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难圆

几度提起笔，又几度放下来，我 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的无力，无力再回忆那时那刻那撕心裂肺的痛……
　　二零零七年三月，我这个孤独的漂泊者离开姥姥整整一年了。本来，以为不久就会衣锦而归的，谁知，连连的 意外延长了归期，更没料到，一年前的一别也差点因此成为诀别。
　　认真算来，自我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近八年来，跟姥姥相处的 时间少得可怜，太多的日子里，我在思念，而姥姥在牵扯、在惦记。即使卧床不起，即使时时需要别人照顾时，我也明白，她的心没有一刻不在为我的前程，为我的孤单流泪。
　　终于，终于遇到了一个人，终于决定要跟他携手共渡人生，也终于打算回去了，因为相信，这次不会再惹她心疼的掉泪，却没料到听到的却是她病危的消息。
　　“病危”？一听到这两个消息立即安排归期，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在她离去前赶回，否则，我一定会遗憾终生的。
　　回家的路好长。“千里赶上坟”又正好是这个特殊的时令，售票大厅里人山人海，忙乱中， 选择的路程竟然是原来路程的二倍。于是，一天的归程在路上整整颠簸了两天，两天中，我尽量让自己昏睡，因为此时我才明白，＂归心似箭＂这句话 体验起来其实并不好受。
　　终于回到家了，终于来到了姥姥的家。呵！这座大院子里，装载着姥姥多少的叮咛，多少的嘱咐啊！一路小跑，快步走向姥姥的那间小屋，我终于看到了日夜思念的姥姥。这还是我的姥姥吗？还是我胖胖的面色红润的姥姥吗？此时，躺在坑上已经七天点水未进骨瘦如柴已不会言语的姥姥让我禁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安静下来的时候，舅舅跟姨他们告诉我，姥姥她老人家一直在等着，为了等她没有出息的外孙女一直在苦苦挣扎着，就在昨天，已昏迷多时的她还在听到我正在赶回来后突然 精神了那么一会儿，听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姥姥，此生，还有谁会象你一样的疼我、爱我？
　　爬到坑上，侧身躺在姥姥身旁，一次次抚摸她苍白消瘦的脸，哭泣着、呼唤着、心疼着。姥姥一定听到了我的呼唤，几滴泪从她的眼角轻轻地滑落，终于，她知道孙儿来看她了，我激动了，一遍遍亲吻着她此时已干瘪的脸，这个许久许久以来的心愿，谢谢苍天，今天，终于让我实现了。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姥姥开始异常，照老家的说法，人去世前要穿三件新衣，而且讲究要在咽气之前穿好，不然，即使穿上了，也不是自己的。
　　在舅舅的带领下，妈妈兄妹四个开始颤抖着为姥姥穿衣服。这时，看着姥姥微弱的呼吸因四肢的 运动显得更加的困难，小姨不让了：你们不要这样吧！不要这样啊，妈妈她还活着呢。
　　在舅舅强忍着悲痛的训斥下，小姨勉强同意了，可是，巨大的悲痛还是无法让她安静，她放声大哭，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衣服穿的很不顺利，因为妈妈和三姨，舅舅他们尽管拿出哥哥姐姐的架子想要阻止小姨过度的悲伤，也不过几秒钟而已，他们自己就已忍不住而放声痛哭起来。
　　旁边虽然想做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我看着舅舅失声大哭的样子，猛然想起无知 少年时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提过的问题：现在的你还爱自己的母亲吗？那个男人没有作答，但从他的笑脸中看出了我的无知，那刻，我更明白了，没有孩子不恋娘，不管他是男是女，更不管他多老，多大。更何况，这个娘在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是那么多情！那么慈祥！那么 完美！
　　衣服终于穿好了，一身新装的姥姥按照家乡的风俗被放置在了一块木板上，睡着一样的安祥。
　　她再也听不到我们对她象海一样深的眷恋，再也不顾我们撕心裂肺般声声的呼唤。
　　当天下午，一口棺材成了姥姥永久的家，再也不能拉着她即使冰冷的手，再也不能看着她安祥的面容无望的呼唤她又一次让我心如刀割。
　　棺材不久就装着姥姥离开了她的小屋，屋里顿时空了下来。木然地站在屋里，环视屋里熟悉极了的一切，姥姥仿佛又活了过来。
　　我看到了，真的，我看到了，我看到姥姥正坐在坑上，一条腿伸着，一条腿屈着在为她的儿孙们做手工；我看到了，在那台陪伴了她大半个世纪的缝纫机前，八十多岁的姥姥正戴着老花镜缝着什么；我看到了，她出去了，忽儿又回来了，给我们端来她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往坑上那么一放，说“吃吧”；我看到了，她就坐在那儿，默默的，显得心事重重，不知又在为谁操心……
　　那张褪了色的老桌子，那面古老的镜子，那张很旧很旧的木板床……这屋里所有的一切，无一不让我感觉到姥姥的存在，无一不让我闻到姥姥熟悉的气息。我不停地问正在抹着泪的姥姥的邻居老姐妹，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姥姥还在？
　　最恋那盘热坑头，多少个夜里，我把心里的话一一向姥姥倒出，多少次，因为姥姥的善解人意我泪流满面却又感到温暖如春。
　　还记得吗？姥姥，我决定离开家独自生存的那天，你曾彻夜难眠，知道吗？因为你，从此，我更加的爱护自己；还记得吗？那个我无处可去无事可作的冬天，是你曾收留我，疼爱我，是你让我尝到被人爱的滋味，知道吗？那个冬天是你带给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还记得吗？你生病的那个夜晚，发现我新买的鞋子割伤了脚，已经离不开别人搀扶的你起了个大早，等我们焦急地把你盼回来，你手上拿着的却是早已做好却没来得及给我的鞋垫，知道吗？那双鞋垫我至今舍不得穿，我要永远留着那份爱，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