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白兔死了。它是一只长毛狗,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
那是二〇二〇年,新冠病毒已开始在人群中传播却未被发现,我们还可以串门聚会。妈妈和我从二伯家把它抱来。那天晚上光线不甚好,我们看中了它兄弟,一只有斑点的狗,但二伯执意把它送给我们。它刚到我们家时,有些畏缩拘谨,像一只山羊,可怜巴巴,眼角挂着些分泌物,另一只眸子居然是蓝色的。等它出落成一只少年狗时,我给它取了个响亮的大名:巴赫。因为那时候我执着于重建人生的秩序,而Bach is order. 是音乐家巴赫。
小白兔和我们家养过的其他小黑大黄等中华田园犬不一样,它必然有高贵的宠物狗血统才如此美丽脱俗。它撒欢儿时仿佛一团白云,因此又得名小白兔。小白兔渐渐长大,我染过的头发开始褪色,新生出的黑发接着黄毛,看起来也像一只奇怪的狗。
三月,妈妈带我去外婆家。其实,外婆不在了,外婆家也不在了。新修的水库蚕食了古老的村庄,曾经的院落被夷为平地 ,只留下屋后两座坟茔。通向那里的道路如今已没有了县际班车,只剩下一趟去临沂的长途汽车连接着我妈妈家和妈妈的妈妈家。
越过水库,我们赶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小白兔从屋顶上跳下来迎接我们,欢快地摇着尾巴。没有它的零食,只有我的草莓。它并不失望,仍然欢快地蹦跶着,因为我们又回来了。
春天结束时,我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戚们,堂姐,堂姑,大姑父,三表叔,他们携家带口,来我们家。院子里孩子喧闹,小白兔跟着狂吠,
雨季到来,小白兔的居所抵抗不住,被雨灌了。妈妈只好用老门板和生锈的铁锅给它搭了一个新家。小白兔甩着尾巴跳来跳去,欣赏这座拜占庭式建筑。它的毛已经长长了,有点像犬夜叉。
又一个冬天,当我再次回到家,小白兔见到我无动于衷,有生人来访它也不叫。某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村里来了一个买鸭子鹅的人,他抓走了小白兔,给了妈妈三十元。被带走的狗必然会上餐桌,就像被拐卖的女人都是用来传宗接代一样。小白兔咬了爸爸的手,是条恶狗了。它要为它的行为负责。
和他们一样,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啊。无论我写多么深情的文字来纪念它,都掩饰不了我的虚伪,它只是我生活的点缀,一只可以被放弃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