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浪人

   
       他，走在街头，似乎是不停的走动，从未歇过。斧斤劈成的脸，啦喳的胡子，让离他很远的人都能感觉到胡子的扎手。他的头发太过干燥，以至于粘在了一块儿。汽车扬起的沙尘竟被粘在了一起，灰蒙蒙的。这倒遮住了他的许多白头发。他着一件破夹袄，一年四季从未更换过，雨天就洗，晴天好晒。让人总能感觉出这件衣服的斤两来。许多人都认定这件衣服不同于其他的普通衣服，因为我们的夹袄都是愈洗愈薄，而他的正好相反。
听说浪人曾经有过很好的教育。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城镇，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啊。那他为何成为了如此落魄的浪人？或者是为了圆这个话题，就给了他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故事说，浪人以前是很聪明的，考大学上了军校，读书四年毕业后结识了一个县长的女儿，两人风风火火的念爱了一场，可是后来这个颇有家庭背景的女人却嫁给了另外的男人。他就象范进一样被痰卡了。于是很自然的就疯癫起来了，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熟悉的浪人。
        他的破夹袄泛着青布的光泽，由于污垢更显得油亮。上军校的人为什么不穿军大衣呢？这是很多稍有头脑的人所思考的问题，鉴于这样的漏洞，就有人说那是他不满这样的结局，所以就带着手枪去找县长和县长女儿，想抢回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他犯了错就被踢出了军队，要不是他的疯癫就准会蹲监狱呢！所以后来就有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疯了，疑惑是装疯来逃脱法律的制裁，这在历史上是有许多鲜活的例子的，更何况他是聪明人。
        其实有关他和这个女人的故事要曲折得多，说出来可真是要催人下泪啊！听说那个县长本来是说要将女儿嫁给他的，还叫他回家告诉他的双亲这个好消息，浪人高兴的第二天就赶回老家了，等他再次去县长家里的时候，县长却说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另外的有背景的人家，叫他回家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片天，这块地，千年的沧桑都呈现在每件事物上，哪怕是新的家什，也带着浓厚的历史感，这里总是那么的古老，被挖掘机挖过的土地，留下的齿印清晰可见，但是让人想到的却是千年前祖先用凿子凿出来的。或许这里的一切都同千年前一模一样吧！浪人偶尔也会出现在这里，用他漆黑的双手捧者沟里的带着油污的水欢乐的畅饮，我想指不定他并不口渴嘞！尽管他整天都是骂骂咧咧的。
        浪人席地而睡，露天下，屋檐旁，什么地方都躺过，甚至于别人的棺材板。这还是在城里搞开发的时候，推掉了许多的坟墓，尸体是没有了，骨头和破棺材还是残留下来了。躺在上面也就不算什么希奇的事了。我曾想象他手里攥着死人的骨头，蜷缩在棺材板上的样子，要是半夜饿了就像孤独的狼趴在骨头上啃噬着。他也有过豪华的屋子，是钢作的——推土机的铁舀子。这可能是在磅礴大雨的夜晚。浪人是厌世的，因为他整天都在嚷着骂人。尽管听不实在，总是咿咿哇哇的，但总归是在骂人，从语气上就能区辩得出来。这也为上面的故事提供了现实的证据。他也有安静的时候，那时他就低沉着头独自摇着步子徘徊在小巷子里，活象个书呆子，脑子里指不定在背诵什么经典之作呢！
        和浪人有关的是一片翠绿的竹林，也不知这片竹林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已经浓密得象女人的头发，冬季扬起寒风的时候就呼呼的抱怨，弄得人们坐立不安。偏就浪人和它们成了一对，他在竹林子里穿梭，也没忘记唠叨他的怨气！从我有记忆以来，他就在那里了。
浪人带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这片竹林了。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似乎没看到他衰老的痕迹。年龄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目的，就如同他整天无所事事。曾经我迷信过天上的众多神灵，还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呢！正因为如此我还羡慕过上天对他的垂青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浪人留给我感觉只剩下害怕。那时候的小孩比较调皮，于是大人们就用他来吓唬我们，这种诽谤在小孩的心里就顺理成章的站住了脚。不过他的这种恶名倒给一些人带来了不少好处。一些小孩子喧称和浪人要好，以此来获得不少的利益。中国人都是怕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管自己是吃了亏。不过这也有些好处，至少减少了一些暴力事件的发生。而这种功劳就归咎于浪人的恶名。可见他们对浪人都是怀着些害怕的。至于怕他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只要浪人在街上走动，就没有人敢和他并架齐驱，即便是在赶时间，也要顾忌赶超过去。
在那个时候，每当浪人的声音划破整片天空，象雷声一样在竹林里回荡。我们一群小孩就冲出家门去，站在被太阳烤得焦黄的小路上，隔着一片空旷的田野，注视着浪人墨黑的身影，这确实是一幅极为巧妙的画面，声色俱全。我们插着腰在几百码的地方审视着，每个人的嘴角都微微的翘起。现在想来，浪人的表情要自然得多。看累了，我们就席地而卧，耳朵里尽是浪人清脆而又显粗犷的嗓音，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有，只感觉到莫以名状的幸福。这种通泰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享受过的。
        我现在想起以前，真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坏小孩呢！行为上倒是没有什么，可恶的是思想，说出来准会被人称为“小巫师”。浪人每天中午都会回家吃饭，有时正好赶上我从好几里地远的乡镇小学回家享受美好的午餐，他也在这时被他的母亲牵回家，于是我们就说：“他的母亲对他太好了啊。”我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抑或是自己意想出来的，浪人发疯打了自己的母亲，还将她推倒在地上等等。
        在一段时间里，浪人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不过他的消失也只是偶尔才会别人提起，因此他的消息也就象石沉大海一般销声匿迹了。在好久以后我才从在大人们的聊天当中听说了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听他们说，浪人还有一个颇有出息的姐姐（抑或是哥哥），这次是因为他的亲人送他去大城市里看病去了。或许人在年小的时候都很富有幻想吧，那个时候我总以为生命没有尽头，长寿在自己的身上是理所当然，所以我们都以为浪人回来后就会和我们一样成为一个正常人的。
        繁忙的生活慢慢的侵占了孩童天真的瞳孔，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悠闲自在，浪人的生活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差不多快被我们淡忘了。
浪人再一次出现是在两年以后（或许并没有这么长久），令我们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正常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皮肤白皙了些，衣服也换成了九成新的黑色西服。他的疯癫还是让我们感到高兴了些，每天在竹林里的抱怨声又会传进多少人的耳朵里，一些大人也在这同时背地里骂他几句，不过这也并非是发自他们内心的。从大城市里回来的浪人变了很多，外表自不用说，以前他蓄得很长的络腮胡子以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胡子茬。从大城市回来后，他上竹林的次数也少了，这也是令我们想不到的。所以我们又给他下了一个结论：浪人是好了，只是好了一半而已。有的人又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认为浪人这次是真好了，不过他毕竟是一个犯过大错的人，这样的人是不会正常了而不被抓进监狱的，装疯还是要紧的活路。关于浪人的话题又象一阵风似的吹遍我们的大街小巷。因此每逢好久不见（哪怕是一天的光阴）的人聚在一起都会谈及这个话题，以前他们会说一说他的年轻漂亮的情人，现在变得只字不提了，倒是我们一些稍大的孩子开始构想他的那个传说中的情人。我们都根据自己的喜好去想象着县长的女儿。
         沉睡在老人们大脑中的丰富的故事就想喷香的米饭时刻吸引着饥饿的人，我对这些真实的往事非常的感兴趣，尽管一些是他们引以为秘密的往事，我也会缠着不放。正因为如此我的脑海里有了很多岁月的故事，真实可表。不过浪人的事算不上秘密，老少皆知。评论的人也就由多变少了，现在的小孩子也不会去看他一眼了。
        这次浪人消失很久了，到现在还没出现。我去了外地修自己的学业，回家的次数也就少得可怜了，一年只有区区两次。浪人不在每个人的生活中了。我也差不多把他忘记了，浪人又去大城市了吧？小的时候对这种大城市有说不出的敬畏，现在身在高楼耸立的大都市里，满目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花花商品，两层楼高的车子，以前在大脑里畸形的影象彻底的消失了。正因为浪人到过大城市才博得了我们对他的羡慕，现在面临这样的大厦，感到的无比的压抑和不快，繁华的城市比起以前小小的乡镇小街少了些什么。如今开始怀恋家乡的小院子，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名字，而且都是一个家族的姓氏，比如说我们的大院叫做“李家院子”，浪人的院子叫 “汪家院子”。还有以前的玩伴，现在都不甚交往了。
        每次回家都还是偶尔会听到浪人的消息，不过我也不太爱刨根问底了，只是瞬间的意想而已。我听父亲说疯子时常从我们家门前走过，还会在坝子门口望望，还好我家养了一条叫做“黑虎”的威风凶猛的狗，对着他咆哮，才把他赶走。大人们说疯子经常破坏别人的东西，他们都不喜欢他，对他总是恶狠狠的。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在竹林里嚷骂了，为此我还怀疑那片竹林被人砍了呢！浪人的声响再也没有听到了，彻彻底底的从我的耳根子里消失了。我开始怀疑父亲嘴里的疯子是不是另有其人，浪人的作风可不是这样啊，他不会放弃他的唠叨。更何况现在的天变了，疯子也越来越多，脆弱的人禁不起强大的精神压力了，还在我念高中的时候就听说过许多高中生疯掉的事情。这个疑问迫使我问了一次父亲，答案模糊了，或者父亲根本没有高诉我，他也变得不喜欢谈论疯子的事情了。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变了，变得非常的陌生，让人不解。有点空闲的时候就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的年纪让人的眼光都变了，浪人保持他的青春十几年后开始衰老了，仅管我没有看到过他衰老的样子，但是如果父亲说的疯子是他的话，那么他铁定是老了。父亲也老了吧，似乎就是在这一两年内，他变得让我感到陌生。变了的何止是人呢，家乡也变了，变得现代话了，它同样的少了些什么了，难怪浪人不在出来了，他或许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人，他的瞳孔里依旧是几十年前的是非，所有的人都是，我们在他的眼中还保持着年轻，我想那个黑糊糊的眼神里我会是一个活泼天真的小孩，和我的玩伴伫立在竹林的对面看着他用自己作成的画，他的眼神里有几个小孩子站在泥黄的小路上，充满欢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