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罗列式_论什么是“猪大肠式的排比”？

论什么是“猪大肠式的排比”？

文/蔡朝阳

又到教师节。目测微信里满屏的都会是“老师您辛苦了”。廉价的祝福，从来不缺。就像任何节日那样，朋友圈的节日快乐，是最为惠而不费的。正如我的朋友李峥嵘在母亲节写的专栏文章揭示的：你有两个母亲，一个活在朋友圈，一个活在现实里。

教师节也是如此。目测朋友圈里一片歌功颂德，微信小群里则各种神吐槽。如此分裂而又和谐，也是中国家长真实的生态。

在这个日子里，大家都会歌颂一个叫做“师德”的东西。既然祝福已经多到廉价，那么，一个名叫“噪音”的公号，就不加入合唱了，我们来给一部分语文老师添点堵吧。

我的一个朋友，她的孩子新上初一，是一个非常有自己思想的孩子。最近，他的语文老师在两天内，一直让他们背诵一篇范文。这篇范文，我看了一下，不由得毛孔收缩，汗毛倒数起来。因为，阅读，是跟人的生理和心理有关的。读到好文章，身心愉悦，那是自然。我常会形容一本书或者一篇文章好，叫做“齿颊生香”。但是读到一篇不好的文章，就生理紧张，心情沮丧，也是所在多有。

我们来看一下原文。是这样的。

读完全文，我说了一句话：充满了猪大肠式的排比句。

这样的文章，孩子审美不适，读都不下去，遑论背诵。因为，文字的审美，也是有直觉的，取决于这个人之前的阅读背景。一个读过真正的经典汉语的孩子，恐怕确实受不了这样的文章。

仔细看一下。这篇文章，两个特点。

首先，用的最多的，就是“排比”手法，除了中间一句一段的那个地方没有用排比，全文每一段都是排比。偶有排比，也可接受，但是满坑满谷的排比，就完全显得又肥又腻，又长又臭了。你说这不是“猪大肠”是啥？

尤其是，所有排比，都是同质化的，每一段都没有变化。就是说，即便这一桌菜都是猪大肠，那你的烹饪方法稍微改变一点，那也还好，总不能每一碗都是红烧猪大肠，还没怎么洗干净就端上来了……

第二点，空洞无物。罗列了很多古人姓名，罗列了很多著名的作品，但每一句都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我敢打赌，这里的每一个人，这篇文章的作者，都不会看过几眼他们的作品原著本身。就到这里来显摆。就像金缕玉衣，看上去金碧辉煌，包裹着的却是千年干尸。有本事这个文章你就其中提到的任何一个人来展开一段论述试试？因为空洞，没有思想，没有真实的感受，只好用虚张声势的排比来贯穿全文。

汉语这个工具，也真是工具而已。同样是汉语，好的汉语令人愉悦，而糟糕的汉语令人作呕。而这，居然同样叫做汉语写作。

以上，我讲的很刻薄。刻薄确实是阿老师的本色。为什么这么刻薄？不是要刻薄这个写出了这篇文章的孩子，而是，要刻薄制造这个导向的当下的语文教育。

以及，我基本上不认为这是一个初中生主动写出来的东西，很可能是某些老师修改过的东西，这反映了现在这个语文教育和语文考试的现状。所以，我的刻薄并不针对孩子，而是，针对审美就像猪大肠一样的语文教育。

而其实，孩子可塑性强，孩子的创造力更强。另外一个朋友的孩子，因为假期里看了黄晓丹博士《跟诗人一起梦游》的视频课程，返校考试，语文试卷恰好考到屈原，居然洋洋洒洒，煞有介事地谈论起屈原的“环形时间”的概念。这一活学活用，叫我们这些成年人，感受到莫大的欣慰。

同样是初中生，当他们接触到的汉语不同，呈现出来的思想状态便也不同。这是我们这些做教育的成年人，一则以忧，一则以狂喜的原因所在。

其实，这种文章，初中时代有特别多的样本。作文选里多的是，高分作文书里也多的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猪大肠式的比喻”，会成为当下体制内语文教育的主流审美？我想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刘项原来不读书”。又不读书，又要教语文，这工作，确实有点难度。

正在这个时候，另一位朋友，祭出了另一篇范文。附在下面。

这后一篇，我们姑且可以叫做杨朔体。其实，在我的初中生涯，学的很多都是这样的文章。为了清除这种文风的影响，我后来不知道读了多少书。

我以为时间过去30多年，总也会进化一点。想不到啊想不到，现在的中小学生，仍然必须学这样的文章。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审美风格呢？不管是什么风格，但投机的人们，总会想出办法来。这个应试体制不是只看分数的吗？我只要投其所好，拿到好看的分数便是。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的孩子，语文不好，不会写作文。因为平时不读书，我辅导他好多次，总之没有起色。后来，初二期末考试，我叫他写了一篇《驿路梨花》体的文章，结果语文斩获高分。从此之后，这篇《驿路梨花》体的文章成为他的武功秘籍，中考，写《驿路梨花》体；高考，写《驿路梨花》，终而至于考入一本。但是，除了《驿路梨花》体，写作这件事本身，学会了吗？

最近引起争议的那篇浙江高考满分作文，在我看来，无非是后现代的《驿路梨花》体。

那么，怎么办？

在一席的新节目《请回答2020》里，最近有我一个访谈，里面有一位家长留言说：

我是一个贪心的家长，希望我家孩子既有自由的灵魂，又能获得世俗的成功。

确实比较贪心。关于这句话，我想另外专门写一篇文章来回复。但其实，对于语文教育，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则，要把抒发个性的写作，把一般的写作通识教给孩子们；一则，这样的写作，不用排比的，也同样会在考试中获得高分。

两全其美是可以做到的。我们正在一起尝试。

因为，“猪大肠”式的审美，确实是一部分现实。而更多更大的另一部分现实，则是，好的汉语，一定会被人看到，会感动到人，会脱颖而出。因为，汉语审美，建立在我们的直觉和日常生活经验之上，是跟生理和心理直接相关的。我们的脑子不会骗人，我们的身体也不会骗人。

正如历经千百年的文学史，优秀的作品或许会被埋没一段时间，但一定会在历史的长河里放光。我们聪慧的孩子，也一定能有自己的天地，他们也会闪出自己的光芒。这一点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