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台电脑

1996年高考结束的暑假，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觉得是时候学点电脑知识了，为上大学后学通信专业做点准备。电脑显然是买不起的，本地也没有卖电脑的商店。那时候，我只是在书上、电视上见过电脑。现实中见过的最像电脑的就是打字机了。初中同学君仔的邻居哥哥在税务局办公室上班，会操作打字机。初二时，君仔带我去那里搞恶作剧，让邻居哥哥帮忙打了一张寻人启事，虚构的内容是寻找走失的同学东仔。寻人启事贴在教室里，把同学们都逗乐了。在那个年代，小地方连政府单位都没有电脑，社会上更没有打印店，印刷体带有一种权威感，打字机打出来的寻人启事会让人觉得这就是真的。

1996年的时候，我对于电脑的具体认识，还是停留在它可以打字的程度。所以我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讲五笔字型的书，随书附送一张纸，印着标准尺寸的电脑键盘。我回家就开始学五笔输入法的规则，在纸键盘上练习打字。学习过程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不但当时没有学会五笔输入法，此后从事电脑工作二十多年，也没有掌握。

大一开学后，第一次在机房上电脑课，我把8寸启动软盘，按照四种可能的方向往软驱插，操作系统怎么都启动不了。电脑屏幕上的英文，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老师假设大家都进入DOS操作系统了，已经在讲具体的DOS指令了，我不好意思因为开不了机打扰老师。整整一节课，我的电脑都没有启动成功，除了键盘是立体的以外，它比一张纸键盘强不了多少。

随着计算机相关课程的深入，我们去机房编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开始感觉到不太方便，而且在机房上机的效果不好。到了大二下学期时，宿舍几个同学商量，六人集资（含隔壁宿舍一人）花了近7000元买了一台电脑，配了一张电脑桌。电脑的零部件都是在中关村买的，请计算机系的老乡学长找人组装好，安装了各种软件，包括流行的各种游戏。

六个人用一台电脑，时间分配是个问题。宿舍不是全天供电，周一到周五只有晚上供电，周末时全天供电。而且每天晚上11点断电，除非是重要节日。我们讨论确定的方案是，周中的五天，按顺序轮换；周末两天的上午、下午、晚上，共六个时间段，也轮换。周中五个晚上的轮换是不得已的。之所以周末的六个时间段也要轮换，是因为它们的质量差别很大，上午是垃圾时间，而下午和晚上是黄金时间。一般人都是顺其自然，周末轮到哪个时间段就哪个。但是小林除外，小林也玩游戏，但不喜欢把黄金时间用于玩。轮到小林是周末的下午或者晚上时，他一定会和周末上午的某个人对调。这样的交易总能成功，因为上午的人明显赚了。

当时这台电脑的用途主要是玩游戏和学习编程。不同人两种用途的时间比例不尽相同。老关和老大主要玩游戏，我游戏和学习各一半，没有人是完全学习的。这台电脑对我的计算机相关课程学习还是很有帮助的，也培养了对于计算机的兴趣。虽然有一半时间玩游戏，但并没有上瘾，因为毕竟是六个人公用电脑，玩的总时间不会太多。

但时隔二十多年，留下深刻记忆的是游戏，而不是编程。编程的时候，没有人围观，更没有人讨论。但玩游戏时，哪怕是玩单人游戏，也经常有人坐在周围观看、评价、支招；如果是多人游戏，交流互动就更热闹了。

从创意、质量来看，《金庸群侠传》算不上特别优秀的游戏。但室友们都是金庸迷，在游戏中体验从菜鸟成长为大侠的过程，在一个场景下和不同金庸武侠书中的各种人物互动，这样的体验是其他游戏给不了的。百听不厌的背景音乐，即使过了二十多年，脑海中随时可以回忆起来。

有段时间，电脑坏了重装后，各种游戏都出问题了，只有《街霸》能玩。大家天天在街霸中对战。老关对于每个角色都熟，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别人挑选自己最熟悉的角色，然后随便给老关指定一个角色，老关依然能赢。唯一战胜过老关一次的是隔壁的同学老乌龟。老乌龟见大家谁都打不过老关，干脆用上了王八拳，歪着乌龟头看着老关笑，连屏幕都不看，两手在键盘上劈里啪啦乱敲，比钢琴家朗朗的手指动得都快。竟然赢了！

老关曾经在大学机房玩联网的MUD游戏，在DOS命令行中玩的游戏。我在机房偶尔玩了一次，没有体会到乐趣。很奇怪，在当时图形游戏已经能联网了，这种没有图画的游戏竟然能让许多人上瘾。有同学数次在游戏中自杀，试图戒瘾。由于宿舍的电脑没有联网，我们宿舍内没有形成玩MUD游戏的气氛。

老大常玩的是《英雄无敌》2。这种回合制的策略游戏，跟下棋一样，可以从容思考，适合老大。老大有天晚上在梦里玩，很清楚地说，“一群农民！去他妈的。”老大常玩游戏，对于鼠标的要求高。当时的鼠标是滚轮鼠标，很容易进土，然后鼠标就不灵活了。印象中，老大经常把鼠标的珠子抠出来，刮里面的泥，边刮边吹，比剪自己指甲都勤快。

老大不但自己玩，别人玩《英雄无敌》时，他也喜欢坐在旁边指手画脚。小林对于游戏的态度是随便玩玩，乐呵乐呵，并不十分当真。老大旁观小林玩游戏，忍不住要指点，但小林又不理会，老大就很生气。有时候老大说梦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数落小林游戏玩得太烂了。老关玩《英雄无敌》时，老大也旁观，也忍不住多嘴，但是经常支错招，然后就拍自己脑袋。但我不爱看老大玩电脑，他的姿势实在没法看。右手控制鼠标，左脚踩在椅子上，左手抠脚，抠完后继续按键盘。

但小昊爱看老大玩游戏。小昊没有入股买电脑，他不用电脑，不摸键盘，不嫌老大扣脚。有段时间，老大在玩水浒相关名著改编的游戏。小昊急切地问老大，能不能给我演示，开开眼？老大已经通关无数次，玩得都麻木了，在小昊的央告下，只好勉为其难。小昊抑制住雀跃的心情，侍立在老大身后，看着老大操作了一遍。小昊诧异道，就这？老大正色道，你以为呢，这是正规游戏。小昊喜欢围观的另一个游戏是《三国群英传》，经常催促老大使武将技，看热闹场面。

皮皮喜欢的是3D第一人称射击游戏Quake。键盘控制人物移动，鼠标移动控制人物视角，鼠标左键开枪。我祖传晕车，晕车多年学到的经验是透过车窗看远处，可以缓解不适。玩Quake的时候，我的视线要不时离开显示器，看看宿舍周围，这期间就很容易被游戏中的敌人打死。但皮皮可以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玩。二十多年后，皮皮在高通做VR业务，整天戴着VR眼镜也不会头晕，是先天的优势和后天的锻炼起了作用。

皮皮擅长而我很晕的另一个3D游戏是《极品飞车》3。我在游戏中毫无胜算，经常把车开到路边横过来，欣赏其他车和风景，做一名躺平的赛车手。不知道《极品飞车》后来有没有朝着开放世界的方向发展，让竞技水平一般的玩家也能乐在其中。宿舍的电脑从未连过网络。唯一的一次是隔壁宿舍把电脑搬过来，通过串口把两台电脑连在一起。当时玩的就是《极品飞车》。虽然单机也支持两人对战，但在两台电脑上对战和在一台电脑上对战的体验很不一样，一大区别是，此时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车在哪里。虽然仅仅是两台电脑联网，但已经非常有趣了，大家尝试各种单机时不会玩的玩法，例如和对手面对面撞车。

1998年世界杯决赛的时候，宿舍通宵供电，大家都在看球。我不爱看球赛，但当时的足球氛围太浓厚了，我就一个人玩FIFA足球游戏。我把比赛时间设置为90分钟，难度设置为最高。结果我被计算机进了100多个球，打出了篮球赛的比分，比国足输得惨多了。足球真不容易踢，我很同情中国男足。

宿舍里同时玩的人数最多的是《大富翁》3，一般四~五个人玩。老关喜欢的角色是富太太钱夫人，口头禅“今晚做梦也会笑”；我总用阿土伯，口头禅“无虾米”；小林喜欢一个吃奶瓶的小孩金贝贝，不会说话。有次老关用抢夺卡、乌龟卡、冬眠卡等道具，轮番往小林身上用。小林看着老关，悠悠地说，咱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狠毒？老关说，游戏不是闹着玩的。老关是严肃的游戏玩家。打升级扑克的时候，能把对方剃个光头，就要剃光头；打街霸，能满血打死对手，就一滴血不能丢；玩大富翁，能10回合让对手破产，就不拖到11回合。被用了冬眠卡的小林，无所事事，连点击鼠标摇色子都不能参与。小林对我说，如果冬眠卡失效，他醒过来了，就由我帮他摇色子，摇到啥是啥，逆来顺受，随意。小林安排完后事，就去洗漱睡觉了。

我们玩最多的游戏应该是《星际争霸》。这款游戏设计得太好了。最吸引人的是，它支持在网上组队联机对战。虽然我发现即时战略游戏不适合我玩，我手忙脚乱，直眉瞪眼，总是顾此失彼，但我屡败屡战。我在星际争霸战网的账号，战绩差到找不到像样的人可以对战。本科毕业时，老班长把他战绩辉煌的战网账号送我，我终于有资格和高手并肩作战了，但是没过多久，我又把那个账号的战绩给打烂了，又找不到高手对战了。有一次我和一个玩家打了两仗，都输了，后来听说那个玩家是女生。从此，我对《星际争霸》就失去兴趣了。这个游戏，我玩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过了二十多年，我依然记得它的作弊指令，black sheep wall去掉迷雾，show me the money得到10000点的矿石和汽油。

到了本科毕业的时候，这台电脑的硬件配置已经很落后了，光驱也彻底坏了，没有能卖出去，扔掉了。但它供我们玩了两年半，带来那么多快乐和回忆，培养了我们对于计算机的兴趣和能力，绝对物超所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