的深刻变革。这不仅为教育革新带来了崭新机遇，也使教育面临诸多伦理挑战与实践难题。其中，如何平衡“技术高效性”与“教育人本性”，成为教育者必须深入思考的问题。

近年来，“精准教学”逐渐成为技术赋能教育的主流方向，许多学校希望利用AI实现更科学化的“精准育人”目标。然而，这种看似理性的观念，往往忽略了教育的复杂性与多维性，从而引发了意料之外的困境和隐患。“精准”本质上是一种降维行为，它以标准化、量化和可控的方式简化教育过程。尽管它在某些有限的教育场景中提高了效率，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教育的创造性与人性化空间。

教育的目标是帮助学生实现全面发展与个性成长。这要求教育须从“精准控制”走向“智慧生长”。“智慧生长”是一种多维度跃升的教育理念，它追求学生在认知、情感、社会性和价值观等方面的综合发展，注重高阶能力与创新思维的培养，超越“唯分数”的单一评价。这一理念不仅彰显了教育的本质价值，也为AI技术赋能教育开拓了更具深度和广度的应用前景。

在这场AI赋能教育的革命中，如何通过技术实现更全面、更深层次的“智慧生长”，是教育者需要共同应对的时代课题。本文将进一步探讨AI赋能教育背后的复杂性与可能性，提出在“人机共生”生态中推动智慧教育的多个关键原则与实践框架，以助力构建更具温度和深度的全新教育模式。

当课堂变成“数据车间”：

一个警示故事

在杭州某初中，周老师至今仍记得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早晨。当时，学校引入了一套AI作文分析系统，旨在提升写作教学的效率与精准度。这套系统能在短时间内将全班38份《背影》读后感划归为五种“标准情感模块”。然而，其中的问题也随之暴露：一个男孩在作文中，将“父亲攀月台”的场景比喻为“卡顿的机器人”——这个充满想象力的独特比喻，却被AI标记为“偏离朱自清主题”。这样的判定不仅忽略了学生的创造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抹杀了文学表达的多样性。

上述情况并非孤例。北京师范大学的一项追踪研究揭示，在长时间依赖AI分析的班级中，学生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写作能力变化：隐喻能力下降，比喻句使用量减少42%；问题意识趋于弱化，自主提问次数减少35%；思维趋同化严重，议论文论点相似度高达78%。这些现象反映出，过度强调“精准”可能带来的不平衡——无形中抹杀了学生的创造性，将学习引向一种“扁平化”的趋势。看似毫米级的“精准测量”，最终可能让教育陷入千米级的单一化发展。

幸而，问题的出现也促使教育理念开始深刻转变，并引发了一些富有创新性的探索。在深圳某校，一种被称为“思维显微镜”的AI工具为AI教育应用提供了新思路。这款工具与传统分析系统截然不同，它并不评判作文优劣，而是着重于将学生的思维路径可视化。那些瞬时的灵感、复杂的联想，不再只是隐藏在文字中的抽象概念，而是以彩色神经元图谱的形式呈现出来。当学生看到自己的“大脑烟花”在屏幕上绽放时，写作不再是一项枯燥的任务，而是一场充满乐趣的创造游戏。

这一实践案例提醒我们，教育的使命不是将学生嵌入标准化的框架，也不是打造一台按部就班的“数据机器”，而是一首充满生命力与多样性的交响曲。AI的价值不是取代人类的创造力，而是在守护这些创造力的同时，成为点亮学生思维、激发学生灵感的“智慧教育神器”。唯有如此，方能“器以载道，道以立人”。

AI作为“教育调音师”：

杭州云谷学校的启示

杭州云谷学校的“AI人文实验室”给人们展示了一种全新的教育场景。在这里，AI不再是简单的工具，而是成为一位“调音师”，为教育的多元发展保驾护航。在物理课上，学生对比AI生成的《庄子》多国译本，讨论“混沌”概念的跨文化解读；在历史课堂上，通过情绪识别AI，教师能够实时了解学生对“戊戌变法”的情感反应，并据此调整教学策略；课后，每个学生都会收到一份专属的“学习生态报告”，这份报告不再简单地以分数排名来衡量学生的学习成果，而是通过“思维活性值”“知识网络密度”等多维指标，全面呈现学生的学习状态。

云谷学校的教育理念与实践可以用笔者最近提炼总结的“五维生长观”加以阐释。“五维生长观”是基于“学习即变化，教育即助长”的核心理念提出的原创理论框架。它强调教育的本质是促进学生多个维度的持续变化和成长，而不是单一的知识传授。以下是“五维生长观”的具体内涵——

形变（行为调适）。AI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训练支架，但同时允许“违规创新”。例如，允许学生用抖音“神曲”诠释古诗词格律。这种调适不仅帮助学生掌握规范的行为模式，还鼓励他们在规则之外寻找新的可能性。

量变（知识沉淀）。利用AI系统追踪学生对概念的掌握程度，但保留30%的“知识荒野”，供学生自主探索。这种沉淀不仅帮助学生积累知识，还鼓励他们在未知领域中发现新的知识。

质变（思维跃迁）。例如，当学生将数学拓扑思维用于分析《红楼梦》中的人物关系时，AI会标注这种跨学科的思维闪光点。这种跃迁不仅帮助学生提升思维能力，还鼓励他们在不同学科之间建立新的联系。

流变（情境应变）。AI模拟真实场景的认知挑战，例如，设置模拟联合国情境，让学生与虚拟外交代表进行辩论、磋商，培养学生的外交思维。这种应变不仅帮助学生适应不同的场景，还鼓励他们在变化中寻找新的机会。

相变（人格成型）。例如，通过分析学生三年来的写作情感曲线，捕捉价值观的形成时刻。这种价值捕捉不仅帮助学生建立稳定的人格，还鼓励他们在成长中形成独特的价值观。

这种多维度动态发展的教育理念，不仅突破了传统教育模式的局限，还为教育实践提供了一种更加全面、立体的视角。

守护教育的“留白权”：

上海的心理AI实验

2023年，上海长宁区试点“心理健康AI预警系统”，通过作文分析辅助心理危机识别，其隐私保护设计引发教育界关注。这一系统能够通过分析学生的作文来识别潜在的心理危机。同时，为了避免技术的滥用，该系统设置了三道“人类防火墙”：所有预警必须经过教师面谈确认；系统不得接触学生家庭隐私数据；保留10%的“算法禁入区”，例如诗歌创作、梦境日记等。这些做法保留了技术应用的底线——教育需要运用算法洞察校园大数据，但更要守护那些必须存在于“私密花园”中的生长秘密。

成都七中的张老师分享了一个典型案例。当AI将某生反复书写的“死亡”主题作文标记为高风险时，张老师通过与该生的深入交流发现，这其实只是学生在用科幻小说探讨哲学问题。这次未被算法干扰的深度谈话，最终让这个学生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这个案例告诉我们，教育中有些领域是AI无法触及的，也是不应该被触及的。这些领域需要教师的智慧和情感，需要教育者的耐心和理解。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守护教育的“留白权”，让学生在自由的环境中健康成长。类似案例在深圳南山区的“AI作文情感分析”项目中也有记录。

构建“人机共生”教育生态的四项原则

构建“人机共生”教育生态需要从四个核心问题入手：如何守护教育的主体性，如何确保技术辅助而非替代，如何培养学生的创新与多维思维能力，如何实现人与技术的协同有序发展。基于此，笔者归纳了以下四项核心原则——

主体性原则。在AI赋能教育中，教育的出发点和归宿始终应围绕“人”的主体性展开。教育并非单纯的技术介入，而是立足于人的情感、思维、身体与实践的完整统一。特别是，人作为拥有“肉身性”的存在，其价值远超智能系统能够模拟与替代的范围。“肉身性”不仅是教育作为实践活动的物理基础，还是搭建人与世界、人与社会深层连接的桥梁，即便是在虚拟教学环境中，教育的情感维度与人际互动也不可忽视。因此，维护人的主体性与教育的情感温度，是构建“人机共生”生态的首要前提。

协作引导原则。AI的理性优势为教学提供了可能，但教师作为人文引导者的作用仍不可替代。在北京中关村三小的实践中，面对教案系统提供的建议，教师可以根据班级情况灵活采纳、调整甚至舍弃。这种协作模式，让技术始终保持谦卑姿态，避免技术僭越。同时，教师得以高效整合AI的资源优化功能，并依据专业判断执行教学决策，从而在提高教学效率的同时，守护课堂的个性化与情感内核。

融智思维原则。南京外国语学校的“人机辩论课”创新性地实现了AI逻辑与人类情感智慧的结合。在实践中，学生与AI首先通过辩论模式展开交锋，在这一过程中，AI的逻辑推演能力能够激发学生形成更严密的理性思考。而后，学生进一步与教师探讨，从情感和价值角度对思考结果进行多维补充。这种“逻辑+情感”的合金式思维模式，帮助学生在拓展认知边界的同时完成思维品质的深度锻造。更重要的是，技术与人的智能化协同改变了传统教学方式，让思维构建进入一种更具张力的创生模式，使“智慧生成”成为可能。

协同共生原则。在深圳某校“AI适用性地图”的实践中，系统明确划分了人机协同的工作职责：AI负责作业批改、知识训练等重复性任务，而人类教师则专注于情感交流与思想启发等高情境需求的工作。这种分工实现了技术和教师作用的优势互补。一方面，具有高效执行力的AI将人类教师从重复性劳动中解放出来，使教师将更多精力用于为学生提供情感支持与价值引导；另一方面，人类教师守护了教育中的温度与灵魂。通过人与技术的协作共生，教育体系得以更加和谐、高效，从而更全面地服务于学生的个性化发展需求。

在“人机共生”的教育生态中，上述四项核心原则相辅相成，共同构建起人类与技术协同发展的动态平衡。主体性原则守护了教育的出发点，协作引导彰显技术的谦逊姿态，融智思维拓展了思维的边界，协同共生则实现了生态系统的运行机制。

在这些原则的指导下，笔者构建了一个“六度融智教育”实践框架：深度（通过知识挖掘和学科联结培养学生高阶思维，避免浅层次学习），高度（关注学生价值观与社会责任感的塑造，提升教育的内核使命感），广度（利用技术缩小教育资源差距，推动普惠教育），温度（保留教育中的情感和人际联系，赋予教育以生命力），精度（通过个性化数据优化教学干预，因材施教，并提升效率），适度（明确AI辅助的边界，避免技术的过度渗透，始终以人为本）。

随着技术的持续进化，这一原则体系与实践框架将不断调整优化，但教育作为培养完整生命与塑造灵魂的本质始终不变。通过技术与人性的深度融合，我们可以在未来迎来一个更高效、更有温度的智慧教育新时代。

未来教育新图景：AI赋能多维智慧生长

在全球教育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教育已超越知识传授，上升为文明话语权的较量。当世界领先国家将AI深度融入教育，我们必须思考：中国教育的优势在哪？如何培养智慧卓越的灵魂？答案在于推动“智慧生长”，占据教育未来的制高点。

AI助力“智慧生长”多维发展——认知维度：AI技术能推动批判性思维、创新能力与深度学习能力的提升；情感维度：AI支持情绪识别与心理健康管理，助力情感调节与同理心发展；社会维度：AI可增强学生协作与社会实践，培养团队意识和责任感；价值维度：AI引导伦理反思、拓展全球视野，塑造正确价值观与社会关怀意识；审美维度：AI丰富文化与艺术体验，提升审美能力与多元文化认知；健康维度：AI优化健康监测与管理，促进身体与心理的全面发展；自主维度：AI赋能个性化学习与目标设定，激发自主性与内在驱动力；反思维度：AI推动知识整合与反馈，助力持续学习与智慧积累。

总而言之，AI赋能的“智慧生长”理念强调技术与多维度人本发展的协同，通过认知创新、情感关怀与价值引领，提升教育的全局竞争力，为中国教育注入新的智慧与时代意义，也为教育强国建设筑起快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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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教育家》杂志2025年5月第1期，原标题《AI赋能教育的维度跃升：从精准控制到智慧生长》

作者 | 祝智庭华东师范大学开放教育学院教授

统筹 | 周彩丽

编辑 | 齐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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