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了110分

80年代我们上学前班时，不用纸和笔，而是用石笔在小石板上写字。小石板的大小介于A4和A5纸之间，两面可以书写，外边包着木框。石板写错了，可以擦掉，节约用纸。女生比较讲究，用抹布、海绵蘸着水擦石板。男生不太讲究，直接用袖子擦。还有男生干脆用舌头舔，伸长舌头，像狗一样，从下往上舔。长方形的石板，横着六趟，或者竖着四趟，就能舔干净一面。

我印象中，学前班只学数学和语文。数学课经常进行小测验，学生在小石板上做完题，就拿着石板上去找老师批改，老师就用彩色粉笔在石板的右上角打分。我经常考100分。每次得了100分，我就两只手在胸前举着石板，分数朝外，一路举着石板走回家，好像古时候中了状元，要跨马游街。回到大院里，我先不进自家门，要在大院里走一圈，希望邻居有人能注意到我的石板。

不过，100分并不是我的最高纪录。有一次，我生病在家休息了几天，返校的第一天，正赶上数学测验。这次的题目有点陌生，但是我依然按照自己的理解都完成了。我拿着石板给老师，老师扫了一眼，很利索地用粉笔写了成绩。我接过石板，定睛看了看，看不懂这个分数。我又把石板横过来看，噢，是110分。我又疑惑，又暗喜，以前的100分原来还不是最高分。难道是我今天答题写得非常整齐，有额外的奖励？还是老师觉得我好几天没有来上课，居然都作对了，有额外的奖励？我想不清楚，也不好意思问老师。我也没有给其他同学看，因为平时经常考100分，让同学看成绩，会招人讨厌。放学后，我美滋滋地举着石板往外走，离学校大门还有50米远，就望见我爸在那里等我。

通常并没有家长接我放学，都是自己走回家。这次是因为我病刚好，所以我爸来接我。他以前接我，嫌我走得慢，总是自己在前面走，让我后面跟着。今天再这样走，他就相当于状元前面的两排衙役，敲锣开路。我再一想，这样走不对，他没有带着锣，路上的人不会注意我。即使他有锣敲，我没有骑马，他挡住我了，看热闹的群众看不见我。

今天我得在前面走。我步伐小，走得慢，像运动员入场式那样，我当队伍最前面举牌子的人。举牌子的人，大家总是要看一看的。要是路上见到我爸的熟人，我就停住，等人问我的石板。

或者，我能不能央求我爸，像前两年看戏那样，把我扛在他肩膀上？那样可真是跨马游街了。哪有状元走路游街的！我原来举着100分的石板一路走回去，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盯着看我。今天我要是骑在我爸肩膀上，那比骑在马背上还高，双手再高高举着写着红色110分的石板，肯定有不少人要看我。

同学波仔家，慈父严母，方圆二十里都知道，我山沟沟里的爷爷也知道。刚上学前班没有多久的时候，有一次放学了，我和波仔一起去他家玩。波仔已经在学校提前完成作业了，从1到100，整整齐齐写满了石板的一面。波仔爸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一石板整整齐齐的数字，笑容满面。波仔立马爬到他爸脖子上骑大马，骑上去就不下来，直到他妈一声大吼：“拾掇下来吃饭！”波仔才悻悻地下马。要是波仔考了110，他爸不仅要让他骑在肩膀上，嘴里还要模仿敲锣，一路duang duang走回去。

我也骑过大马。二三岁的时候，我爸让我在床上骑大马。再大一点，春节看社戏，元宵节看彩灯，我爸也让我骑他脖子上。但上了学前班之后，就再没有骑大马这回事了。今天我考110了，会不会破例？骑马比走路舒服，并不重要，关键是太风光了。我骑在他肩膀上，手拿石板垫在他头顶上，那比自己凭空举着还省力气。

到了学校门口，我高兴地对我爸说：“我考了110分。”我爸一愣，拿起石板看了看，哈哈大笑说：“这是0分，你快藏起来吧。”什么？我拿回石板竖着看，两道横杠上写着个0，这才醒悟过来。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每一道题都有点奇怪，而我居然全做对了。老师也真是懒，错号也懒得打，话也懒得说。今天幸好是我爸来接我，不然我要一路举着打了零蛋的石板走回家。路上看见的人要以为，这个学生是不是被老师惩罚，要游街示众；这个学生也太老实了，又没有人监督，出了学校那么远了，还举着零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