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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们替周进捐了监生,继续留在当地进货做生意。当年正好有举人考试,周进一击即中,“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考试其实不容易,哪有那么多侥幸,要写7篇文章呢。发榜那天,商人们还在挑选进货,想必周进当时应该也跟在一旁帮着算账吧?科举最关键的一道就是中举,这是你由“士”而“官”的关键。中了举,整个世界的面目都不同了。
中举之后要回家乡感谢知县、启蒙老师等等。县里的小吏们——包括前老板的顾老相公、嫌弃他不来巴结自己的夏城管,纷纷拿着“晚生”帖子登门道喜——人只有面对位高权重的长辈时才自称“晚生”的。全县的人,不是亲戚的也来冒充亲戚——甚至只因为自己亲家也姓周,就有人敢顶着周进亲戚的名号四处横行霸道;原本不认识的也要冒充朋友。原本四处说他坏话的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聚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饭团之类,亲自上门来贺喜。”世态炎凉到这么好笑的程度,也就是周进老成稳重,尚能自持。换了在中举前夕几乎饿死的范进,让他如何不疯!
周进真心是个厚道人,申祥甫去年才害他失业,现在又上赶着来跪舔,不说报复,撵出去不搭理总是正常的。但他全不计较,不光接待,还留他吃了酒饭。
接下来会试殿试一帆风顺,中了进士,再过三年升了御史,皇帝派他去当广东省的院试(考秀才的最后一级)主考官——为了防止营私舞弊,一般都不会派去家乡的。周进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范进。
周进在童生试这一关吃够了苦头,一辈子也没考过,最后花钱绕了过去。他不光没有为此心理变态,反而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把卷子都看一遍,不能光听师爷的,争取让别人不再吃自己这样的苦。——多高尚的人啊!
第三场考试,考生是南海和番禺两个县的童生。进考场时,周进注意到最后一个进来的考生,“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当时已经是阴历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那老童生只穿了件麻布衣服,冻得哆哆嗦嗦——这位老童生,就是全书中知名度最高的人物,范进先生了。麻布透气性极好,所以在古代又被叫做夏布。冬天即使穿不起棉袄,起码也应该穿件棉布的衣服,保暖性多少能好点。范进连棉布衣服都没有,可见是有多穷。
科举考试都是一考就考一整天的,几乎没有时间限制,而一篇八股文不过几百字而已。由于时间极其充裕,所以字迹难看、潦草、错别字、卷面肮脏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些都是态度问题而不是水平问题。因为基本没时间限制,所以水平高的考生,写完自己的再去帮别人作弊都有富余——《醒世姻缘传》里的狄希陈,考秀才就是靠表哥相于庭写完自己的再给他写一篇,结果俩人都能考中;水平低的,别人都交卷走了,他还在写,磨蹭得天都黑了,考场门口等着的书童以为他在里面出了事,满世界问“难道我家相公肚子里就连5、6百字都没有吗?如何到现在还不出来?”别人只好说,5、6百字再怎么也有吧,只是一时凑不到一起罢了。
范进是第一个交卷的。周进看他穿的衣裳不光是夏衣,而且已经破了,犹如看见几年前的自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锦带,何等辉煌?大约就是在那个瞬间,周进决定,范进的文章哪怕只有“一线之明”,也要录取他,说是“可怜他苦志”,恐怕更是可怜当年的自己。周进问他,你今年几岁了?范进说“童生册上写的是30岁,但我其实已经54岁了。”“你考过多少回了?”范进说:“从20岁开始,考过20多次。”“你为什么总考不中呢?”范进说“因为我文章写得不好。”——这可真是君子之言,一般的愤青卢瑟一定会说,因为判卷子和出题的都是傻x,一个傻x出的题,10个聪明人也答不出。直到现在这也是最流行的言论吧?但范进只是说,因为我写的不好。
周进认认真真把范进的卷子看了一遍,发现写的果然不好@_@十分气愤,心想活该你考不上。过一会儿还是不忍心,又看一遍,这一遍发现写得其实有点意思。这时候第二个童生来交卷子了,这人叫魏好古,他要求面试。周进奇怪,你卷子不都交了吗?为什么要面试呢?魏好古说,我还会诗词歌赋,请您考我。言下之意很明显:即使我的文章不好,是不是也就可以海涵了呢?这个逻辑很符合一般人的思维方式,模特会做饭,会计能写诗,都是优点。周进对此的反应是:呸。既然考试是考文章,那么作为一个考生,自然应该先把文章写好再谈其他。一个牙医特别懂物理,有物理学的phd,也不能以此为据发给他牙医的行医执照。这跟物理还是牙科哪个更高深没有关系。懂诗词歌赋和是否能考中秀才无关,反而你分心去搞诗词歌赋,并不利于你写好文章。童生不好好钻研文章写法,反而去玩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该批评。周进把他撵了出去,这态度是完全正确的。现在的人恶意抹黑科举制度,把周进这一完全正确行为也视作迂腐狭隘,其实是不讲道理。现在的人觉得诗词歌赋和八股文章差异过小,还要区别对待,就是狭隘。但在外行人看来,计量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之间的区别也未必就比这更大。
周进说“左右的!赶了出去!”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叉的意思是用力推搡,所谓一路跟头,想必是人家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又用力推,搞得这倒霉孩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被扔了出去。所以这些吏员当真讨厌,何必如此狗仗人势。人家万一要是考中了呢?回头还不是要去跪舔,为什么一定要把事做得这么绝。
周进虽然赶走了魏好古,其实依然把他的卷子看了一遍,发现他写得其实还行,于是也放他过了——周进为人真的是很宽厚的。这时候还是没别人交卷,于是第三次去范进的卷子,才发现写的是真好。可能正因为写得太好太晦涩,所以乍一看反而看不懂。于是特意把范进录取成第一,魏好古是第20,其实也不错了。
放榜那天,周进着实赞扬了范进一番,同时也鼓励魏好古要用心读书,不要琢磨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离开那天,范进一直送到30里地之外,他又特意把范进叫到跟前,好好的鼓励了一番,说他一定能继续考中,我在北京等着你云云。
周进的故事,至此基本就结束了。
十来年后,被派去山东省当主考的范进临走前特地来拜访周进,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周进此刻在北京的国子监当司业(大约相当于教育部享受副局级待遇的调研员?),周进晚年才发达,在家乡并没有什么近亲。他说,以前在汶上县乡村小学教书时,教过一个叫荀玫的孩子,他当年才7岁,他家是务农的,不知道还有没有继续念书了。如果这次你看见他来考试,只要不是特别差的话,麻烦你录取了他吧。——此时周进已经是80来岁的老人了,但近20年前荀老爹对他的那一点点尊敬,他一直记着并心存感激。
周进其实是个很正面的形象,他心地非常善良,欺负过他的人,他并不计较;对他好的人,他十分感恩。对有才华的晚辈,更是竭尽全力帮忙提携,范进到北京考试,他记得范进家穷,怕他钱不够,还要借钱给范进。他发达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都来攀附,他也没有搭理。标准说法都说周进是个可怜可笑的人,提起他就是撞号板(贡院考场是用板子隔出来的独立小间,叫号房),哭死过去,给商贩磕头什么的。仿佛他是“一个被科举制度毒害的、扭曲了灵魂的”完全没皮没脸没自尊心的糟老头。确实他在落魄时确实人穷志短,自尊低落。但这其实很合理,连肚子都填不饱,空有一腔远大理想反而更莫名其妙。地命海心(住地下室的命,操中南海的心)是骂人的话不是夸人的话,只有特别年轻和特别那啥的人才会在地下室里吃着方便面构思世界局势和世道人心。整天想着要当将军的士兵未必是好士兵,那个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光速忘本,心肠歹毒。周进是儒林外史的真正引子人物,后面一系列人都能多少勉强跟他扯上点关系,比如见过他的学生之类-_-。我是个庸俗的人,并不喜欢后面的标准正面人物杜少卿、迟衡山、庄绍光、虞育德等人。他们的形象虚无缥缈,不接地气,好像拿着一张床单就能直飞上天,得道成仙,高大全之余有点莫名其妙。我还是喜欢后面出现的呆头呆脑的马二先生,喜欢和所有庸人一样蝇营狗苟挣扎在这个世界里但又不失厚道淳朴的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