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楚门谣

导读


『 小说』楚门谣
这一走，便不知经年。
楚儿通红的脸粘满了泪水，已经开始长冻疮的小手在脸上不停地摩挲着。风凌的心深深的颤动着，揪心的疼痛蔓延了全身。寒风无孔不入，风凌已浸湿在深冬最通彻心扉的景色中。
十六年前楚门的寒冬，十三岁的风凌站在那座年久失修的桥上，等着母亲叫她进屋。她凄楚的眼神充满了惶恐，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无助地等待着却又拒绝着这纷杂世界对她的接受。雪花夹杂着尘土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只顾紧紧抱住自己，获取那么丁点儿世界所不能给予她的温暖。
有人踏着雪深深地走来，站在风凌身后，寒气氤氲了他的眼睛。他伸手去拂风凌头发上的雪花，风凌蓦地僵住，回身惊恐的望着眼前这个伫立于风雪中的男人，眼神中流露着慌乱与陌生。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良久之后抬头看见风凌惶恐依旧的神情，嘲讽似的轻声笑笑，而后语气苍凉地说，我是你父亲啊，你不认识了么？
慌乱中风凌步步后退，她睁着那无助而凄楚的眼，摇着头。男人上前试着去拉她的手，说，风凌呐，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风凌转过身，跑开了。留下男人独自伫立在漫天的风雪之中，这年久失修的桥，这楚门，再大的风雪也掩盖不了的悲哀。
风凌奔跑的脚步停在家门口，抬起眼睛怯怯地向屋里看去。母亲披散着凌乱的头发，一边整理着衣装，一边嬉笑着和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打骂说笑。
三十三岁的女人，举手投足间竟还处处妩媚挠人。如今和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男人在一起，愈发显得年轻招摇。风凌低下头，退出几步，生怕被母亲看见。一阵寒风吹来，眼泪都结成了冰晶。
楚儿凄凄的唤着。妈妈，妈妈……
风凌撇过头，终于没有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水，干脆痛快地哭出声来。她紧紧抱着楚儿，声音哽咽，楚儿呐，楚儿，妈妈要去一个地方，马上回来，你乖乖在这，要听郁婆婆的话，等妈妈来接你。说完把楚儿推到郁婆婆跟前，捂着脸已经泣不成声。郁婆婆拉起楚儿，说，你去吧，我会照顾孩子的。转身已是老泪纵横。
望着消失在风雪中的楚儿和郁婆婆，风凌闭上眼睛，又一次痛快的放声大哭。
初生的爱便已是死亡
十二岁的风凌还是快乐幸福的孩子，父亲是镇里有名的泥塑家，母亲是文化团的歌舞演员，一家三口生活平淡但是安心而自在。这一年，父亲收了个二十岁的年轻男人做徒弟，因着这个男人的聪慧父亲倍加喜爱他，于是男人经常到风凌家里，吃饭说笑，这个原本平静过活的家庭从此生机勃勃充满了欢声。
十二岁的风凌开始发育，情窦也已初生。面对这二十岁正值青春的漂亮男人，风凌的心跳越来越不安稳。可是那而立之年的母亲，却也愈渐妖娆，和着那让风凌初次心动的男人，举止暧昧而轻佻。
那一夜父亲破门而入，逮着了母亲和年轻男人的奸情。风凌独自蜷缩在墙角哭泣，任父亲怒声责骂，母亲安然无视点燃一根烟，随着缓缓吐出的烟圈，在父亲面前和年轻男人深深地接吻。父亲摔门而去。
母亲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和存折以及一些值钱的东西，拉上风凌，和年轻男人私奔了。
他们住在了楚门，传说曾经开满了七彩的花，常年美丽而幸福的地方。
母亲和年轻男人整日调情做爱，生活奢靡而放纵。很多的时候，母亲会让风凌去外边待着，等叫她再回家；可有时候，比如他们都喝了酒的时候，母亲会毫无顾忌的在风凌面前和年轻男人调情打骂甚至做爱，不管风凌痛哭掩面，最终因为悲伤过度而晕厥在地。
母亲会责骂她，那是因为这个三十多岁依然妩媚的女人觉得她窝囊，觉得她不像她母亲一样漂亮妖娆，或者把对她父亲的怨气，全都撒到了她的身上。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母亲和她的父亲，曾经是多么相爱，最终因着一些事母亲难以忍受才做出的故意出轨行为而从此天涯陌路。
她本不该承受这样的罪孽。可是她毕竟是个孩子，面对现实的生活，她无能为力。她所能做的，便是无条件的接受并习惯一切。
年轻男人凑近看她的时候，她脸颊绯红，心跳得慌乱而欣喜。年轻男人抬起她娇小的下颚，看见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不似她母亲那染满世事风尘的双眼，早已令他疲惫。于是他伸手去抱她，她蜷缩了一下，头低得更深了。男人看出她没有拒绝的意思，便赶忙紧紧抱住了她，潮湿的舌头也随后强行堵住了她的想要叫喊的嘴。那一刻，她彻底瘫软下去，任他紧紧地抱着，狠狠地吻着，她的眼泪奔涌而出，窒息得想要死去。他太过于欢愉，而她接受的被动而悲伤。痛过之后，她便沉静下去，不哭不闹，倒是让这个年轻男人有了些许慌乱却又不知所措。
母亲并没有发现什么。
年轻男人对风凌说爱她的时候，她的嘴角轻轻翘起。在男人再一次想占有她的时候，她及时起身，说，现在你还是她的。
男人一怔，随后笑了，揽过她对着她的耳朵说，我们私奔吧。
心“砰”的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她冷笑一声，离开了年轻男人的怀抱，进屋了。这样一个男人，让母亲舍了丈夫舍了名誉随之私奔，如今，竟又想夺走她，谁又晓得哪一天，他会轻易弃她随别人而去。
自酿楚门之悲
年轻男人说要离开的时候，母亲慌乱地拉住他不放他走。男人甩开母亲已经不再光滑细腻的手，厌恶地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绑着不让我走？有钱的时候还好说，现在没钱了日子难过你还想拉着我浪费我的青春给你陪葬吗？
他抬起手拂平皱了的衣服，母亲还死命地抓住他的裤脚，泣不成声地说，你别走别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别走……
他轻蔑地从鼻子发出一声笑，扭过头看见风凌愤怒失望的眼神，于是对瘫坐在地上的母亲说，想留住我，也行，让我和风凌结婚。
母亲愣了，抬起头看看风凌，突然笑了，笑声从那浓妆艳抹遮盖衰老的脸上漾开来，凄惨而释然。
这一年风凌二十岁，男人二十八岁，母亲四十岁。与母亲私奔的男人成了自己的丈夫，风凌觉得这样的关系可笑而可耻。
然而，也许最不幸的人，还是母亲。为了留住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硬着心把自己的女儿嫁于他，还日日出去做苦活挣钱满足这个男人的一切需要。
风凌怀孕了，母亲纠结着一颗心，担心女儿为他生了孩子从此赶她出门，同时又希望孩子能够牢牢得留住这个男人。已是不惑之年的女人，青春妩媚不再，她仅有的，只是要在年轻男人的面前，为了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做无谓的挣扎。
孩子出生后，生活愈加困苦。母亲坚持要到外面挣钱，留风凌操持着家务，而那个男人，只知奢侈享乐。两年后，母亲劳累过度去世。家庭从此没了经济来源，风凌又不得不在家照看孩子，年轻男人不再年轻，挺着奢靡养育的啤酒肚对着风凌大声叫骂，整日只知叨念着钱钱钱。
男人说，你父亲不是有名的泥塑家吗，去找他要点钱吧？
风凌忍住愤怒，好心规劝他停止奢靡的生活想办法赚钱糊口。他哈哈大笑，怎么，不敢去？
风凌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叫骂着，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人渣败类，害了我全家，如今还要回过头去反咬我父亲，你究竟有没有良知有没有人性……她捂着脸，哭得绝望。男人嘟嚷着撞开门，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她没有想到男人会去偷邻居家的钱物，被她撞见，沉着气叫他去道歉。男人摔了东西，大声嚷嚷，你他妈一边儿待着去，你不生活老子还要生活呢！
她被彻底激怒了，扬起手给了男人一巴掌，男人捂着火辣辣的脸龇起了嘴脸，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刀朝风凌砍去，她握住他的手腕，狠狠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血就那样涌出来。他被疼得松了手，她夺过刀，他发了疯来抢。挣扎中她想到十二岁之前那些平淡而自在的生活，想到母亲和他的奸情，想到父亲孤独驻留的身影，想到爱恨交织劳累过度而死的母亲，想到那个才三岁的孩子，她愤怒地绝望了，刀子就那样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楚门之别，此去经年
风凌给她的女儿取名楚儿，取楚门之意，念今生之痛。
风凌把楚儿送到了孤儿院，郁婆婆了解了风凌的家事，答应好好照顾楚儿。她不愿去找父亲，是因为她觉得今生母亲欠了父亲太多，而她，既已成罪孽，便不可再去祸害他人。
她望着楚儿娇小的身影，那粉扑扑的脸蛋还浮现在她眼前，耳边是楚儿甜甜的声音。风凌笑了，这么漂亮的孩子，以后别也是个祸害呐。
寒风凛冽的吹着，旋起满地的尘土，眼泪在风中开出了七彩的花。楚门楚门，这个曾经开满七彩花儿的幸福之地，如今遍地鲜血。
她已决意，无须逃脱的罪孽终需承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破晓的警察局门口，风凌欣慰而自在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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