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黑鸟

再见了，黑鸟
                                                                                  写给自己19岁的小说

很多年以后，当c的面容像一粒灰尘一样从破碎的的玻璃窗上被抹去，我便从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中醒来。

那时我正躺在一条潮湿的马路上，清楚记得那一天是五月三十二日，甚至可以想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第十九根发红的烟头像萤火虫从一样飞了出去，因此也就和十九具尸体一起平铺在了马路上。

事实上，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在此之前，我的时间出现了某个巨大的空洞，它将带我回到某一天。

最初的时候，我住在一条用煤屑铺成的路所衔接的小巷子里，我喜欢在自己那间不见天日的小屋里写作，我拒绝与任何人交往，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一把六弦琴，而我是这把琴的独奏者，我知道陌生人是危险的信号，他们会闯入我的房间，用他们摸过煤炭的手抚摸我的琴弦，然后试探性的拨动琴弦，那时我的眼睛将疼痛不已，我的耳朵会难受不堪。

我清晰记得我生命的某一天，如同每一天。当我看见c的笑容像风吹过一样弱不禁风，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外衣会将我的思绪引向煤屑路，这让沉醉在写作中的我感到非常讶异，随后我听到c的声音，便有了一种喝水的错觉，由此我便联想到了蓝色的海洋。

命运已经无数次向我暗示，然而我都一一忽略了。

在我抬起头的那一刻，C用她走过煤屑路的脚走进了我的房间，我以为她会留下一串串黑色的脚印，然而事实上没有，由此我判断她的脚步声是纯洁的。

她说她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她说很远就是连乌鸦都飞不到的地方，我的意识开始流动起来，我想到了巷子里的乌鸦，它们和煤屑路简直是绝配，这种意境正是我想要的，这单调的颜色使我对自己的意识流创作非常满意，尽管我的作品永远到不了很远的地方，但它们至少被乌鸦所记住。

我已经记不起曾经的自己是怎样，我只记得c的到来令我感到命运的危险，我会想起童年关于她的记忆，然而这段记忆是支离破碎的，甚至会令当时的自己不知所措。

我还能想起当时下的大雪，我把帽子裹在头上，然后用帕子把脸遮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再戴上眼镜，这样我就可以暖暖活活地进行创作了。然而我知道正常人是没有办法明白我内心的感受的，这种感受常常使我变得悲凉，我的内心时常会像一张白纸一样飘荡起来，当我面对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文字，我会突然觉得它是一张没有痕迹的白纸。

或许是我太久没有与人说话，c的到来令我尴尬不已，我记得我与小巷里仅有的几户人一年里只说过不到十句话，更多的时候我是自言自语，有时小巷里的乌鸦飞过我会朝着它们大喊大叫，因为我知道它们不会打扰我的生活，它们知道我的所思所想。

C坐在我那窄小的床上，我可以想象她对我的存在不是很在乎，我对她的无视感到非常满意，我知道当我们都默无声息的时候，便是我们靠得最近的时候。

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见过c,我只知道她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但不知道乌鸦能飞到的远方到底有多远，我依然会很晚起床，将被子一蹬，草草吃完早餐坐在窗边的凳子上，我大多数时候是写一些没有人看不懂的小说和诗歌，偶尔也文艺的卖弄一下自己对世俗的讽刺与嘲笑。我还会在写累了的时候像一条疯狗一样爬到门口的树上。

当夜晚降临，我的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它会停留多久。我总是预感到陌生人的到来，他们的脚步声让我喘不过气，他们推门的动作会使我想起一把斧头重重地向一棵树砍去。

起先这种感觉令我绝望而懊恼，我喜欢将自己埋在很深很深的被子底下，就跟冬天见到c的场景一模一样。可是每当陌生人的脚步声想起，我无端的猜疑和提心吊胆会将我逼入梦乡，我无数次觉得陌生人推门而入，它用它踩过煤屑路的脚摩擦着我的地板，用抚摸过煤炭的手拨动我的琴弦，甚至它会一个人坐在房顶，唱着一首古怪的歌曲，我时常会在睡得很深地时候突然醒来，我对陌生人的到来深信不疑，然而每一次剩下的只是摇动的窗帘和摆动的门板，渐渐地我对陌生人的到来感到习以为常，我甚至猜想陌生人和c的某种联系，后来无数次的暗示使我相信c是陌生人，因为陌生人从不在我的屋子里留下黑色脚印。

你无法想象惯性的力量有多么强大，正如你无法想象一首首短小诗歌组成的诗集会令你多么迷茫，你更无法想象一个人每天晚上被梦魇缠绕的痛苦。

我在写作的时候总是感觉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我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笑容变得弱不禁风，我时常有一种喝水的错觉。即使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也会觉得某个地方有人注视着我。

我总是将水与c联系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令我震惊不已，我开始回想那个冬天c到来时的种种暗示，但每一次的回忆都让我失望至极。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使我有了一种在外面游荡的冲动，我慢慢开始喜欢在人群里日行如歌，我好几次看见c的影子在巷子外商铺的玻璃窗上出现，而结果是我的迷惘越陷越深。

渐渐我开始变得急不可耐，我对自己的这种情绪感到非常奇怪和不满，我开始在晚上失眠，我写的东西变得更加古怪，更加与现实背道而驰。

然而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c的到来，并不像我预期的那样令我手足无措，相反的是我似乎早已经预感到这一天，那时我看见她坐着马车驶入了我的巷子，我看见路上的煤炭被太阳照得很闪耀，我不知被哪种力量带向了她。

我时常会想为何我的生活总是呈现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有一次我突然觉得其实在很久以前我是见过c的，那时我像一棵木头一样走在荒芜的草地里，我的手臂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我的脚像灌了水银一般沉重，我的汗水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发烫的肌肤，我觉得自己就要被自己的体重压垮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慌，我无助的以为我将瘫倒在草丛里，但是，我记得那时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扔给我一根木棍，我以为她会像别人一样用木棍敲打我的脑袋嘲笑我是哑巴，尽管我不是哑巴。但她的笑容消除了我的顾虑，我发现她的笑声和c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c再度到来时不曾说过话，我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我只知道有时我对着天空大喊乌鸦时她会回过头默默地看着我。

C的脚步声时常会令我的心狂跳不止，这种心跳再也不是陌生人到来时的那种恐惧，事实上，这种感觉与恐惧正好相反。

我和c在一起的生活让我觉得我们的爱情是理所应当，尽管我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写着一些奇异的东西，她喜欢默默地坐在我们的床上，但我们是心照不宣的。

我开始更多的前往外面的世界，因为我喜欢看到c听我讲述时快乐的眼神，她无需再用声音表达，她的表情即是我的全部。

我记得每一个冬天都会让我有一种一切结束的感觉，那时我总是敏感得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每当我回到家中我都会先看看c在不在家里，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心会产生巨大的悲伤与恐惧，尽管这些感觉完全没有必要而且神经质。

我的思绪在回忆中已经泛滥成河，我无法再用每一个字句描述当时我的感受，如果时光以这样一种姿态进行，那我的生活将是另一种境地。

我无法理解c看我的那种怜悯的眼神，事实上我总是避开那种眼神，就像我避开人群与喧闹一样，我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谎言，它无法改变我的生活，只要我小心翼翼的对待它。

如果回到过去，我依然无法体会自己那种失落的情绪，尽管无数次的暗示告诉我这一天的到来，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五月三十二日的晚上我从潮湿的马路上爬起，我将去往一个乌鸦才能飞到的地方，我看见黑夜像洪水猛兽般袭来然而我却并不害怕，我加快了步伐只为早点找到我想见到的人，天空飘起了雨点令我看不清前方的路途，我朝着天空叫喊，我的声音比很多年叠加起来的声音更响亮，我快速的奔跑使我对迎面而来的卡车避之不及，我被撞到在地上，我的手被划开一条口子流出了鲜血。

当我爬起车主不知所踪，我跳上车踩下了油门，我无法顾忌交通信号灯的意义，我开着车像一匹野马一样奔驰着，我的周围开始出现无数警车，我的视线越来越小，之后我听见了一声枪响。

当我醒来时我躺在小巷的煤屑路上，我看见几位邻居好奇地看着我，我看着警察开着昨晚我开的车越走越远，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活着，更不知道c去了哪儿，我爬起来询问他们c的去向，然而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向巷口的那个老人走去，我总觉得他诚实而亲切，我向他打听c的下落，然而他只投来怜悯的眼光，这时我听见人群中的熙熙攘攘，我隐约听见他们说我总是对着空气说话，我生气地走向老人的儿子，我询问他c的下落，他的眼神充满了嘲笑，他骄傲地告诉我从来没见过我提到的人，我恼怒地将他打倒在地，随后我看见人群向我涌来，像一根根青草将我缠住，我被放倒在地上，我的双手被绳子缠住，我的头发散乱的遮挡了我的眼睛，我听见妇人的叫喊以及孩子的哭声，我的脑子杂乱如麻，我隐约看见天空中乌鸦飞过，c把目光投向我。

我忽然想起了五月三十一日的那天，c招手向我道别，她让我不得不面对一个艰难的事实，她为这么多年带给我的某种假想而内疚不已，她告诉我她的离开将使我免于陷入更深的沼泽。我感觉泪水灼烧了我的脸庞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不得不面对逃避所带来的灾难性的打击，我不得不审视幻想与现实，真相与谎言。我看见天空一群乌鸦飞过，c将目光投向了我，她的手指在我的脸庞划过，我感到自己的双脚迈动起来，我走出了曾经我们喜欢呆在一起的树林，我转过身的时候对她说：再见了，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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