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昏迷不醒。
因为只有在我的梦里,苏贺才会喜欢我。
在梦里,高高瘦瘦的他一下子从人群中发现了我;在梦里,冷漠寡言的他主动对我说心里话;
在梦里,位列第一的他停下来等我进步。
所以我每天赖床,而我赖床的时候,骆心几乎把我的卧室门都给拆了,喊着:“灵犀,快迟到了。”
骆心是我哥哥,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在我十岁以后,我对骆心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滚”。
家里没有镜子,但凡一点能映出影子的东西,我都会摔碎,留给骆心去打扫。
这是他欠我的,“罪有应得”这四个字说得极好。
骆心长得俊,说他风靡半个学校并不夸张。
风靡另外半个学校的就是苏贺。
按理说,骆心长得好看,我也应该好看吧。
不。让所有人失望了,我很丑。
我的右脸颊上有一道醒目的紫黑色的烫疤。在我十岁那年的除夕夜,骆心放烟花,烟花没有绽放,他拿着这头的烟花棒,着急地催我去看看那头的引子是不是熄了。
我刚站到烟花棒前,眼前就盛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起初,我一直安慰骆心,说:“哥哥。我不疼。”
后来,被人用鄙夷和厌恶的眼神看多了,纵然骆心万般维护我,我也恨上了他。
我知道因为我懦弱,所以我才会对骆心有恨。可是唯有恨他,我的情绪才能有一个出口。
骆心明白,一直默默忍受着。
我打他骂他,他还会高兴一些。
而我们是兄妹,我精于如何令他更加痛苦。
我彻底沉默,对他不理不睬就是最好的折磨。
02.
在骆心把我的房门敲烂前,我面无表情地出来了,他递来装满温水的漱口杯和挤好牙膏的牙刷。等我洗漱完,他已经把我的吐司面包烤香,单面涂上果酱,放在盘子里。
妈妈上班时间早,我们的早餐一向都是骆心做。以往,我们还会同时出发去学校,但他会自觉落后我一米远左右,小心地跟着。
这些事他爱做就做吧,他那讨好的眼神只会让我想到摇尾巴的小狗。
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样。
吃完早餐,我朝我的卧室走去。骆心拦住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劝道:“灵犀,真的很晚了,快出门吧。”
我冷冷地盯着他,他不让路,容颜憔悴,眼神隐隐作痛。
“我听说了……”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我已吃饱喝足,他还什么也没吃没喝。
我飞快地瞪他一眼,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昨天,我向苏贺告白被拒的事情全校皆知。
其实,我只是想偷偷地往他的柜子里塞一封信,我起初只想谢谢他借我笔记,可后来不由自主写了很多话。
虽不明显,可是当我的信被人截住,并以怪腔怪调夸张地念出来,怎么听都让人脸上发烧。
“灵犀长大了,也知道喜欢人了……”骆心竟然拍了拍我的头。
我愣住,无神的眼怨毒地盯着他。
他问:“你要放弃吗?逃课?退学?”
我朝他低吼一声,低头朝他狠狠地踢了一脚,趁他摔倒在地上,我跑进卧室,反锁上门,任他爬过来敲门喊我的名字。
他喊得声音嘶哑了,便换了一种方式,念了一首诗。
You'll look at least on love's remains, (你总会看一眼)
A grave 's one violet.(我坟头的紫罗兰)
Your look?—that pays a thousand pains. (那一眼,抵了我万千烦恼。)
What 's death? You'll love me yet! (死又怎样?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你知道写这首诗《你总有爱我的一天》的勃朗宁夫人吗?”
然后他就像小时候给我讲睡前童话故事那样,以轻柔的语气讲述勃朗宁夫人的故事。
十五岁时,她在骑马时跌伤,从此下肢瘫痪。
在她三十九岁那年,遇见了年轻的诗人罗伯特·勃朗宁。
爱情不再是一种奢望,甚至支撑着她重新站起来,而且成为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受人尊敬的诗人之一。
门那边,他的声音缓缓的,极安人心,极有把握。
“你知道吗?灵犀,那个男孩总有一天会爱你。”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怎么会喜欢看勃朗宁夫人的情诗?
只不过是努力在寻找一切能安慰我的东西罢了。
我终于打开了门,一言不发地上学去。
他照旧跟在我身后一米远的地方,我转角时瞥了他一眼,他止不住地眉开眼笑,为我们的关系刚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展而开心。
03.
我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狂风骤雨。
骆心在靠近学校时,他的拳头已慢慢捏紧,面色如临大敌。他疾步走到了我的前面,像一把全面撑开的伞。
我的面前寂静无声,大概大家都听说过骆心在小学里几乎挨个把嘲笑我的人教训了一遍,当年因自卑闹着退学的我才敢继续上学。
他做过的事,如有必要还会做。
没有人敢在骆心面前说我什么。
可是当我走进教室,骆心也回了他的班级里,景象截然不同了。几个女生结伴来尖酸地问我:“骆灵犀,谁给了你勇气喜欢苏贺?”
在她们眼里,像我这种人喜欢苏贺,便像是泥土黏在了他干净的鞋面上,玷污了他。
我低着头,不由自主地抬手遮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咬牙承认:“我知道是我痴心妄想。”
“你说什么?”
“是我痴心妄想!”我提高音量,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见我哭,她们却开始有些害怕,忙叮嘱我:“你可不能告诉你哥我们把你弄哭了啊,是你自己想起伤心往事而已。”
我从未向骆心求助过,告过状,每一次为我出头,都是他自己主动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得知了我的困境,他明明有那么多事要忙,可似乎他都能感应到我的无助一样。
一节课刚下课,骆心就从他的教学楼飚到我的教室,与他一起出现的是苏贺。
苏贺静静地站在门口,而骆心走进教室,大吼:“谁欺负了灵犀主动站起来,三、二、一。”
那几个女生就颤巍巍地站起来。
骆心没有动手,只是挨个看了一眼,再懒得看第二眼,一脸嫌弃地说:“我以为你们长得多么惊艳呢,连我妹的半张脸也比不上。丑八怪!”
几个女生当众被学校里最风云的两个少年中的一个说成丑八怪,被另一个目睹并没有否认,都忍不住哭了。
骆心一扬眉,催苏贺:“你站着干什么?”
苏贺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封信。
我疑似身在梦中,不敢接。
骆心喊醒我:“写信本来就会有回信的。灵犀,不然我把他的信也念出来。”
我忙不迭接过来,如获至宝。
我不知道骆心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让苏贺愿意当众回信。
但这封回信的存在,至少让很多人停止了他们的恶意。
本尊不在意,小丑起什么哄。
04.
很多人好奇信的内容,其实里面只有两个字。
“谢谢。”
无论是来自谁的喜欢,都值得被感谢。
晚上,我找骆心要了勃朗宁夫人的诗集,把苏贺的信夹进这本书里。
他听见我破天荒主动和他说话,还不是说“滚”,眼眶一瞬间湿了。
我不欲再多说,他拉住我的手,开解道:“灵犀,我知道你害怕,你害怕喜欢上一个这么优秀的男孩子。”
我安静地听着,我确实害怕,我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火山,明知会化为灰烬,可内心却渴望刹那的灿烂。
“你知道拿过奥斯卡奖的男演员乔治克鲁尼吗?”
我点头,谁不知道呢?
他是好莱坞最有魅力的男人之一,扮演过蝙蝠侠。
“他很出色吧?可是当他和出色的人权律师艾玛儿结婚后,比起他为什么会娶她,媒体更倾向于问他是怎么骗到了鼎鼎大名的艾玛儿的。”
我已明白了骆心的意思。
苏贺现在是比我优秀,可是当有一天,我比苏贺还优秀时,问题就会变成他配得上我吗。
我每次摸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都觉得恶心。
可是骆心伸手抚摸我的脸,就像在抚摸一只森林里毛发漂亮的梅花小鹿,他很温柔地凝视我,说:“灵犀,你会变得很优秀。我会尽力帮你找医治的办法,就算没有办法,容貌也不是唯一的条件,你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到优秀。”
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
我有同样的感觉。
05.
问题是,我能比苏贺优秀吗?
我从未见过他掉到第二名,我从未见过他做过错事,我从未见过他骄傲懈怠。
他是那种有着明确目标、不受外界干扰、不忘初心的人。
我想他的人生必定一帆风顺,入重点大学,出国深造,进精英公司,逐步升至高位,而且他绝不会有求而不得的女生。
而命运给我指的路,是一条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
除了让自己强大起来,我别无他法。
只能让荆棘刺不穿我,让泥土弄不脏我,让黑夜吓不退我。
这些年,我一直很爱弹琴,把所有的悲欢都宣泄在琴声里。
可我从不敢登台,我怕别人听见琴声以为这是一个美梦,见到我的瞬间就会坠入噩梦。
我报名参加了校内才艺大赛,前十名将会在校庆一百周年时演出。那时,许多毕业校友将回校庆祝,其中有一位蜚声国际的钢琴家。
如果能得到他的赏识,我的人生将会顺利许多。
我始终记得比赛时的每分每秒和每个细节。我穿着从来不敢穿的希腊式长裙,当众弹奏钢琴,左边脸对着评委,至少那个角度是美的。
当我谢幕时,正面面对台下乌压压的所有人。一些人这才认出是我,七嘴八舌讨论起来,礼堂很闹。
那种闹,是酷刑。
骆心没有大吼一声“安静”。
他强忍住所有冲动,他明白,我在自己学着独当一面。
因为反差极大,我得了第一名。
苏贺在台下为我鼓掌,微微有些动容。
骆心含着泪,一脸骄傲。
06.
一百周年校庆来了,我看节目单,我的表演被安排在最后时段。
而参加校庆的许多人大多公事繁忙,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待到最后一刻的。
也就是说我精心准备的节目很有可能根本不会被那位钢琴家看到。
骆心陪我在后台等,见到负责晚会节目的老师就立马迎上去,问能不能安排我早点出场,毕竟那位钢琴家肯定是最忙的。
老师一脸难色。旁边一个在补妆的女孩一边扫着腮红,一边笑:“骆心,你就别为难老师了,她还不是担心骆灵犀太早上场会吓坏贵宾。”
她是才艺比赛的第二名,当时就不服气,觉得我的票数都是同情票。
骆心直接一拳打碎了她的梳妆镜。
他的手流着血,后台乱成一团,却没有人敢拦住他离开的脚步。
不多时,苏贺来了。他大概是遇见了流血离去的骆心,猜到后台出事了就过来看看我。
他看到我正对着镜子发呆。
他走过来,我们就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在看什么?”他看我看了镜子很久很久。
我笑了笑,说:“很久很久,我们家都没有一面镜子。如今我终于敢照了。原来看习惯了,它也并不那么丑,像刺青,也像胎记。以前我越是不看它,就越是把它想象得很恐怖。苏贺,谢谢。”
“谢我?”他很是意外。
“谢谢你的眼睛里没有厌恶。”我一直看着镜子里他的眼睛,平静如水。
“该你出场了。”他提醒我。当然,那双眸子里也没有喜爱。
我来到台前,发现正中央那位钢琴家的位置果然空了,我努力克服失望,聚精会神地弹琴。
07.
那天晚上,我表演结束回到家,骆心还没有回来,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我打电话给苏贺,骆心为了我,很快和苏贺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应该知道骆心在哪儿。
苏贺说话很犹豫,我在背景音里听到了医生护士常说的一些短语,我问他是不是在医院,他吃惊地承认了。
“骆心着急拦住一位校庆贵宾的车,给撞上了。好在车子刚启动,开得不快,没有大碍。”
我马上猜到骆心是去拦谁,当然是那位钢琴家了。
傻子!傻子!傻子!
我念叨着他真是个傻子,匆匆忙忙出门,直到出租车司机疑惑地问我:“小姐,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哭得这么伤心?”
我才知道我哭了,在恨了骆心这么多年后,我为他哭了。
他在病床上躺着,但人是清醒的,只是有些皮外伤。他冲我招手,像一个看到圣诞老人来了的小孩子那么快乐。
“灵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钢琴家急着赶飞机,说虽然没听到你的现场演奏,但让我回校找到录影就发到他的邮箱。”
“你是笨蛋吗?这种事值得你撞车吗?”我的吼声把整间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连骆心也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居然很开心地叫着:“当然值得了。我为你断条腿怎么了?灵犀,你知道爸爸给我们取的名字的意思吗?”
我生气不回答。
他笑眯眯地说:“心有灵犀!骆心有骆灵犀,爸爸让我心里一辈子有你,才可以好好爱护你。”
骆心只住了几天医院就出院了,我扶着他。
他生怕压着我,可是不压着我又容易摔倒,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跳着,像只笨熊。
苏贺见状要来帮忙扶他。他瞪着苏贺,没好气地说:“滚远点!灵犀好不容易才扶我。”
他那个样子真的很幼稚。这些年,我没有离开十岁的阴影,他也没有离开。
骆心回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录影发给钢琴家。
他还刻录了一份给苏贺,说:“赶紧拿着吧,以后灵犀要是成为大师的徒弟,这光盘可就抢手了。”
我在一旁听见红了脸,见苏贺郑重其事地收下来,我的脸更红了。
做完这件事,骆心就急着要走,实际上是想给我和苏贺两人留一点独处的时间。
我已经比以前自信得多了,和苏贺聊天,问他是怎么和骆心成为朋友的。
骆心是高年级的学生,其实和他的交集不多。
我一直很好奇,在我向苏贺告白被拒之前,骆心应该是不认识苏贺的,怎么第二天就逼着苏贺到我们班来回信了。
“骆心找到我,说如果我不给你好好回信,他就留级,留到我们班,凡事都和我争。我不想凭空多出这么个麻烦,何况也觉得是自己造成了你的困境,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留级?亏骆心想得出来。
而我知道,若苏贺不答应,他确实是做得出来的。就算他马上要高考,就算他是重点大学的苗子,他也会毅然决然地放弃一切的。
钢琴家的信很快有了回复。
他肯定了我在钢琴上的造诣,尤其是感情充沛。他愿意帮我写一封推荐信去他曾就读的维也纳的音乐学校。
听到这个消息,骆心马上改变了考大学的策略,做好申请维也纳的大学的准备。
我知道他的梦想从来不在那片土地上,他一直想考清华。
我劝他不要因为我而随意改变自己的人生,但他对这一切甘之如饴,一边忙着填申请书,一边说:“那怎么行?灵犀你一个人身在异国,万一有人欺负你怎么办?我不能总打飞的去帮你,我怕来不及。我必须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可是我还没被录取呢!”
“有一丝丝可能,我也要早早安排啊!”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默默地退出他的房间,留下他挑灯夜战。
08.
很幸运地,我被维也纳的音乐学校录取了,下个月就将飞往奥地利。
我收拾着行囊,抚摸着勃朗宁夫人的诗集发呆。
骆心给我买了各种各样据说那边需要用的东西,刚搬进来就看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知道,关键在于苏贺。
他以一起看球的名义约苏贺来家里,让苏贺到卧室喊我也一起看。
苏贺前脚刚进门,他就飞快地把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苏贺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并不意外。就像他在武术社团总是发疯地和我较量,专打脸一样。”
“就这样你们居然还成了朋友?”
我简直为骆心的做法羞耻不已,从十岁开始就想断绝兄妹关系的念头再次冒出来,不同的是这一次微甜。
“因为他真的很优秀,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说完这句话,苏贺和我便陷入了尴尬。
我和他从未正视一个问题,这份单向的喜欢究竟会不会变成双向?
房间外响起音乐。
《来自星星的你》主题曲《You Are My Destiny》。你是我的命运。
不用想也知道,是骆心放的。
在骆心要放第二首时,苏贺开了口:“除了感谢,我没有其他的想法,至少现在是这样。我不想因为好感或欣赏或冲动就简单地在一起,我想开头越是慎重,未来越是长久。”
他的眼神很清澈,脸上带着歉意。
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我的伤疤,像他这样的少年,百看不厌的是灵魂。
我很有礼貌地说:“谢谢。”
虽然伤心难过,可我想,爱过这样一个少年,人生已十分美好。他没有带给我伤害,没有让我自暴自弃,没有让我失去什么,相反,他促使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这时,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被骆心捶过成千上万次并早已松动的门,终于在这个不恰当的时间倒下来。
原来骆心一直站在门外听,听到关键处,气急败坏地捶了一下门。
苏贺走了。
骆心找来工具箱修门,我帮他递钉子,他数次砸到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都快要肿成小叮当的手了。
我感觉,他好像更像失恋的人。
他一直没有说话,我以为他是怕刺激我,可是当他熟悉的腔调出现:“你知道《哈利·波特》里演赫敏的艾玛沃特森吗?”
我知道,他刚刚只是在搜肠刮肚帮我想新的安慰剂。
媒体爆料,英国哈里王子正在追求艾玛沃特森,可艾玛却否认和王子交往。不需要王子,她自己也胜似公主。
我看着他极力安慰我的样子,回忆他讲过勃朗宁夫人希望我知道那个男孩总有一天爱上我。
他还讲过乔治克鲁尼希望我知道女孩只要够优秀,就不怕得不到爱。
而这次讲艾玛沃特森是希望我知道,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的。
有一种人,你如果在他面前难过,你会觉得对不起他的努力。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揶揄他:“其实你真挺八卦也挺娘的。正常男人谁会看这些啊……”
骆心一脸正色道:“因为我一直在找寻能和你多说几句话的办法。”
然后他也笑了,欣慰地吹着口哨,“看来我终于做到了!”
09.
去了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半年后,骆心也来了,先参加德语预科培训。
骆心从未接触过德语,从头学起分分钟崩溃,他还逼自己必须学得比我快和好,这样才能帮我尽快融入本地的生活。
在音乐学校,大家全凭实力说话,每个人都忙着练琴,对我的脸倒不是十分在意。
而且骆心也找到一家治烫伤的医院带我治疗,以前有十分的难看,现在约莫已降到五分了。
我知道他花了不少钱,也知道他是偷偷拿他的学费垫的,学音乐很贵,家里的钱不太够了,他现在正拼命想办法赚钱,让我只要专心练琴就好。
每次在学校弹浪漫的钢琴曲,我的脑海中总还是会出现那个男孩的身影,他站在我面前,说:“我想开头越是慎重,未来越是长久。”
能够得到他长久的爱的女孩子该有多么幸运!
苏贺高考以后,来奥地利毕业旅游。
骆心对他爱理不理,反而对另外一个中国少年热情有加。每个周末,我会到养老院给那里的老人们弹琴,他们跳着慢吞吞的舞蹈,时间很慢,情谊很长。那个少年是那里的义工,我们是因此认识的。
周末时我们会带着苏贺一起去,看着满屋子的老年人跳舞。
少年邀我跳舞,我手足无措,推拒说自己还要弹琴呢。
骆心就推我上去,说他来弹。他小时候和我一起学琴,无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他现在只记得《两只老虎》怎么弹。
跳这种曲子,我和那个少年撞在一起不知所措地笑了。
苏贺在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跳完后退到苏贺身边站着,他看着我的笑容,夸我:“你变漂亮了。”
“骆心带我去治了,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效果了,疤还是消不掉。”
“你也不用在意脸上的伤。我从未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我看见的你,和骆心看见的你一样。”
心里有爱,眼里就没有残缺。
那时我很想问,苏贺,你有一点点爱我了吗?
苏贺在奥地利停留的时间不长,他回去以后,那个少年也极少找我了。
骆心向我坦白,是他和那少年认识在先,而且知道苏贺之后会来奥地利旅游,所以他请对方想方设法和我认识,在苏贺来时,我才会和那少年很自然地有一些亲密接触,以此来刺激苏贺。
要是事先告诉我,估计我就不会配合演戏了。
我朝骆心发了一通脾气,让他不要总是对我的感情自作主张。
他委屈地冲我吼:“谁让你每次弹琴的时候连我这种不懂音乐的人都听得懂里面的思念。”吼完,他就后悔了,抱着我,不住地说,“对不起,灵犀,我不该凶你的。我很希望你能幸福,今生今世,你不嫁,我不娶。”
对骆心有兴趣的美女很多,几年下来,他一个都没有理睬。
我和苏贺始终保持着联系,我没有别人,他也没有别人。他的慎重,需要时间。
10.
我和骆心就这样度过在异国的日子,直到学成归国。
回国后,我去了艺术院校教书,骆心在外企上班,苏贺在研究所,都单身。
每逢我有音乐会,骆心便会送邀请函给苏贺,他很骄傲地告诉苏贺:“这么多人都是为了听灵犀的现场演奏会才来的。”
其实哪有多少人,小型音乐厅不足一百人,就他吹得厉害罢了。
每次演出结束,苏贺都会献花,赞叹我越来越成功了。
我摇头,极有自知之明:“有些人也只是被海报吸引了,他们看到海报上我那面完好的侧脸。而我上台时妆容浓一点,再用发型遮一下,又注意角度……”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一个激动的爱慕者冲上来拥抱我,声称:“我喜欢你很久了。”
可是激烈的动作和近距离的接触不小心让他看清了我的另外半边脸,他瞬间瞠目结舌,像见鬼了一样跑远。
我惊慌地想要把头发梳好,至少不要露出那吓人的半张脸。
许多年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些异样的眼光,可我还是没有达到无坚不摧的程度。
在我的手越来越颤抖的时候,苏贺俯身在我耳边说:“你不用遮了。”
他把那一簇头发撩到我的耳后,深情地吻了吻我带伤的脸颊。
“骆灵犀,别怕,你很美。”
一般的婚礼,是父亲挽着女儿交给新郎。
可是,在我和苏贺的婚礼上,是骆心挽着我交给苏贺的。
我因为一直在筹备国际钢琴比赛,所以婚礼的大部分事务都是骆心帮我筹办的,连歌也是他挑的,到我发言时,我一听到“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就呆住了。
骆心大概还觉得自己的歌选得不错,冲着我笑。
我在发言里忍不住纠正:
“第一,我没有等苏贺,是我一直在追他,好不容易追上了,他却还没有感觉。我哥哥骆心就鼓励我变得更优秀,跑到苏贺的前面去,让他一直看着我的背影,让他的眼里一直有我。
第二,我想过很多次放弃,可是我哥哥骆心告诉我,那个男孩总有一天会爱我。在这里,我想说,我哥哥骆心说的话都没有错。”
听说,妻子是丈夫的肋骨。
那么我想,妹妹就应该是哥哥的蝴蝶骨,不精心呵护,就看不到美丽的蝴蝶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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