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

追随

——断了弦

花瓣不属于水泥地

今年的六月对妮子来说来得有点早，好似只睡了几个觉，这半年就过了。妮子已经想不起有好长时间没有出过家门了，晚饭之后，她决定到街上去。

夏日的傍晚往后延迟了，妮子走在路上分不出时间，河边的风以惯有的方式吹着她，让她觉得亲切。风慢慢的没了，妮子已经上了码头，从码头往下看，河水娴静地流着，岸边上的小木船顺着河水荡漾摇摆，对岸远一些是淡墨染出的连绵的山，风吹着两岸稀疏的野草，她的家在岸边，有些简陋，有些可怜。回过头，繁华的街道望不到尽头，比起身后自然和谐的水墨画，这个城市在妮子眼里是那么的浮华、糜烂，只要她轻轻闭上眼，她甚至可以闻到从高楼里传出的纸醉金迷的臭味，她不再觉得自己的家简陋和可怜，她庆幸起来，那个小小的家可以安放在一幅自然和谐的水墨画中。妮子犹豫了，她根本就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到街上去。

走走吧，只是随便的走走，没有目的的妮子沿着公路开始往城市的中心走。说是沿着公路，到不如说是沿着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妮子踏着扑倒在地上的树影，她的脚下是硬硬的水泥地，是彩色的地砖铺成的街道。

这条路的尾端连着两条路，直走是小城最热闹的中心，往左拐，这条路可以算是比偏僻，妮子没有去选择，她只是习惯性地走了左边那条路。因为好奇，妮子专门跑到那个热闹的中心去过，但去过之后她很失望，她不明白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会在那里穿梭。她正走着的这条街在傍晚已经安静下来了，只是偶尔有沸腾着的餐馆在向外冒着热气。刚走到十字路口，妮子的眼睛被一团桔红色吸引住了，桔红色是从她身边擦过去的，那团颜色和她有一样懒散的步子，只因为那个颜色，在水泥构筑的世界里显得异常的格格不入。

　　

就跟着他

妮子大概是着了魔，跟着桔红色一直走，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突然看到空中有一小点红色，像一滴血，红得醉人。它轻盈地、灵巧地在坠落，但更像是在飞舞，它是那么的自由，让妮子觉得有些张扬。小点越飞越低，妮子看清了，那是一小片花瓣，应该是从高楼上掉下来的。花瓣转了几个小圈，重重地跃落到地上，完全没了在空中飞舞的那份洒脱和灵气，妮子看着它摔在水泥地上，心里只觉得可惜。

再看前面，桔红色已经离她有些远了，孤立的颜色让妮子可以轻易的看到。为着跟在结红色的身后，妮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走在哪里，发觉自己正走在小城的热闹的中心时，她才意识到已经跟了好远的路了。前面，桔红色仍然是无目的的走着，妮子发觉他根本就没有去看周围，她好奇了，他怎么可以对周围的事物一点也不理会？他就那么一直盯着脚下，懒散地走下去，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脚步。妮子的思维被周围的嘈杂打乱，她讨厌极了这些烦人的音乐，讨厌这些人莫名的疯狂和无聊的举动，三年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妮子放弃了进大学的机会，没有罗嗦的考试和吵闹的校园生活，两年半的自学，妮子就考完了本科的全部学分，这让她那些在大学成天嚷着无聊的高中同学妒忌。

妮子盯着前面的桔红色，出忽意料，桔红色回头了，直直的盯着妮子，像是看一个第一眼没有看清楚的景色，这让妮子的视线变得慌张起来，还没有躲开桔红色的眼睛，桔红色又莫然的低下头继续走。妮子剩机看清楚了那张俊逸的脸（尽管她不想看），和他桔红色的衣服一样，漂亮得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那么不相适应。

一直走到码头，桔红色还是那速度，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妮子不愿再跟，往右边的码头去了。

河边的风还在细细微微地吹，夕阳红得要滴到河里，映红了一大片河水和野草，已经不多的余光漫不经心的斜照着渔船、照着她的小屋，没有留念，妮子一口气跑回了家。

　　

那儿需要我

第二天，妮子还是那个时间上街，她总觉得桔红色会像昨天一样出现。还是那个十字路口，妮子远远的看到了那个身影，桔红色变成了嫩嫩的草绿色，像是河边上的野草，在稀少的人群里仍是极为醒目。像是早就商定好的事一般自然，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妮子想，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人，他会因为什么原因而独自在街上游荡？他是因为孤独还是本就喜欢城市的热闹？妮子想跑上去问，去跟他说话，但她只能想想，只能好奇的远远看着他，因为她是妮子。

想着想着，妮子突然找不到那个身影了，在城市热闹的中心，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彷徨、不知所措。陌生的影子一个个、一重重的在面前晃动，看得妮子心烦意乱的，找不着那个身影妮子悻悻的直接回家了。

夜色渐浓，妮子在床上老睡不着，想着跟丢了的桔红色，想着七月底，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家会被拆，想着在远处工作的父母，想着两个月后的新生活……妮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的事。大半夜了，她清清楚楚的听到邻居的狗叫声，听到风声，水声……妮子舍不得离开。

第三天，第四天……几个星期过去了，妮子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上街，跟在桔红色的后面，无论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桔红色已经成了他的名字，这是妮子心里早就决定的。妮子这时可以很熟练地保持一定距离跟在桔红色的后面，除了最初有两三次跟丢过，之后，跟丢的事便早已经不再发生，傍晚的散步自然溶为了妮子生活的一部分，即使下雨天也不例外。

七月初，天气热得像要把一切都蒸发干净，傍晚的太阳仍然凶狠地涌向大地，被曝晒了一天的大地残喘着，迫不急待地势放出积累已久的热量。桔红色走得很慢，妮子的速度也放得慢，但热是不能避免的，走到车站附近，桔红色突然从妮子的视线里消失了，妮子有些急，她把步子放得更慢，正想四处张望时，桔红色已经站在她左边的一个小商店门口。这时妮子同他只有两步的距离，但妮子不敢去看他，因为她能感觉到桔红色的眼睛正盯着她，妮子没能停下脚步，这样一来，桔红色就被甩在了她身后，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桔红色走在前面，有他在前面已经是一种习惯，自己走在前面还是第一次。没有桔红色在前面，妮子的视线里又看到一个个陌生的影子，她开始不确定桔红色到底有没有走在后面，越走，妮子的心越闷，但她不想放慢步子，不想让桔红色知道她是在跟随他。

再走，就到了城市最热闹的街道，剩着拐弯，妮子像桔红色第一次回头看她那样，她大着胆子回过头，很顺利，那目光正好同桔红色对视。也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妮子赶紧放好自己的脑袋，对自己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冒失的决定自责，在人群中，她走得有些慌张，她总觉得桔红色在一直盯着她。

妮子觉得那是一张漂亮的脸，冷静中透着温和，懒散显得洒脱，连孤独里都有一种淡漠的感觉。她能轻易地在一群无所是事的年青人中找出他，他就是有那么一点的不同，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妮子决定把这张漂亮的脸记在心里。

后来的几天，妮子还是走在桔红色的后面，有时桔红色会稍微回过头，当妮子要移开视线的时候，又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跟在他的后面，妮子便看不到那些陌生的影子，听不到嘈杂的声音，但是七月到了，离开的日子也就近了。7月22号，7月22号……

　　

最后的时间

一场阵雨之后，天气变得异常的闷热，空气里都是湿湿的热气，妮子觉得地上快要冒出水蒸气了。跟在桔红色的后面，妮子有些想哭，再过两天，只有两天了，以后就不会见到他了，是的，妮子只有两天的时间了。

哗啦啦的大雨说一就下，把妮子淋了个痛快，前面的桔红色走到车站的亭子里便不再走了，妮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亭子里走过，又回到雨里。没有走两步妮子就被拉了回去，是他。

“你不知道在下雨呢？！”桔红色拍拍头发上的水，说出流利的普通话。

“啊”

“什么？‘啊’是么意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妮子看着前边小水坑里溅起快活的水珠，一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两个人安静地站在亭子里，被一泼一泼的雨盖了个严严实实。

“你哑吧啊？”桔红色盯着妮子，一本正经的问起来。

“干嘛。”

“应该我问你吧，每天跟我后面想干嘛。”

“你管我!”妮子不善长狡辩，也不想争论。

桔红色笑了，妮子觉得他笑得挺好看的。

“只是随便问问，不过你跟不着我了，我今天毕业了。”

妮子的心痛了一下，自己不也是两天后就要离开了吗？雨还是劈劈啪啪的在下，妮子一头钻进了雨里。

最后的两天，妮子收拾好简单的东西，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是寄那一大堆书上过一次街，在22号的下午，她一个人上了去边疆的火车。

　　

去有她在的地方

桔红色远远的看着妮子在雨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再也看不见。

妮子跟着桔红色的第一天，桔红色就知道了，那是他因为选择去向而犹豫才出来瞎逛，有她跟在后面，他觉得挺好的。桔红色决定第二天再出来，知道她在后面很高兴，但也很让他失望，因为这天妮子跟丢了。第三天，第四天……桔红色很高兴有妮子跟在身后。

第五天，桔红色去了学校的办公室，他无意中发现了那堆资料中有一张熟悉的照片，那个陌生的女孩叫“妮子”，环保本科，自愿去边疆，就在今天七月。同一级的，又是同一个系同一个专业，自己为什么没有见到过她，桔红色填写资料的时候问了老师，这才知道她是自学的，二年半就修完了全部学分。桔红色不再犹豫了，他决定去那个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因为那儿需要，也因为有她在那里。

之后的几个星期，桔红色都一直想找妮子说话，想问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但桔红色怕，怕妮子不在跟着他，到不如以后找机会问。

在桔红色的眼里，妮子总是那么静悄悄的，躲进旁边的一个小店，看着她缓缓地从眼前走过去，然后像她那样，一步步跟在她后面走，在她瘦小的身体里的那颗心应该有多么大的勇气啊！

妮子第二次钻进雨里，桔红色本是想追出去的，但他更想给她一个惊喜，他要在那个贫瘠的远方等她，等她这个小天使的到来，他要让妮子永远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