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得借活

不管乐不乐意,我还是知道了。我应该向来明得事理,也应该是要懂得人活着自然是依托于万物的存在和循环(这样的话对于人类的实体存在就必然是有多种的解读,并且在哲学和文学层面上永远没有对错,只不过先来后到,有些说法总是要先入为主的,后来的什么或许也无法取代那些老理论的位置——这是废话,却是实话。)但若非说是要借着万物的存在而存活——我很矛盾,一直在坚信着众生的平等,却又对人类的高贵和独尊保有私心——但我们就确实这么苟活着。这不得不承认,这让我无奈又没好气。或许无论你身前多光彩,走这条漫漫的人生路你走得多么多么酣畅淋漓,又或者这摊人世间的浊水你淌得有多飒爽洒脱,也不过就像是花了所有的积蓄,租了一辆加长版林肯走一趟夜路,无论车程中再多么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或者是窗外的灯红酒绿令你多么的留恋和向往——到了该还的时候你就得还,车里的彩灯你一个都摘不回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最后吧,最后,总有一个包租婆逼着你一一还清。然后我们就这样借活(若是以前我会说是苟活,只不过现在不想这么讲了),不为什么,也不为了什么,到头来还是和端点处一样一样的,不过换了个老旧的躯壳。

我确实是生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人活在世上就是借着万物的存在而活着。其实这样的说法没有错的,甚至可以说是聪明到狡诈以至于我看不出端倪。无论是从科学或是文学的角度。却让人听着,至少是在我听来——这样的说法令我不舒服——可能就是因为它说的太正确了,几个冰冷的文字,却还要包着一层朦朦笼笼的伪装,惺惺作态,以为可以就这样带着几不可查的轻蔑妄图讲尽人生,只会加深我对于这种说法的成见,以及对于它内里的事实而彻骨。

"借活。"

我向来不喜欢"借"这个字眼——当然并不是害怕借出所有物的奇怪占有欲——相比之下,我更怕的是它的引申义和私下里的揣想,或许“借”就是虚无,我一向对于虚无的东西都是怕得很的。一切实体感官不可感觉的,没有三维征兆的未知事物的恐惧感,或许并不是我独具。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特定年纪的心理特点,我的独立欲望很强烈。当然现下里我并不是一个叛逆的人;甚至在现实的生活当中,我还是个相当依赖甚至安于现状的普通孩子。但是欲望这种东西,它就是一种感觉,我不觉得自己可以把它描述得清晰可感,但它就在那里,埋在微干的瘠土里,当然我也无法推想它会不会萌发或是何时萌发,我现在也只但愿倘若哪一天它真的萌发了,也别过早的夭折了吧。

还是得回归到刚刚写到的:独立欲望。既然都说了是独立,那就是要摆脱依赖吧,但这样的四个字又谈何容易?若是我硬是不甘屈服于万物的存在之下卑微地活着,或许去发起一场无谓的起义,摆脱对于物质的所有依赖,但这样对于人类的物理存在就毫无意义了。不记得是几年前,在一部剧里面听到的台词说"我从不对任何东西产生依赖,万一哪一天这些东西没有了我依然可以不改变习惯的活着。"一开始听起来真是个新鲜的道理,仔细想想却是谬论。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对什么都不依赖"的角色,就假定他真的什么都不要天天修仙好了,那他还是在依赖的这种病态的生活方式。哈,看来依赖和独立这种东西,我也是说不清了,可是谁又说得清,我们从产生就在依赖和附着,等着自己的成长慢慢的就会变成被依赖和附着。这样借由着身边的环境,以依托着万物为羁绊的牵制地活着,这没有对错没有是非,是本能,或许无法抗拒。

我一直认为的独立,也是在我将来必然要实现的,就是经济独立。并不是说我家生活拮据,更不是父母不愿意在我身上花钱。我很感激的是我的父母把我引上了较为开放的西化消费观念,并教育我从小追求高质生活,以至于往后对自己的高定位。当然,一方面,我希望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或是我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在另一方面,在我的经济尚未独立或者还没有稳定独立、藕断丝连的时候,我又会去控制我想要的东西好让我留出更多的空间给我所必须要得到的。又一说,性格决定,即便是用父母的积蓄,也让我觉得并不那么心安理得。所以呢,在每当我提到什么"这个有点贵诶"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几乎就是在说"哦老天,别提这个好么",或者是在我执拗的要清分什么"他们的"和"我的"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尤其是我母亲)到头来,我还是与他们的观念和性格有些微的差别,我总认为个人经济来源的独立和稳定具有重大的意义,并且我也期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或许是由于我现在还没能取得独立,重家庭观念,就使得我对于像"借""分明""划清"这样生撇的词感到不适和不安。尤其不喜欢的便是"借":一来是借来的东西怎么着都不会是自己的,到最后,没有什么是留给自己的,这实在令人无法接受。当然了,我并不是说一般的借与还,我不矫情也不小气。

一边呢,我嚷嚷着要“闹独立”,却又没有办法不借别人或者是借别人的。这不一样,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这些——不过是吸血的蚊子在牦牛的脚踝上麻醉了再啃咬——不足以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也不足以让我有什么过于强烈的感觉。但这并不代表我真正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要是真的把“借”这样的词或那种觳悚的感觉强加在精神乃至灵魂层面,我不容许,我立马会跳起来拍响桌子。物质的其实说来倒也没什么,若真的所谓“人的存在借由着万物的存在”,那在物质层面来讲没有人拥有任何东西,让那些钱臭见鬼去吧!但若是精神、思想、人格也是借由着什么实体的东才可以存在,才可以有感觉——你连感受自己的一次心跳、一次呼吸,若是都要借着氧气的存在才可以感受(我一直相信人是可以感受到咽气的)...我不甘心也不容许。

所以——总是这样,我害怕的,那些闪烁的、跳跃的、强烈的、虚幻的:该想的我都想了,好奇心在作祟,我逃不掉,也不得不想。

令我害怕的,当然是超脱于实体的存在,或许我不该花大段的时间来纠结物质的归属。一来是我怕藉由着别人生活中的不顺意或说是祸端来映射自己生活的侥幸和苟且,更有,我怕藉由着我于他人交往或者是交谈的过程中犯下的过错清晰地提醒着自己人性的缺失以及性格的缺陷。仔细想想那样的感觉足以让我捂着脸在地上打几个滚。这两种称得上是罪恶的租赁关系,与其说是我单方面的依赖这样的两种形式,倒不如说是它的阴魂不散加上我的退却、懦弱以及不加阻挡。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事后回想,总是要羞红了脸的(我本来就脸皮极薄)。在不经意的时候吧,我总是会做一些无畏的比较。这样那样的比较太多了,我不能一一把它们写下来忏悔,总之就是,我在这样暗度陈仓的揣摩和较替中寻找慰藉之完满感和一时的兴起使然。这是罪恶的,这不用说。说得极端点吧,我看见路上的拾荒者(实际上对于自重的拾荒者我向来是很敬重的,当然也因为是他们大多比我年长),竟会在报以怜悯和同情的同时生出一种对于自己生活的感激和满足...尽管在事后,我想来想去也觉得这样自食其力的人不应当受到我这样的同情,更别说我站在高人一等的立场的一时侥幸了。尽管,尽管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甚至于想来都会烧着耳根的事——我还是会做,一遍两遍地做,这几乎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无论我如何克制,我越克制,这样的感觉就愈加的清晰可感乃至膨胀。或许这就是人的本性(或许也是通病),也注定我们要在红尘里走一遭,花上些时日去洗蜕这样的印记吧。

若说这样的感觉只是在我的心中浅默地滋长,那直接把这种罪恶感的并发症加诸于别人身上,以至于这种短暂却又反复的痛感分得两人承受,那就会变得让我更加接受不了。但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排演厅里的场记,看着台上的闹剧分崩离析以至于失控和执导的盛怒却无能为力,我无能为力。

我至今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对别人甚至是家人撒火,真是蠢死了。这种感觉,啊,就像你提着个木偶吧,因为你自己操作的漏洞百出,动作僵劲难看,而你却要把所有的罪过推出去,给那缠成一团的棉线,没有生命的木偶。你大声嚷嚷着,心里的理智试图着挽回,却没有用。把线扯断,把那个无辜的、强撑着笑脸、想奋力讨好你的木偶摔在地上。然后是寂静。然后是后悔。然后什么都晚了:绳已经断了,木偶也烂了。然后当所有的冲动之感归于沉寂,当冷静和理智又重新占据着你的神经末端,你后悔了。你会半跪在地上,对着木偶和棉线哭喊着“抱歉”,甚至会将它捧起拾在胸前。然后你会努力去拼凑,最后拼出来的,是一个更加易碎的脆弱的,有着僵硬笑脸的木偶。

我忘不了,但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不想去回忆那样的感觉。那种,从你的心脏出发,扩散到全身的,当你感觉你的毛孔一个一个地打开又闭合,感觉你的每一个细胞都骤降五度,感觉你的呼吸和心跳跟着你的灵魂在震颤。它并不是那种痛快的洒脱,而是细水长流地笼罩着你,用银针在你的心尖上刮搔,被迫着让你一次一次的感受和体味。我还是会倔强的遮掩,现在想来也可笑。其实是我的懦弱,甚至说不出一句对不起。我是想借着这样的撒气表达什么,显示什么,我想不明白。但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我还是时常会去做,谈不上主动也更加不是被动。然后在事后,去大力咬自己的舌头企图让痛感盖过这样的罪恶感,或者是把头埋在淋浴下让水声湮盖过鼓膜后的杂鸣。

或许人该释然,或者人活着就是在学着释然以至最后的释然。所谓的借与不借,都还只是在我臆想之下的暗里争斗,我要强扯着把自己这样于他人于世界的感官联结归结到一个“借”字,那也不过是瞎想,不过是我近来小思绪中的万千一粟。我要么要借着这样的感觉安慰以及发泄自我,清晰的感觉这样的罪恶感和痛感:又或者是活得更加圆滑些,以至于这样跻身寄生于我与他人之间的"借"的感觉就将会不复存在。这是我自己的事,甚至会有现在这样的想法也是完完全全的个人想法,我也许该把它腌好一斤盐塞进坛子里,并祈祷着它不要暗自发酵。

我最怕的,却还远不止这些。这已经无关我的肤体痛痒,也不是我的灵心可控,并不是说这一个东西多么多么的骇人,因为它根本不给你的思绪甚至是意识一点点的喘息的机会。

人类的本性,惧怕黑暗。这似乎比黑暗更加可怕。当你只身处在茫茫的黑暗之中,当视觉已经失去了作用,至少你的感官会放大,你将会有敏锐的听觉,你将会感知风向,你将感受到你毛孔的每一次缩放,听见气息在你的躯体里流动,甚至可以感觉到你身上沁出的没一滴薄汗在你的肌理汇聚和蒸发,当你碰碰手指,你将会感到清晰的温热和潮湿。但想想吧,若是你身处在一片光明,你可以看见天花板上即将脱落的墙粉,你可以看见时钟上秒针走的每一步,挂摆的每一次震荡,你可以想见得到此时你钟爱的小提琴,马鬃和弦棉正在缠绵,你甚至听到了楼下花开时蓓蕾挣开禁锢的脆响,你也瞥到了青鸟半启的喙沿,你细数着射进你眼底里的每一丝阳光,你感受着西伯利亚的风沙削剥你的脸颊,似乎又吻到了卡瓦博格的飞雪...但是这一切,这些你在上一秒钟感受到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都将从你的感官被回收,你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殆尽,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时间就在下一秒。

这时你终将体会到什么是“借”,这就是,但是它却不留有余地给你去揣想,几乎是在瞬间就让所有崩塌。你,都不过是借着人类这样一个物种的驱壳,借着他们身上早已不清澈的眸子,甚至是皱巴的手,不再灵敏的耳朵,借着这个你永远看不完的世界在你狭窄的空间和维度里去感知。而最后,当你用半秒钟的时间想清楚了这些,你发现覆水难收,借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但是,人是贪婪的,于是你会用四分之一秒的时间伸出你意识的双手去挽留,企图捞走这世界的哪怕是一寸阳光一丝花香——但是你不能——因为它不属于你,你所感知的只是你所借来的。然后,当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可笑,你却还不肯放手,于是又用八分之一的时间去攥紧你真正最珍惜最流连的——回忆,然后看着它们也从你的指尖变成碎片落下,成丝成挂地从你的指缝间漏走。当你恍悟到这也是徒劳无功的时候,也就是最后的八分之一秒,你会用来默念你最爱的人的名字,极其虔诚地。然后,所有的,你都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

至于我为什么要想这种我自己都看不透的事情,和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写一篇这样的文章,我写完了却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贪婪,我害怕失去,我怕白走了一遭,我怕到头来我最珍视的,最不舍的——回忆,要逼着我一一交出,我害怕当我不再以人类的形式存在的时候,我会对于我曾经反复咀嚼的感觉却因为彻底的忘却而没有感觉,就像我对于前世的记忆全无。

至于现在,我不得不提醒自己,为了到头来的一无所有我必须有所准备。既然什么都无法带走那便就纵情享受。我不愿因为场面上的事情霸占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必须提醒自己,甚至是在每晚入睡前把我所有珍藏过的感觉拿出来品味一遍。我想要无理取闹,甚至是疯狂,我要感觉到我实实在在的拥有。

现在月亮在我的正上方,我借着月光在这里说些胡话,我也该得,它也该得,两清。

就着玻璃上的重影,我拥有两个月亮。

某日凌晨

 

来自十二公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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