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品味

从文化学的意义上来看，茶就是“草木之中有一人”。人在草木之中，代表着在大自然里面。人在大自然的里面是非常纯朴的，可以保持他的本心本性。这也是我们禅宗所追求的，处于清净本源状态的人。古人说：人非有品不能闲。你得有品味，才能够闲下来，才能够从混混噩噩、忙忙碌碌、蝇蝇苟苟的世俗社会来到自然里面，放下身心，放下妄想，放下杂念，获得精神的提纯，心灵的栖息。对这个问题，古人有非常精辟的描写。

白居易有一首诗《过天门街》。天门街在西安，当时是唐代的最繁华的街道。他这首诗曾经被刻成诗牌，放在西安最繁华的东大街上。“雪尽终南又欲春，遥怜翠色对红尘。”大雪化了，终南山又焕发了勃勃生机。终南山在西安市南边三四十公里处，化雪之后，视线很好的时候，可以看到它郁郁苍苍，青色扑面。怜，是可爱的意思。红尘，是我们凡夫烦扰的世界。“千车万马九衢上，回首看山无一人。”长安是一个政治经济中心，大家都在那里追名逐利，举世熙熙，皆为名来，皆为利往，但是回首看山无一人，没有人能够放下向外追逐的妄念，都在这红尘中奔来走去。这是一种非常可悲的生存状态。

韩愈也有一首小诗：“扰扰驰名者，竟无半日闲。”因为要追求功名利禄，所以我们连半日休闲都没有了。“我来无伴侣，”我来到这个地方，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只好独自一个人，“把酒对南山。”独自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看山。

苏轼有一篇文章，虽然很短，写得也很随意，却是文学史上的名篇，流传千古，脍炙人口。这篇短文名叫《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未寝，相与步中庭。”先交代一个缘起：月色太好了，睡不着觉，到寺院里找他的好朋友去了。他看到的是什么呢？“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他看到月色下僧家庭院前面就像有一潭水一样，水里面有很多“水草”。这水草是什么呢？原来是月亮照在苍松翠柏上面，松柏竹子的影子投到了地上。满庭月色，一个非常撩人的如诗如画的景色。所以他最后有两句感慨：“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哪天没有月亮？那个地方没有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就是缺乏两个能够像我们这样，能够在大自然、在草木之中得到趣味的人。这篇看起来写得非常简单的随记，没有深刻的思想内容，但是它反映了对回归自然、回归纯朴、回归清净、明心见性的渴求与向往，因而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非常巨大的影响。

唐代皎然有一首写饮茶的诗《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九月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九月九日与陆羽在山中寺院饮茶，东篱下的菊花也黄了。诗中借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典故来表达回归自然的情怀。但是，世俗之人只知道喝酒，能够在一杯茶里品悟到生活的真谛，品悟到人生趣味的人，又有多少呢？到处都有美丽的景色，缺乏的只是欣赏美丽景色的人。之所以缺乏欣赏美景的人，只是因为缺乏慧眼，缺乏品味，缺乏心情。所以唐诗有云：“月照千峰为一人。”世人大多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明月把它的银辉洒向千峰万壑，却只有一个人知道其中三昧，能够静静地欣赏它。

这是“茶的品味”——草木之中有一人，人非有品不能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