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后再相见

今天是2010年的第一天，我第一次没有在中国迎接新的一年，我们一家呆在比中国稍微早一点进入新年的地方——日本。昨天晚上守岁的时候，有个美国朋友发起了一个MSN Messenger Voice Call，这位老先生那里还是2009 年最后一天的早上八点，而我这里已经是深更半夜，睡眼朦胧了。我强撑着睡意跟他语音聊了近一个小时，主要原因是他告诉他的夫人此刻正在埃及为加沙的冲突举行抗议活动。他的夫人如此有国际人道主义，在新年时放弃和家人的团聚，去为古难的加沙人民请愿；那我岂不是也应该表现得很有人情味，宽慰一下这位忧心忡忡的老人的心。

虽然晚上睡得很晚，早上还是要早早的爬起来，因为我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跟一位十三年未曾谋面的日本朋友见面，希望睡眠没有让我的容颜太过憔悴，毕竟年过三十啦，睡得好不好在脸上的反应很大啊。我们一家今天要从溝口赶到横浜，我的朋友会在她家附近的一个駅开车接我们。

中国有句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我和我的日本朋友川本麻樹様应该归在“倾盖如故”那一类的。我和她是在复旦读书时认识的，她是日本来的留学生，主要目的是提高一下中文，其实她的中文已经很好了。我和她结识的原因是因为我教的日本学生和她是一个宿舍的，我的学生从中介绍我们就相互认识并迅速成为好朋友了。我90年代中期在复旦读本科的时候，复旦有很多日本和韩国来的留学生，他们会找中国学生交流学习中文，一般这种交流以语言辅导的形式进行，是会按小时支付中国学生劳务费的。当时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从大阪来的叫大沢胜美的女孩子，她和我一般大，中文基础不太好，但是人很热情友善。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房间里来了一个新室友，中文很好，我就跟她去她的宿舍见一下这位新来的日本人，就这样认识了川本麻樹様。我对大沢的辅导是收费的，但是和麻樹就是纯朋友的聊天。我记得她一开始跟我请教了一些中文上较有难度的语法问题和对外国人来说属于艰深的遣词造句问题。我很吃惊她的中文已经有这样的水平，当然我的语法功底是很不错的，给她解释明白了，我们就开始经常在一起聊天了。麻樹的岁数比我们大，那时候已经有27岁了，在日本已经工作过，是用自己的积蓄来留学的。她在日本时当过导游，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这让当时的我非常羡慕(我想我现在也拥有这个经济实力了)。我还记得她说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埃及，很令人震撼的地方，神秘悠久。我虽然没有去过埃及看金字塔，但是相关知识了解很多，有自己的想象。而我想象中埃及具有的魅力正和她对埃及的感受是契合的，朋友间的心灵相通就是从类似这样的谈话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吧。

麻樹是个很豪爽的人。有一次，我停在宿舍楼下车棚里的自行车被人偷了，我跟她说起了这件事，她马上表示要把她新买的一辆山地车送给我。我当时推辞了一下，但是她说马上要放暑假，她要回日本一趟，放在她那里也是没用的，我就却之不恭了。当时我也是复旦空手道协会的会长，我发展了麻樹和另外几个日本人入会，这样既有中国学生又有日本学生，我们协会的声势看上去更浩大一点，也显得正统。空手道的练功服是需要购买的，而且价钱还不便宜。麻樹和日本人都买了正规的空手道服，但是她在离开中国的时候，给了我两套道服，告诉我把这些衣服给那些买不起道服的中国学员。我都不知道她是这么心细的一个人。当时我们的教练是日本拳士会的黑带，专门到中国来推广空手道的，他对礼仪要求很严格，虽然允许穿便装的学员在后排跟着练，但是上场两两实战一定要穿空手道服的。我想麻樹一定是注意到没有道服的中国学生的心情了，虽然作为会长我也注意到了，但是觉得自己也实在帮不上他们什么，能让他们在场外练已经是和日本教练协商过的了。麻樹离开中国那天，我早早去花店自己插花买了个花篮，到留学生楼送给她。我觉得鲜花可能最能表达我的情意了，其它的东西她应该也不缺什么的。

自从她离开后，我们书信来往了两三年，讲述各自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工作后的我有了男朋友，后来又陆续碰到些不如意的事，渐渐的信就写得少了。以前的信都是寄到我父母家的，但是后来我父母家也搬了，终于就变得音讯全无了。我这人有个不好的心态，如果长期不和某人联系，似乎就不好意思再写信了，怕被人家责怪。只是我心里一直还是想着她，想到日本去看看她和她的家人，她住的地方。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2009年，我在8月初第一次踏足日本这片土地。我这次来日本有个心愿就是要见到麻樹。我有她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但是我来的时候太匆忙了，都没有带。我走的那天，装箱装到凌晨两三点啊，老妈和弟弟半夜三更开着车从浦东赶到闵行把我拉到浦东弟弟家去住，为着第二天去浦东机场方便点。麻樹的地址是我让老妈看以前的信封后通过网络告诉我的，但是电话号码老妈不知道在哪里。她的电话号码在我的日记里，只有我和老公知道那本日记，我也不想让老妈费心去找那本日记。

拿到地址后，我就给麻樹写了封信，告诉她我来日本了，非常希望见到她，并留了我详尽的联系方式，住址、电话和email全写了。不过，相隔十多年了，真的很担心她会搬家，虽然日本的地是私有的，日本人搬家的概率比较小。信寄出后，我一直盼望着手机铃声会突然响起，或者信箱里会躺着她的来信，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信寄出两天后，是日本的一个法定休假日，我们全家专程去了一次横浜，一方面是去旅游，一方面想按那个地址去找找看。不过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把旅游的优先级排在前面了，因为我还是抱着她收到信的期望。她说不定还是在做导游，带团出去了；或者在什么公司上班，出差了，不能及时见到我的信，我可以再等等。等我们玩好中华街和码头，天色也已经擦黑了，确实没有时间去找那个地址了，我们就打道回府了。

不过第二天我就收到邮局的退信了，查无此人。我一下子很失落，自己很大的一个心愿落空了，难道我就再也见不到麻樹了吗。但是我也不是很甘心，我还有个电话号码没试过呢。但是要老妈去我的房子里找那个日记本吗？这事还是先缓缓。万一她电话号码也变了呢？我是不是应该在横浜的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呢？可是我的日语不太好，我怎么跟报社讲清楚这件事呢，所以先等等吧，等我想好到底怎么办。

 

12月的时候，老公决定回国一趟，这是公司提供的一个福利。本来我和宝宝都来日本团聚了，但是他的同事都回去了，他也觉得要回去一趟。我很支持他回去，一方面可以补充物资，另一方面，就是我可以拿到麻樹的电话号码了。老公果然不负重望，成功带回了麻樹的电话。就在圣诞节那天晚上，我试着拨了一下这个号码。心里想好了预备各种可能性，是个空号，是个陌生人的号码……电话拨通了，这个号码还是有效的啊！电话那头有人接了起来，我战战兢兢的用日语问那边是不是麻樹的家，怕自己会再次失望。那边回答是，我心里一阵狂喜，说我要找麻樹。电话被转了一下，也许实际的时间不长，但在我感觉却像是个漫长的等待。电话那头传来麻樹的声音，虽然十多年了，我确信我还是听得出这个声音的。但是我还是用日语确认了一下她的身份，生怕自己会错。然后我期期艾艾的说，我是从中国来的。她那边沉默了一会，改用中文问，你是哪一位？ 我一个字一个字很慢的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怕她会听不清楚，怕她会记不起这个名字。但是她马上喊了起来，是许さん吗？我心里一阵激动，连声说，是我，是我。她那边也是很激动的样子，说十多年了啊。然后我就告诉她我在日本，我想见到她。这个消息一定是出乎她的意料，给了她一个惊喜。

——是么，你在日本了么？

——是的，我在川崎。

——那很近啊。

然后，我们就大致聊了聊各自的近况，我已经成家有女儿了，她还是单身一人。然后，我们就敲定了1月1日11点见面的事情。我不想在电话里把话都讲完，我要看到她，看着她讲我们各自的状况。挂电话的时候我们都有些留恋。我说见面再聊啊。她说好啊，今天就这样吧。我说那就先再见了。她说再见啊。我又说再见啊。如此再见了好几回才把电话挂掉。

 

今天在路上有点耽搁，在自由が丘换车的时候，搞错了站台。晚了十来分钟，我想她一定已经在车站等我们了，就打电话告知了一下我们的情况，她说没关系，就继续等吧，真是很nice啊。出站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她会在哪里等我呢？远远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一辆车前。之前我们还担心十多年了会不会面目都变得不认识了，但是她还是一如以前的模样。我飞奔过去，和她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我们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互相拥抱着跳了好几下才分开。然后我向她介绍了我的先生和宝宝。因为是过年，她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所以她不方便带我们去她家里。她开车带我们去了八景岛，以前我们没去过，这里有很好的海景，还有些娱乐设施，宝宝投币二百元自己开了圈托马斯小火车。后来我们就开车去市区吃饭，不过因为是过年，有些饭店关门歇业了，一开始她想推荐的烧肉馆和日本菜馆都没开业，然后就去しゃぷしゃぷ吃涮牛肉。这个东西我觉得跟中国火锅差不多，但是不用锅底，是从清水开始煮起来的，算是日本改良的火锅吧，因为日本人比较喜欢清淡。其实我和先生在家里也是这样吃的，把蔬菜肉扔在清水里涮，省事又养生。麻樹特意为我们点了黑毛和牛，要知道这个牛肉在日本是很贵的哦。我和麻樹从见面起就一直不停的说话，原来她带团经常去上海的呢，只是她也联系不到我了。我跟她说以后再去上海一定要再碰面的哦。我给麻樹带了一罐中国绿茶做礼物，这个是我们从中国带过来的，我本来就想好找到她就是送给她的，如果找不到她就自己留着喝吧。麻樹很喜欢我的绿茶，说她别的东西都不缺的，就是差这个呢。我们聊了很多很多的话题，在餐馆里坐了很久。后来大家都说得累了，她妈妈又打电话让她早点回去，今天可不能影响人家团聚哦。她开车送我们去车站，宝宝献唱了《新年好》这首歌，然后我们约定了要经常联系。宝宝回家后，跟我说她很喜欢这个日本阿姨，还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她。会啊，我们会不时去看看阿姨的。原来小家伙你也跟阿姨对上眼了啊。

这是我们在八景岛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