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文泽:

我们来聊聊关于面子的话题吧

大李:

面子,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的问题了。你看，穿的衣服好看算有面子，买了好车算有面子，升官发财算有面子，甚至讨个漂亮老婆也算有面子。这面子也太难概括了。还有，朋友请你吃饭，你不去是不给面子。别人敬你酒，你不喝也是不给面子。别人求你办个事，你不办也是不给面子。另外，别人的孩子考试高分，而你不及格，父母会没面子。你在外面犯了错，也会让父母没面子。面子这个概念实在让人难以琢磨。一般人恐怕很难顾及到所有的面子吧。

文泽：

这个倒真是如此，我们平时所说的面子牵涉了太多的东西。有时候，它表示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攀比，有时候它表示的是人格尊严，有时候它表示的是权威，有时候它代表荣誉······中国文化的许多概念都是这样，它并不是专业的指代某一领域的有限集合。中国的语言概念常常包罗的东西太多，以至模糊不清。

        幸亏我们能够从实际的应用场景中来考量这些词语的具体概念。这样我们先聊攀比所讲的面子吧。很多时候,我们身边的人完全活在攀比的世界里。你买新衣服了，那我也要买新衣服。你买了新手机，那我也要买新手机。反正朋友有了什么新的东西，自己一定也要有，甚至要有更好的才算得上有面子。而他们拥有这些的本意并不是出于自己独立的需要，而是纯粹出于和朋友的攀比。这样活得很累，很没有自我。

大李：

是咯，我还看过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你用糖水洗锅，我就用蜡烛烧火；你用四十里紫丝铺路，我就用五十里的彩缎铺路；王恺找皇帝帮忙，拿来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炫耀。哪知石崇根本不放在眼里，拿着东西就敲碎了。然后从自家搬来几十株更高更大的珊瑚树，让王恺随便挑一株作为赔偿。这种斗富讲面子算得上是举世闻名了吧。

文泽：

这背后的故事可没有那么好玩了。石崇的财富是靠当刺史的时候搜刮民脂民膏和打家劫舍得来的。王恺则是依靠国舅的身份搜刮百姓得来的财富。他们的炫富争面子完全以鱼肉百姓为前提的。石崇更是对自家的陪酒侍女随意杀害。他们俩根本就算那种人性全无的人。

        不过这其中的根本是皇帝晋武帝，他在篡夺魏帝政权之后，整天沉迷酒色，欢淫无度。所以下面的大臣才会这样的穷奢极欲，草菅人命。这种攀比讲面子已经不是普通老百姓的那种程度了，这些完全是祸国殃民的祸端。大概也正是如此，西晋没多少年就灭国了。

大李：

嗯，一般老百姓办个酒席、买个车、造个房攀比讲面子顶多也就影响自己的家庭。像那些手握大权的朝廷大臣如果斗富讲面子，祸害的可能就会是整个民族和国家了。

文泽：

有的时候，面子表示的是人格尊严。比如，小时候我爸妈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打我。他们总说要给我留些面子，哈哈。很多时候，别人知道了我们的过失或错误，而不当众揭露我们。他们也常常会说给我们留点面子。这种面子似乎还算是值得提倡的。

大李：

嗯咯，我的父母就是从来不懂得给我这种面子。他们揍我常常当众随手就来，他们完全没有顾及我的人格尊严。相比之下还是你的父母好些。

文泽：

其实我还没说完呢。这样的面子虽然和人格尊严沾边，但其实并没完全代表人格尊严。完整的人格尊严是不应该被打骂的，在外面不行，在家里也不行。严格说来，这种面子指的是保存在陌生人或不知情的人面前的人格尊严。人格尊严应该是一以贯之的，怎么能够分里外呢？

        我们如果真的尊重人格尊严，就应该永远敬畏人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去侵犯他人的合法权益，哪怕这人是你的子女。

        至于别人不当众揭露我们的错误或过失。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课提倡的，因为这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包庇。如果一个人真的犯了错，当不当众揭露这事知情的自由，没有什么可强制的。至于这可能让当事人蒙羞，那又怎么样呢？一个成年人既然犯了错，就要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包庇往往只会让当事人错上加错。

        从这两方面来说，关于人格尊严的面子实在也没有什么提倡的必要。甚至我们要全力否定这样的面子。

大李:

说实话,之前很多时候我也会将面子与人格尊严混淆起来。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面子与人格完全是两码事。甚至，他们是截然对立的东西。

文泽：

除了那些，有些时候面子还代表权威和权势。比如,领导敬酒,你不能不给面子吧。领导说错了一些东西，你可不能当面反驳他。如果你这样做了，就是不给领导面子。你爸教训你，你还顶嘴，这就是不给你爸面子。就像皇帝的新装，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帝在做傻事，却没有人敢拆穿他。总之，权威人物的言行要被执行，不能被反驳或批评。这也是面子的一种内涵。

        然而这种内涵似乎一点都不见得文明，甚至可以说是野蛮。因为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否定了人与人的平等。它强调的是权势人物的威严，甚至为了这种威严可以置事实真相人权于不顾。这种面子也是不可取的。

大李：

我想大多数人为领导或权势人物保存面子，都是怕他们秋后算账吧。毕竟他们手里握着能够直接伤害你的权力。比如，有时候我和我爸顶嘴，回头就会招来一顿好揍。所以很多时候，我只能迁就他。是这么个意思吧。

文泽：

嗯，是这个意思。另外有的时候，面子也表示荣誉、荣耀。比方说，你个人考了个好大学，你们家会觉得很有面子。你们家挣钱起了新房，这也是一种有面子的事。再像国家，成功举办了奥运会，在我们看来这事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我们的运动员在国际赛事上得了金牌，我们也会觉得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或者我们在科技、航天领域取得了某些成就，我们也会觉得很有面子。

        追逐荣誉，对于个人或国家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对。但假如我们为了追求荣誉而弄虚作假或者舍本逐末，就不可取了。有些人为了考好大学，用各种手段作弊。有的人为了要面子买新车而负债累累。有些城市为了面子，专项拨款给民居刷漆。有或者是给荒山喷上绿漆来掩盖荒凉。个人为了荣誉而欺骗或打肿脸充胖子当然为人所不齿。政府为了政绩和荣誉，搞面子工程更加是无理取闹。

大李：

嗯，大家为了争取荣誉而互相竞争，我觉得没什么。但如果不择手段，或者瞒天过海，我想这件事本身就变味了。

文泽：

我是层次需求论的支持者。在我看来，中国人所追求的面子，就是整个民族所推崇的自我实现。但就像我前面所说的那样，这样的自我实现毫无可取之处。因为面子这东西完全要拖累到别人身上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中国人买辆车要比朋友的更好更高档才会觉得有面子，而不是认同车辆本身的价值。正是这种文化观念造成了中国人不自信，或者说扼杀了中国人的自信。因为我们判断事物总要依赖别人的眼光或别人的对比，那我们自己的判断又在哪里呢？

大李：

说到文化，貌似面子这种东西已经深入了我们社会的骨髓了吧。大家会自然而然地追求面子，而不是人格尊严或荣誉或自我实现吧。因为，在一个社会中你假如和别人不一样，总是会招来很多麻烦的。从众效应对每个人都有效吧。

文泽：

面子问题，说来还真是我们的历史问题。从汉朝的和亲政策，到宋朝每年给金辽的岁币，再到慈禧太后的“以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再到阿Q。我们这个民族千百年来都是以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来自我安慰。我们受了多少苦，造了多少罪无所谓，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试问，当我们连里子都弄丢了，要面子何用？事实上，那些所谓保存面子的举措，真就能够长久？只有自己有硬实力，才能赢得真正的尊严和尊重吧。

大李：

话说国家对于改革人们追求面子的风气也是有所努力的吧。前不久还报道了一些农村地区整治农民攀比摆酒的活动。乡镇干部还去到村民家中，教导他们不要把钱浪费在摆酒这件事上。不要为了面子而造成自己的经济负担。而官员们现在也不敢铺张浪费了吧，现在反腐那么严。他们总不敢为了面子，丢了官帽吧。

文泽：

整治官员的铺张浪费，这是可取的。但我并不认为整治农民的攀比追求，这事一件好事。

大李：

这就让我有些疑惑了，你不是反对人们追求面子嘛？怎么又反对整治呢？

文泽：

这就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了。铺张浪费也好，追求面子也好。这是每个人的权利，只要不侵害他人，我们又怎么能去强制干涉呢？再说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价值实现的方式，这是人性啊。虽然我们可以批判面子，但假如他人一定要追求面子，我们也要尊重他人的选择啊。

大李：

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耍耍嘴皮，对于这些落后愚昧的文化只能听之任之咯？

文泽：

当然不是。虽然我们不能直接干涉，但还是能够间接影响的。虽然这个过程可能要漫长地多。首先，我们要改善我们的教育。教给我们的孩子更加自主独立的观念，而不是教他们去追求面子。这样，一两代人之后，整个社会的风气就会被革新。因为大家不在去讲面子，而是追求真实和自我。

        另外，我们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可以去批判那些追求面子的行为。像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就是批判的经典作品。我们的画家、音乐家当然也可以创作去否定人们对于面子的追求。beyond的《卑面派对》我觉得也是不错的批判作品。

        最后，政府或社会机构，能够带头整治所辖公职人员对面子的追求。给予那些过分追求面子的人以处分。这样就能在社会上创造一股榜样和清流。

        这样，人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形成新的价值观念，而否定面子所代表的价值观念吧。

大李：

你倒是说得有理有据，这些要做起来恐怕都是不容易、不简单呢。

文泽：

当然，人类的任何变革要实行起来都不容易，但我还是充满信心。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有人性的，我们的人性总在不停的轻声呼唤我们去走该走的路。面子这种追求能够给人带来短暂的愉悦，却从来不能给人长久的幸福。一但人们发现面子的这一属性，大家都不会再去追求它了。所以你看那些成熟的人从不会追求面子的得失。这就是最好的证明。随着我们社会的发展，像面子这种落后、愚昧的价值取向总是会被淘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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