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往事

爱情是美好的,绚烂似怒放的花朵，洋溢着沁人心脾的芳香；爱情是丑陋的，难看如腐烂的朽木，散发出陈年的霉味。美好也罢，丑陋也罢，都已经随风而逝，随岁月而风干，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 题记
    屈指算来，我离开人世已经有八年了，八年里虽然我的肉体已经化为泥土，但我的灵魂仍然在四处漂泊，时刻不能安息，所以今天我把我的故事写下来，为的是让我的灵魂得到安宁。
    我是家里的老二，从我带着响亮的哭声来到这个人世时，仿佛就注定了今后我那坎坷多变的人生。在我半周岁时，母亲曾找人给我算过命，算命的先生说我是观音菩萨身边的一位童子，因为在天庭里犯下重罪，所以被贬入凡间赎罪。从小我就体弱多病，不像大姐那么身体健康，也不像三妹那么勤于学习，对生活充满了不倦的热情。我总是莫名的忧郁，不爱与人说话，我习惯于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做针线活，看看类似《红楼梦》之类的小说。大家都说我是个木头人，小林黛玉。
    当我19岁时，我遇到了那个注定今生再也抹不去的人，关于它的名字我不想也不愿透露给别人，因为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为了叙述的方便，姑且称之为“过客”吧。初次见到过客，是在我家古老的大宅院里，他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当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扫到我的身上时，我的脸孔热得就像烧开水的茶壶，滚烫滚烫的，我知道我的爱情来到了。
    很小的时候，我就常听到母亲说过姑娘是泼出去的水，一去不回。后来我渐渐的长大，我常想我将会泼向哪里呢？谁才是那只盛水的盆呢？见到了过客，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盆，那个属于我的盆。我和过客的交往从此后多了起来，过客是军校毕业的，他有着丰富的知识与得体的举止，他关心我，呵护我并且教我写信，读一些文章，让我忧郁的心情改变了许多。有过客陪伴的日子里，天空是蔚蓝色的，鸟儿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唱着欢快的歌。我不再为黛玉的葬花而心神俱伤，也不再为生活的悲苦而郁郁寡欢。
    在我和过客交往的第二年的春天里，我们结了婚。我的婚礼很隆重，我是这个小村庄里第一个坐着八台大娇嫁出去的姑娘。当时那喜庆的场面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我以后的生活才更加跌宕起伏，注定不是一场喜剧。在我和过客婚后的第三个月，突然一纸调令把他调到南京就职。临走前的晚上过客捧者我的脸说：“斐，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已经烙在了我的心上。”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我们就要生离死别似的，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他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起来送他到村口，过客说：“我会给你写信的，尽快把你接到我身边，别担心我，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要想太多，好吗？我只要你高兴，我才能放心地离开。”我点点头，我要他先走，他不同意，最后我说：“我们同时向后转，彼此不要回头张望，这样行了吧？”我说完就转身朝村里走去，大约走了30多步，我忍不住回头看过客，他竟然没有动，只在那里望着我，泪就这样无声地落了下来，我大声对他喊：“你走吧，我会好好照顾好这个家的，直到你回来。”过客就这样离开了我，当时幼稚的我又怎能想到这一别竟是天涯海角，从此我们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不归路。
    过客走后的第三个星期，我收到了他的信。他说形势越来越紧，他必须到台湾去，要我一星期后到南京去找他，我拿着这封信，立刻就傻了眼，我该怎么办？我的腹中已有了孩子，这里有我年迈的双亲和公婆，我怎么能忍心撇下这一切说走就走呢？可是，我是那么想念过客，想念他的温和的笑，想念他温暖的怀抱，这思念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已插入我的肋骨里，令我全身隐隐作痛。但是，让我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离开我的爹娘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我又怎能割舍下呢？况且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从小她最疼我，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我怎能安心地离开？犹豫了几天后，我给过客回了信，让他先到台湾去，我会在家里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10年。我从20 岁等到了30岁，这期间过客和我没有任何联系，然而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
    过客走后的冬天里，我生下了一个男孩，他长的很像过客，我给他起名叫归鸿，是希望过客能回来与我们团聚的意思。鸿鸿长到了一岁，有一天晚上得了伤寒，不停的发烧，说着胡话，我急得满头是汉，不知道怎么办好。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我上哪里去找医生呢？我只能借了一些退烧药，让我的孩子服下。可是，到了后半夜，他一直叫：“妈妈，妈妈，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也不走。”我听了心如刀绞，我可怜的鸿鸿，他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现在他又生了重病，我该怎么办？我无力地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祈求上苍给我一条活路，让我的孩子度过这场灾难，我不停的叫过客，希望他能保佑我们的孩子，可是，鸿鸿还是去了，去的时候还紧抓着我的手，我最后亲了亲我的一岁大的孩子，抱着他朝着村头走去，村里人说孩子不长大成人是不能进祖坟的，所以我抱着他走到村头小河边，我用手挖了个小坟墓，把我的孩子放进去，让他的脸朝着村外的方向，望着过客回来的面容，也希望过客能来看看他的儿子。
    鸿鸿走后的第五年，我的公婆相继去世，我也回到了我的娘家。刚开始的几年里，我神情恍惚，精神不好，有时会莫名的发火，母亲她体谅我，不管我，也不与我计较，可是，村里的风言风语开始向我袭来，说我是被抛弃的女人，是扫帚星等等。我听了只有苦笑，我虽然精神不好，但我的心里很明白，与其这样被人指指点点，说长道短，不如我远走他乡好，于是在过客离开我的第11个年头里，我听从别人的安排，随便的再嫁了。我以为我会安静地度过这一生，默默地想着过客，我也就别无它求了。可是，谁知道以后还有更大的打击在前面等着我呢。
    我不记得和他是怎么见面的，也不记得是怎么结婚的，只知道我随他去了他的家乡，一个比我的家更贫穷的地方。他没有房子，我们只能住在邻居的牛屋里，后来，我学会了打坯，终于盖了一间草房，结束了我的借宿生涯。就在我搬进我的新家时，我意外地收到了父母转交的过客的信，我好半天没有楞过神来，是他吗？真的是他吗？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心情复杂地打开了信，我想知道他的消息又害怕知道，当看到那熟悉的称呼斐时，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他没有结婚，他一直在等机会回来与我团聚，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上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和过客？为什么在我刚开始新生活时又让我不得安宁？我颤抖着手给过客回了信，告诉他我生活的很好，要他再找一个人把我忘掉，我写完了信，也耗尽了我的感情，从此以后，我想我和过客再也不会联系了，再也不会了，于是我哭泣着烧掉了过客的来信。
    我的感情随着这封信的寄出冻结了，我不爱我的丈夫，他也不爱我，只是需要结婚而结婚，他婚后没几天就开始赌博，找女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哪？我每天在回忆中度过，现实跟我没有牵连，每当午夜梦醒时，我就燃支烟想过客，想他会不会像我一样的想他？想他会不会知道我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后来，我有了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我很喜欢他们，因为我想这是上天因为鸿鸿的离去而给我的补偿吧。我的生活终于又有了盼头，我只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够成人，有出息，我给他们起名叫柳客和思鸿，为的是记住过客和归鸿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柳客和思鸿八岁时，正赶上了灾荒年，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全家只好靠野菜度日，有一天，孩子吵着说饿，我没办法只好去挖野菜，可是连这个也找不到，后来我发现了几簇白白的鲜嫩的蘑菇，就欣喜地带回了家，做好后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看孩子这么饿，就一口也没吃，全给了他们，我怎么会知道这正是导致他们死亡的祸首呢？到了半夜，我的孩子开始肚子疼，随后就嘴里冒出白沫，全身痉挛，不停地抽搐，我吓呆了，幸亏这时丈夫反应快，抱着孩子去了乡卫生所，可是医生说我们来得太晚了，我就这样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离我而去，却没有一点办法，虽然我是个罪人，害死我儿子的罪人，但这一次我没有哭，因为我的泪已经流干了，为过客，为我的归鸿，我没有泪了，我也不会流泪了，但是我的头发却在一夜之间全白了，生活对于我只是一具空壳，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在乎的？惟有梦，惟有思念才可以将我的记忆填满。
    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在我的两个孩子走后的半年后，她成为我活下去的支撑。就这样我活到了60岁，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地里忙碌着，身上缀满了灰尘，可是过客却突然从天而降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令我猝不及防的归来让我的心乱到了极点，看着他依旧挺拔的身材，依然迷人的风采，这样不堪的我又怎能坦然面对他呢？我们好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呢？当我们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说：“ 你，你”不必再说了，我已经知道他的下面的话了，他想说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的精神防线这一次彻底崩溃了，多少年来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相见竟是这样的难堪，我知道我的心依然未变色，但是无情的岁月已在我的脸上，我的眼角深深地烙下狠狠的刀痕。我怎能将它抹去？过客告诉我他没有再婚，他一直相信我们的誓言，相信我们会从新开始，但是现在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因为我不是当初的我，而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了，我的苍老的面容使他的梦彻底地破碎，他的爱只是原来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我们爱的都只是一个梦，而梦总有醒的时候，当过客在1小时后离开时，我明白我们之间的纠缠一生的爱恋到此画上句号。我没有告诉过客我们曾有一个孩子叫归鸿，因为是我违背了约定，所以上天才这样惩罚我。过客走后，我的心也走了，我想我可以在天堂里与我的三个孩子见面，我想我可以与他们幸福地团聚，远离尘世的烦扰，带着一种难言的满意的苦笑，我从容地闭上了我的双眼，对人世没有了丝毫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