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入樱花深处，静待落英满襟

东京的樱花谢了快有半个月了，我一直觉得有必要写些什么，却又迟迟动不了笔。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我看到的樱花，才能对得起那份唯美。

5月初是日本的黄金周(从4月29日，昭和の日就开始了)，5月4日那天我带宝宝又去了上野公园，半个月前头上方如云似雪的繁花已了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绿荫。绚烂刹那间，复归平常绿。樱花是日本文化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在枝头时固然绚烂到极致，就是凋零时也是以樱花雨这种美轮美奂的场景收场。虽说花期短暂如流星倏息而过，但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只留给世人最美好的身影，也是一种生命存在的方式。

说到樱花的花期，在东京三月初就有樱花零星开放了。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刻，与梅花一起开着。但日本人似乎并不热衷赏梅，并不见梅树大规模的种植。赏樱在日本是一件大事，是全民性的活动。具体记不清是从哪天开始了，反正三月份起NHK电视台每天都有花汛的报道，向观众简绍哪里哪里可以去赏樱花了。我也是从电视上看到一些关于早樱的报道，不甚成气候，但是预告着一个举国痴迷的时期的到来。在东京，樱花真正的盛期是四月初到四月中旬。这时候，电视台每天都会报道各个著名赏樱景点樱花开放的情况，宝宝也跟着学会了“満開(まんかい)”这个词。

作为一个中国来的旅居者，我在想中国是不是有一种什么主题活动可以让大家都参与进来，但似乎又找不到很相似的。春节是中国人都要过的，但是都缩回到各自的家里去了；赏樱则是举城出动相聚在樱花林中，在樱花树下饮酒，野餐，歌唱，发呆，睡觉，做什么都好，只要背景是密密麻麻簇拥满枝的浪漫樱花。那么赏桃花呢，也是不一样的情致。就我个人的体验，国人赏桃花的参与度无论在深度还是广度上都是不能和日本人对樱花的追逐相比拟的。

整个日本境内，从南边的沖縄到北部的北海道，也不知道种植了有几百万株樱花树。春风自南向北吹拂，各地的樱花也次第盛开。有钱又有闲的人自然可以追逐着樱前线，尽情享受这温柔绮梦；我等小民只得抓紧半个月左右的时光，努力享受身边的樱花，有花堪赏直须赏，莫待无花空望叶。东京及其近郊颇有些著名的赏樱处，不过人心不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心向往的是古都京都和奈良的樱花。古老的寺庙和宫墙掩映在樱花丛中，宛如仙境。还想到了我们曾去过的大阪城和姬路城，被上千株满开的樱花树簇拥围绕着，如在轻云红绯之上，身姿不仅挺拔高耸，还笼上一层奇异的氛围，与平时绿荫环绕相比另有一番景象。只是一张东京到京都的新干线车票要五六万日元，只好在电视上饱饱眼福了。

我们全家在东京看樱花，从三月底到四月中连续三个双休日都有出动。第一次去了寓所近旁川崎市津田山的绿丘陵园。虽然是陵园，也是赏樱花的著名去处，日本人对此似乎并无禁忌，印象中日本文化里祖先的神灵是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我们这里共来了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天气还很冷，花还没有满开，很多还是花骨朵，看上去花少枝多，显得比较稀疏，有些气势，但不够磅礴。这里的樱花树是沿着道路两边种植的，我们从头到尾走了一遍，陵道大约有一公里长，樱花树大约有几百株的样子。等到第二次来，樱花就开得正旺了。沿路花树下都是赏花人铺的塑料席子，有些人家在大路边找不到空地了，索性把席子铺到墓碑前的空地上去了，也算是日本特有的一种情景吧。

这陵园是依山而建的，从山顶向下望去，层层叠叠粉色的云霞，蔚为壮观。樱花树是一种高大的树，通常都长到六七米之上，它的枝桠伸展得也是特别宽广，前后能有10米的样子。这样一棵体量的树，上面覆满无数细密的花朵，单株就足以震撼人心，更何况是几百上千株聚集在一起。有些枝桠垂得比较低，用手握住，满满的一捧花就在手心里了，数也数不清有多少朵，一骨碌一骨碌的，心里只是无比欢喜，想藏身在这繁花深处，让这粉红把自己温柔包裹。《桃花源记》里说桃花是“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这描写也适用于樱花。樱花在日本是广为种植的，有些作为行道树，叫做“桜並木”，也有些沿河岸栽种，往往一种就是几百米，如此也是“夹岸或夹路数百步，中无杂树，树下芳草鲜美，树上繁花似云霞锦缎。”这樱花还有一个好处，花盛开的时候并不长叶子，并不需要绿叶来衬托花朵的妩媚，干干净净的就只是开花，并且开得蓬蓬勃勃把树枝都遮住。不要说“中无杂树”，简直是“中无杂色”，这一点我认为是樱花胜过桃花的地方。
连绵的樱花盛开在道路两旁，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头上樱花如盖把自己掩映其中，仿佛是在太虚幻境中漫步，真希望能一直在这花天花地中徜徉，享尽无边温柔。上海的衡山路以法国梧桐著名，夏天的时候梧桐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把路上的行人和车流包覆其中，若把这沿路的梧桐全换成樱花树，就可知道樱花全盛时的那种气势——万丈红尘，尽销魂。

四月初去的是新宿御苑，这里以前是皇家庭院，要收二百日元的门票。此地的樱花树是以平面方式铺开的，又因为是庭院，中间还种了很多其他观赏树，并不是只有樱花。但现在是樱花的时节，主角只有樱花。我们去的那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御苑的每一棵樱花树下都被赏花客的席子铺满了。用铺席子来占据个位子赏花是日本人的传统，就像我们大学里用作业本占位一样，大家默认这个规则。御苑这一带是东京的中心城区之一，所以这里的游客像是联合国，各种肤色，服饰，语言都有。御苑里樱花树的特点是每个单株都特别好看。津田山可能考虑到路上车辆行驶的方便，低矮的枝桠都修剪掉了。但御苑无需做这种考虑，它里面的樱花树都恣意生长着，游人伸手可触的枝条特别多。手挽着一根枝条拍照，半个身体和脸就藏在樱花里了；俊俏的人越发妩媚了。这里的樱花，一株株呈现各自的风采，倒像是很多穿白色婚纱的新娘子聚集在一起，樱花宽广的树冠就像是白色婚纱蓬松的下摆。

御苑里樱花品种颇多，有些深红色的就像红梅或桃花；这些品种或许稀罕，但我还是偏爱白色和粉色的樱花。我觉得樱花营造出来的氛围就在这粉白二色上，不热烈，但温情脉脉，让人可以放松，可以澄心静神。粉色和白色的樱花看上去纯洁又宁静，就像身穿和服的日本妇女，谦恭又温柔。樱花树用樱花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这种装束也颇像和服的穿法，全身都用华美的服饰遮严实了，反而更衬出女性的性感。游客中颇有些人是穿了和服来的，看她们在樱花丛中行走，是领略日本的文化风情呢。

四月中去了上野公园，这里是鲁迅先生提过的地方，一定要来看看他曾观赏过的樱花。上野公园是个开放式的公园，感觉这里的游客比新宿御苑要多。这里的樱花主要是种植在公园主干道两边，也有些是种植在各个小广场周围和东照宫周围。几百米的樱花並木道两旁的树下，赏花人铺的塑料席子是一家紧挨一家，据说这里占位是前天夜里就要来的，席位非常紧张啊。公园管理处专门用绳子拉出可以铺席子的区域，和公共行走区域分开，可见日本人为赏樱有专门的管理方案呢。

此时的樱花盛期已过，于是我们在上野公园领略到了什么叫“樱花雨”，其实我觉得叫“樱花雪”更合适。改动李煜的一句词，就是“砌下落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雨是快速下落的，而风吹过后的樱花瓣是缓缓飘落的。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像雨，我觉得应该是密度，飘落下的花瓣的密度，空中满是纷飞下坠的花瓣，细密如雨帘。宝宝非常喜欢追逐空中下落的花瓣，还叫我们帮她接。我伸出手去，花瓣就停留在我掌心了。只是我们收集的花瓣最终还是委与泥土，我们既然没有林黛玉一套葬花的行头，就只能让它“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除了去著名的景点赏樱花，看那盛大的气势，家门口附近也是有樱花可看的。虽然只是一株两株，但樱花是独株也能成景的。一株在寓所前面的区役所办公楼的楼下，不管去超市还是小公园，来来回回都要经过的。每次经过时抬头望一眼，心里就欢喜着。一株在中央保育园的院子里，去小公园的时候会经过。还有一株在小公园旁的公寓楼前面，要特意绕过去看的。还有两株白色的就在小公园里面，树下是公园的靠背长椅，我喜欢坐在这长椅上，坐在樱花树下，看宝宝在小公园里玩耍。曾经遇到过保育园的阿姨带着一群两三岁的小娃娃在这樱花树下铺席子赏花，很温馨的场面，又不似人多处赏花那般喧闹。
海子的理想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希望能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在里面种下一棵樱花树，每年春天坐在树下，风吹过来的时候，让落花沾满我的衣襟。


另，以前工作过的位于闵行的培训中心，有一个大大的后院，里面种了几株还幼小的樱花树，春天樱花开的时候，朱朱用力摇那几棵树，我用摄像机给她拍人工制造的樱花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