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指挥与控制学会 2024年09月22日 22:10 北京
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 许冉/编译
自: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安全研究中心2023年
【知远导读】本文编译自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安全研究中心的一篇文章:《兵棋推演的发展与风险》。该文章认为,兵棋推演(wargame)可以成为训练士兵、发展军事理论和确定未来投资战略的一种实用工具。但同时,兵棋推演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如果开发人员使用不当,兵棋推演会强化错误的假设,并为不切实际或错误的作战计划提供掩护。
公元前6世纪,由古印度孔雀王朝开发的战略抽象游戏“恰图兰加棋”(Chaturanga),被公认为是最早的一种兵棋推演形式。其他兵棋推演的相关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跳棋”(Pessoi)、古埃及的“棋盘游戏”(Senet和T'au)以及古中国的“围棋”(Wei-chi)。现代兵棋推演起源于19世纪初的启蒙运动时期,当时的人们认为任何人类活动,包括混乱的战争,都可以通过科学方法进行分析。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在兵棋推演中加入包含诸如偶然性在内的其他因素,这些因素体现了战争中不理性的一面。
兵棋推演被广泛地运用于教育和创新方面。军队领导人和政策制定者利用各种类型的兵棋推演模型来模拟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确定军事技术投入方向,并制定战术和战略计划。目前,兵棋推演对于探索新兴技术及其潜在影响尤为有用。然而,使用兵棋推演时必须保持谨慎,因为它们的设计本质上是具有实验性质的,因此可能会误导或强化人们对未来结果的长期看法和错误假设,设计不当或故意操作的兵棋推演可能会导致参与者得出错误的结论。此外,兵棋推演也有相对固定的限制范围,具体取决于它们所要探讨的军事行动的层次或种类。例如,侧重于部队调动和演习的战术兵棋推演,就不太可能得出靠谱的战略性结论。如果只是单独地使用兵棋推演,尤其是不考虑实际军事行动中的政治情况,兵棋推演就可能被用来为不完整、不连贯的作战计划提供掩护。
兵棋推演的艺术
“wargame”1一词一直备受争议。政策制定者经常回避使用这个词,担心“游戏”的概念会淡化战争的严肃性。其他军事专业人士更喜欢使用诸如“演习”或“想定”之类的术语,因为它们具有较少的政治色彩。事实上,对于兵棋推演的定义也充满了争议。兵棋推演通常被用来与模型或仿真进行比较,但两者截然不同。模型代表现实,仿真代表一段时间内的现实。相比之下兵棋推演包含了叙事创作的元素,玩家可以参与其中并影响推演的结果。因此,兵棋推演的背景环境并非一成不变,而兵棋推演的结果也是因人而异的,这是它与模型和仿真最大的区别。虽然兵棋推演的开发人员设计了广泛的游戏机制,但参与者能够并且应该指导兵棋推演的具体进程,这就意味着同一个兵棋推演不会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进行两次。
事实上,早期的兵棋推演开发人员就敏锐地意识到在推演中加入独特的叙事和现实的重要性。19世纪初,普鲁士的战略家们在兵棋推演中加入了随机因素,让玩家通过掷骰子来决定具体的结果,例如直接与对手交战的结果。他们认为,战争是不能够完全预测的,要想让兵棋推演发挥作用,还需要在其中加入一些随机因素。兵棋推演中还开始出现中立的裁判员,引导参与者之间互相交流,并将参与者的决策转化为推演中的行动。裁判员并不是完全被动的,而是起到关键的解释作用,这可能会有意无意地影响兵棋推演的进程。
兵棋推演一直面临着类似真实性与可玩性之间的权衡。就拿时间问题来说,不同兵棋推演在时间的使用和表示方面有着巨大的差异,单次推演的时间可以从事件正在实时发生到跨度好几年。推演的空间表现形式也各不相同,早期的普鲁士兵棋推演采用类似国际象棋棋盘的抽象网格,后来演变成了今天经常使用的六边形布局。还有一些兵棋推演则将大量的战争物资部署在广阔的地理区域内。比如在1941年,美国陆军发起了“路易斯安那演习”(Louisiana Maneuvers),这是一场规模庞大的军事演习,超过35万人在至少8000平方千米的土地上进行了演习。成本和可重复性问题也非常重要:一个复杂的兵棋推演可能成本更高、可重复的可能性更低,但是却能够对后勤方面产生一定的启示,而这些启示在更为简化和抽象的兵棋推演中是很难收集到的。
最后,对手之间的关系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构建,每种方式都有各自不同的优缺点。一些兵棋推演的定义要求有对抗因素(通常是红方对蓝方),另外一些兵棋推演则只包括反应方:兵棋推演本身在许多方面就充当了对手的角色,参与者必须对推演自身的一系列行动做出回应。兵棋推演可以是“无预告”演习,即事先不通知参与者,也可以提前下发大量的前期预演材料和准备活动,这两种结构各有利弊。前期准备工作可以帮助参与者提前了解推演的基本情况,但也可能导致参与者在推演过程中过度决断。2002年夏天,美国举行的“千禧年挑战赛”(Millennium Challenge)虚拟军事对抗演习就遭受了这种指责,红方领队声称他们在演习过程中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及一些限制,因此处于不利地位。“无预告”演习可能会带来更自然的结果,但它们常常面临相反的问题:准备不足可能导致比赛严重的一边倒。1997年举行的“合格接球员97”(Eligible Receiver 97)网络安全演习就是这种情况,美国国家安全局(NSA)扮演的红方在数天内就实现了渗透美国国防部网络的目标,并提前一个多星期结束了演习。
体验式培养
对于学生和军人来说,军事演习2(兵棋推演)都是一种有效的教学工具。对于长期处于和平时期的军队来说,军事演习能够提供一个模拟真实战场的环境。虽然无法完全模拟真实战争环境下的动荡情况,但军事演习可以帮助士兵体验战斗的大致情况。在某些情况下,军事演习还有助于培养和发掘未来的军事领导人。比如,1941年的“路易斯安那演习”就推动了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军事职业生涯的发展,他以一名普通上校的身份参加了此次军事演习,但到演习结束时他已经被快速提拔为总参谋部的参谋。
在军事转型时期,军事演习也能够提供宝贵的训练机会。911事件后,美国军事演习的重点转变为让士兵适应混合威胁环境。在入侵伊拉克之前,美国陆军的各个部队就开始进行以战术机动为重点的军事演习。事实上,本世纪初的军事演习大多侧重于新的、非常规的战术和敌人,包括恐怖分子和非正规作战部队等。
随着军队规模的减小和预算的紧缩,军事演习被用于实地演练联合行动和巩固联盟伙伴关系。军演已经发展成为一项国际性活动,越来越多的国家参与到美国的大型军事演习中,北约也已成为一个重要的军事演习机构。中国和俄罗斯也经常举行名为“和平使命”的联合军事演习,参演部队数量通常超过15万人。对军队内部而言,军事演习能够起到强化指挥效率的意义。比如,2001年1月,针对如何通过具有实验性质的全新指挥机构实现海军陆战队员和海军人员在战场上的联合行动,美国海军陆战队军事演习部门组织了一次军事演习。此次演习的结果达到了预期,并于同年晚些时候对联合作战理论进行了修改,强调了统一指挥的必要性。2001年11月,在第58特遣部队进攻阿富汗南部时,一名海军陆战队员被派往当地指挥海军人员,这在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历史上都是第一次。
通过兵棋推演制定政策
兵棋推演的最好结果就是能够协助制定政策和进行技术投资。兵棋推演能够为政策制定者和军事指挥人员在确定具体行动方案之前提供快速、廉价的测试机会,用于测试不同情况下的最终结果。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实施了一系列兵棋推演,模拟太平洋战场区域日益增长的重要性。此前,美国海军的战略中心主要集中在大西洋,然而,战争学院的战略家们越来越担心美国海军是否具有在大西洋、太平洋两个战场同时作战的能力。兵棋推演强调了这种将来可能面临的挑战,并验证了扩大对海军装备的投资以应对双战场同时作战能力的必要性。
海军战争学院的兵棋推演还协助美国领导层制定了新的航母学说,并在随后爆发的对日战争中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通过多次的兵棋推演,海军战争学院的工作人员意识到,他们需要寻找一种办法,能够集中大量飞机并快速地攻击敌方舰队。但是当时美国海军的第一艘航空母舰兰利号,是在1920年由一艘货轮改装而成的,最多只能搭载十几架飞机。基于在兵棋推演中暴露出的这一局限性,美国海军领导人开发了一套新系统,将兰利号航空母舰的载机能力扩大到了50多架。这项创新定义了美国海军未来的航母学说。海军设计师甚至修改了正在生产中的航空母舰的设计,以容纳更多的飞机。
在将新技术整合到军事系统之前,兵棋推演也能够快速探索其优缺点。美国空军研究实验室经常利用兵棋推演测试未来技术的战场实用性,然后进行相应的投资。在2015年的一份国防部备忘录中,美国加倍强调要利用这种方式使用兵棋推演:“如果利用得好,兵棋推演可以刺激创新,并为应对新兴挑战、利用新技术和塑造未来安全环境提供一种机制。它们能够推演出明智和不明智投资轨迹之间的差异,并使我们的部队在未来冲突中更加成功。”
隐患与局限
然而,兵棋推演不能也不应该被用作结论性证据,相反,它们可以用于解释重要问题,并提供相对应的解决方案。兵棋推演归根到底是基于一系列假设的抽象化表达。尽管它们的效用来自于参与者之间无脚本的、半有机的互动,但兵棋推演的设计者也会引入一些额外因素影响游戏进程。错误或误导性的假设可能会导致玩家得出错误的结论。2001年的美国“暗冬”(Dark Winter)兵棋推演就是此类设计缺陷的典型例子。该游戏模拟了在北美地区爆发天花的恐怖袭击,受到了公共卫生专家和社会科学家的严厉批评,因为该游戏使用了非常高的疾病传播率(1:10),很可能高估了疫情的影响,并夸大了玩家的反应。
兵棋推演可以设计引人入胜但却与事实背道而驰的情况。如果设计得过于夸张,兵棋推演可能会有助于其设计者强化自己的观点。据推测,1941年的“路易斯安那演习”就存在这样的歪曲。此次军事演习是在德国入侵波兰后进行的,当时美国的空中力量正处于不稳定时期。虽然美国空勤部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参与过作战,但主要是承担侦察任务。飞机的全部作战潜力一直是争论的焦点,因此,“路易斯安那演习”就成为了美国军方内部正在进行的关于未来空中力量作用的官僚斗争的延伸。几位设计者调整了演习的结构,使空中力量成为地面部队的辅助,而不是作为主要进攻力量。不幸的是,此次演习强化了这一观点。直到美国在二战初期汲取了几次代价高昂的教训后,空军才得以充分发挥战斗作用。
兵棋推演作为一种战术性军事规划工具而诞生,却往往未能将现实政治情况的细微差别纳入其中。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德国人曾利用兵棋推演模拟通过中立国比利时入侵法国,虽然入侵本身是成功的(有趣的是,同年英国也进行了类似的兵棋推演,并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结论),但兵棋推演并没有考虑到这会激起比利时民众的愤怒。比利时人并不支持德国,实际上恰恰相反,其他国家迅速动员起来保卫比利时,并且速度比德国预料的要快得多,结果德国没有快速取得胜利,而是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最终演变成了大战。
同样,日本人在1941年之前就对偷袭珍珠港进行了兵棋推演,但也没有全部认识到可能由此产生的政治影响。
当然,就其本质而言,兵棋推演在融入政治方面是有局限性的。然而,现实政治情况往往会直接影响军事态势,包括动员时间和应对方案等方面。兵棋推演设计者必须认识到自身设计的局限性,避免得出超出游戏本身范围的结论。战术兵棋推演有助于推断出敌军入侵方式等潜在问题,但它不会(也不应该)得出作战或战略结论。
最后,政治和军事领导人可能会忽视兵棋推演的教训。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前,沙皇俄国领导层曾对可能出现的战争情况进行过推演,多次推演都得出了俄国将面临战争的结论,尤其是以己方分散部署的兵力对抗兵力部署高度集中的德军。然而,俄军的指挥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1914年,俄军发现自己被德军分割包围,这与之前的兵棋推演所展示的情况大同小异。
最近,美国领导人没有注意到信息和通信技术(ICT)兵棋推演所发出的警告。美国陆军研究实验室开展了一系列兵棋推演,对集成了信息和通信技术系统的工业控制系统(ICS)进行了研究,展示了这种配置可能存在的潜在漏洞。学术界还在探讨能否通过在核指挥、控制和通信(NC3)配置中引入信息和通信技术系统以进行升级。但截至目前,美国军方似乎是忽视了这些警告。
结 语
对于政治和军事领导人来说,兵棋推演仍然是一个功能强大的教学和发展工具。2022年夏秋之际,乌克兰准备进行反攻时,与美国进行了几次兵棋推演,这有助于其制定最终的作战计划。乌克兰最初倾向于进行大范围的反攻,而通过兵棋推演后,乌克兰决定采取更为有限的方式,重点是从俄军手中重新夺回赫尔松地区。事实证明,这一计划在战场上取得了成功。
兵棋推演还能帮助各国试验不同的新兴技术,在投入大量资金之前权衡各种选择和潜在的作战应用。对于瑞士这样的小国来说,这些好处尤为明显。通过兵棋推演,瑞士可以培养其军队的作战技能,并在面对日益不确定的未来时做出高效的决策。事实上,瑞士已经参加了像“锁盾”(Locked Shields)这样的联合演习。通过网络安全演习,瑞士还对其危机管理系统进行了压力测试,发现了各州行政部门与伯尔尼联邦政府之间互动方式可能存在的弱点。在2019年的演习中,全国各地发生了一系列恐怖袭击,包括铁路系统在内的关键基础设施也受到了攻击。
然而,我们也必须认识到兵棋推演的局限性。如果兵棋推演开发不当,就可能导致不完整甚至完全错误的结论,战术兵棋推演也无法超出其能力范围提供深入的见解。兵棋推演可以提供有用的经验教训,但其本身并不能作为决定性证据。相反,它们可以成为新思想和新技术的试验场,并有助于今后制定更强有力的军事理论。
【1】编者注:" wargame "(战争游戏/兵棋推演)可以指多种类型的游戏,包括电子游戏、桌上游戏和实体模拟游戏等。兵棋推演是其中一种类型的实体模拟游戏,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本文语境中更多的是指兵棋推演这一种形式。
【2】编者注:本部分的"WarGame"指的是类似军事演习的大型实践活动。
(平台编辑:黄潇潇)
转自: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