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思科九年(34)
 
 
  那天的阳光很好,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从我的角度逆光看过去,老海的头发每一根都被镀上了金边。两个人抽的烟在空气闭塞的房间里保持着虚无缥缈的形状,久久没有散去。
  小赵
  本来,这个世界上的买和卖是公平的。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大家各取所需,就是一个正常的交易。如果你不愿意卖,我找别的铺子;或者你不愿意买,那就请别处看看。这也是一个健康的市场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当买卖中的某些因素失去了平衡的时候,买和卖有时就变得可笑起来。很多人想买而很少人能卖,那就是卖家的美梦,折扣就别提了,想要现货还得加钱;如果很少人能买而很多人都想卖,而且有时候这个卖家还只能盯着一个买主卖,那这个“卖”字后面就是一部血泪史啦。
  其实,这是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只是我第一次切身体会而已。
  我并不觉得老海会因为这个项目而有何变化。作为销售,这是他每天都要面对的事情。他当时需要的,也许只是我和他一起抽根烟。张罗了很久的买卖被人抢了,筐子里还剩下好多没完成的指标,不知道下一个买主什么时候才会光顾……这些事情,酒店外面大街上林林总总的大小商铺天天都在体验。
  老海说过,我们是出来“卖”的。
  从老海的房间出来,我有点好奇地拨通了小赵的电话。小赵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一直就是准备了两套方案,销售最终如何决定和他们无关。
  我笑了:“你看,还是你们做代理的好吧,方案都能随时准备两个厂家的。我们就不行。”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说:“咳,其实我们是想用你们的啊,都用惯啦,将来做售后也轻松……这些都是销售的决定。”
  “咳,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吧。”我说。
  梁点
  之后的老海回总部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本来以为他是休整疗伤去了,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有一个前辈说过,一个销售最重要的客户其实是自己的老板,老板比真正的客户更能直接决定你的生死。之后的几个月老海用他在思科的顽强存在证明他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是颇有成效的。
  我也借此机会到总部参加了几次培训。
  老冯在总部跟我聊过一次。尽管我们之间经常通电话,但是当面对面坐下来聊天的时候,感觉还是很不一样。我陡然觉得自己常年驻守边关和组织失去紧密联系其实是要付出代价的。
  关于最近的项目,老冯问得很细。一开始我还不以为意,当老冯着重问到和那家代理合作的细节的时候,我心里一动。后来想想自己也并没掌握什么真正的内幕信息,遂坦然。但这次谈话告诉我,你亲身经历的,自己觉得可以言之凿凿板上钉钉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未必就是那么回事,甚至,也许它还真的就不是那么回事。
  1999年的思科正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向上猛冲,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不认识的新面孔。我们团队新来了两个销售,其中一个叫梁点。
  梁点人长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讲话声音洪亮而高亢,言谈多短句而且喜欢重复。初次接触,觉得此人很厉害。他对公司的一些章程和资源摸得非常透彻,而且对如何灵活地使用它们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后来经常在办公室里听到他声情并茂地和客户打电话,其表现出来的情感之真挚令人动容。
  当时我想,思科的每个销售还真是都有些绝活。
  Jessie
  这次我住在协泰对面的Westin,这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让一个离开家的人觉得真正舒适和温暖的酒店。房间里的大部分装饰材料采用厚厚的织物,沙发和床很厚实很软,坐进去或者躺下去让人觉得有一种被拥抱的感觉。我赤脚在房间里厚厚的地毯上逡巡,给Jessie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饮杯”。
  Jessie很快如约前来,我们在协泰后面的季诺找了个位子坐下。Jessie又如她所愿地更瘦了。
  “我们买房子了,”Jessie说,“按揭得十几年呢。”
 
 
第35节:思科九年(35)
 
 
  当时对买房毫无概念的我听到房子的价格后大吃一惊,我有点无法想象背上如此沉重的贷款负担后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我说:“你考虑清楚了?这可是很大的决定。”
  “迟早要买,拼啦。”Jessie笑着说。
  “这里有什么好,回家乡住得了,这钱回去了能买别墅呢。”这是我和Jessie之间永恒的话题。
  “不去!夏天热死,冬天冷死!”Jessie喜滋滋地喝了口咖啡,这也是她永恒的回答,“你来这里算啦,大家在一起有个照应。跟你们老板说说,调动过来嘛。”
  “不来,挤也挤死了。房子还这么贵。”
  “我跟你说,将来只会越来越贵。你在这里买房,还能退税。”
  这是公元1999年夏末的一天下午。Jessie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论坛里一直没被删掉的帖子一样存在我的脑海里。在之后几年房价与物价齐飞的疯狂岁月里它一直在提醒着我所谓“机会”和“命运”这两个词所代表的真正含义,也一直在毫不留情地印证着我在投资方面的愚蠢。
  “我准备结婚了。”我说。
  “你考虑清楚啦?”Jessie看着我的眼睛笑着问。
  “迟早要结,拼啦。”
  钱伯斯
  这一年的年度销售大会是在曼谷开的。这一年,思科的全球营收比上年同比增长45%,在纳斯达克的股价也已接近100美元,这对大部分手中握有股权的思科员工来说意味着实实在在的幸福。曼谷香格里拉饭店的思科会场到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会议最后一天,钱伯斯闪亮登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已经被业界尊为天人的老板。他略微凸出的脑门,上面覆盖着一片比较稀疏的金×××头发,五官精致显得挺年轻。他有着在老美的体型结构中属于中等的身材,腰杆笔直,笑容可掬。他是快步小跑着来到舞台的,迎接他的是会场下面几千人雷鸣般的掌声。他的英语吐字清晰而抑扬顿挫,语速稍快但很利落,听起来不费什么劲儿。他演讲的时候身体前倾而头略微扬起,透着一种孩子般的纯真和自信。
  看着他边讲边走下讲台进入下面黑压压的听众阵列,我想我终于明白纽弟那相同的一招来自哪里了。不过,钱伯斯的风度更好,姿态更雍容。他循循善诱地边讲边走,加以优美的手势和恰到好处的胶片切换,像是一个指挥在和乐队交流。讲着讲着,打在钱伯斯身上的灯光悄然隐去,四周灯光渐暗,一束追光灯光束打在舞台上,几个人推着几台思科的设备摆在舞台的正中。
  “怎么,还有小品?”我问身边的同事。
  “也有可能是话剧。”旁边的人乐不可支。
  原来是一段现场的产品演示,钱伯斯也参与其中。他和几个位高权重的VP以及产品经理如孩童一般忘情地演出,展现出一幅网络科技发展的美好前景。伴随着他们的插科打诨,观众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到了最后的高潮部分,钱伯斯快步回到了舞台正中,伸手郑重地指向所有的观众,深情地问:Areyouready?这时满场灯光熄灭,舞台四周的几十只焰火冲天而起,会场顿时亮如白昼,伴随着观众如痴如醉的掌声和呼喊,节奏明快鼓点震撼的音乐猛然奏响,激光光束四处飞扬,由特效灯光打出的“Areyouready”几个字遍布全场,焰火燃烧引起的硝烟逐渐笼罩了在场的每个人……
  我记得《狮子王》里面那个刀疤唱的一段《Beprepared》,唱到他意图称王号召所有追随者beprepared的高潮处,一只愣头愣脑的鬣狗杀风景地问了一句:Forwhat?
  尽管已经被钱伯斯的精彩演讲震撼得无以复加,我的脑袋里还是执拗地涌出了对Areyouready这句年度口号的回答:Forwhat?
  家滨
  Forwhat?
  “为了股票啊。”老樊吐出一口烟圈,满足地笑着回答。
  “多卖点吧,兄弟。”老海玩弄着手里的手机落寞地说。今年他总算过关了,明年又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收成。
  “随时充实自己,提升你的境界。”老雍的回答和钱伯斯指向我们的那只手遥相呼应。
 
 
第36节:思科九年(36)
 
 
  “我已经准备好了啊,”阿伟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是革命一块砖啊,只要组织上需要,哪里有钱我到哪里赚!哈哈哈哈!”
  “去进一步扩大我们的市场占有率,去有力地正当地全面地竞争,去到每一个客户的身边,去做每一件我们能做的事……”这是和我差不多同一时间进入公司的一位思科员工在中国区会议上对Areyouready这个问题的阐释。
  他是家滨,是当时的中国区总裁。
  家滨的面相很普通,普通到走在大街上你很难一眼把他认出来。家滨的眼神很独特,无论在谈论什么样的话题,他看你的眼神一直坦然而平静。当时,我是第一次见到他,我一直在琢磨这样的眼神后面会蕴藏着什么。
  托马斯
  曼谷是一个充满摩托和噪音的城市,这里空气湿热而晦涩,让人莫名其妙地躁动不安总想干点什么而又不知该干点什么。当得知大会结束了之后还有各个分区域的小会的时候,被几天会议折腾得十分疲惫的与会代表们都很失望。就在一门之隔的酒店外面,一辆辆马达轰鸣的载客摩托涂着花花绿绿的图案呼啸来去,提醒着被圈在酒店里的男男女女关于“Areyouready”这个问题的另外一些可能的答案。
  中国区的小会一般是由各位大老板轮番上场针对本部门的情况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由于大家讲述的内容基本相同而且乏味,因此各位大老板都竭力在演讲中穿插一些小笑话小幽默以使气氛不太过于沉闷。但是很不幸,一个人这方面的能力绝对与其年薪和职位不成正比。所以,有些人可以面无表情信手拈来便博得满堂喝彩,而有些人就得在自己一个人笑得精疲力竭之后面对下面一片尴尬的安静。
  托马斯是当时企业部门的大老板。此人平头,戴眼镜,嘴上一撮酷似鲁迅的胡子,如此富有中国文化底蕴的长相使他一上台便让大家注意力很集中。
  托马斯也是那一类可以凌驾于胶片之上的演讲者。他的演讲短小精悍不乏情趣,没有书面化的语言,没有起承转合的“啊”、“呃”之类的冗余字节,寥寥几张胶片之后干脆地结束。因此博得下面急于冲出酒店牢笼的所有员工的一致掌声。
  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有一个叫做瑞门劳的,当时他还只是南区的一个头目,代替因故缺席的大老板发言。这厮一口极其广东的普通话,言简意赅之余信息充分,信手丢出的几个段子精彩而且不失分寸,调侃老板之余调侃自己,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沉稳和大气。
  终于结束了。刚才在会场还睡眼惺忪目光呆滞的人们很快焕发了青春,有的人甚至等不及回房间换掉大会发给每个员工的标准T恤便三五成群地拥出酒店。于是,在繁忙杂乱的曼谷大街上一辆辆兴高采烈的摩托车载着一群群穿着一模一样服装的、摩拳擦掌的人群列队而行,绝尘而去。
  Areyouready?
  老晖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挺有道理,时间的长短有时候和空间是相关的。我的感觉是,当你进入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时,时间老是过得特别慢;而当你开始对周围的一切渐渐习惯渐渐熟视无睹的时候,时间就悄悄地加快了脚步,不知不觉地从你身边溜走了。
  从曼谷回来以后,我和老海都被卷进运转得越来越快的时间机器中不能自拔。老海在新的财年增加了新的客户,我开始经常和他一起出差去南京了;而我如期完成了婚礼这个人生中挺重要的签约仪式,在接下来的生命历程中开始崭新的婚姻售后服务工作。
  和老海一起走进金陵饭店大厅的时候,我百感交集。就在一年前,我和一个并不认识的思科销售同坐一辆机场班车来到这里,他进酒店,我下地市。现在我也人五人六地跑到这里来啦。
  人一辈子总有一些东西悬在你前面等着你去超越:大学的时候我需要超越一双心仪已久的耐克鞋;刚工作的时候我需要超越一台内存是4M的台式电脑;给日本人干活儿的时候我想超越一台真彩的笔记本;应聘思科的时候我想超越金陵饭店……一旦你超越了这些东西,它就顿时变得毫无意义诺诺退下成为你人生战役中的又一个战利品,但与此同时准有另外一件东西又远远地悬在你前面了。
 
 
第37节:思科九年(37)
 
 
  很快,我入住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在一楼大厅排队登记而只需要跟领班打个招呼便能拿到钥匙卡,然后坐电梯来到行政楼层的房间,房间里的茶几上会有一个草编的茶蒲,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壶两杯的一套紫砂茶具,龙井茶已倒好,还是热的。
  坐下喝两杯茶之后,服务人员便会敲门来办理入住手续啦。
  记得那个房间有两扇落地大窗,窗帘居然还是电动的。有时深夜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会站在窗边看着下面冷清的街道上寂寞奔跑的出租车,一上一下地开动着这个电动窗帘。
  接下来的悬在我前面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还真没看清楚。
  2000年
  小马
  我周围的很多男性员工一直对自己的个人生活状态讳莫如深三缄其口,老魏是一个,小马也是一个。不过二人风格稍有不同:老魏的沉默伴随着冷静自信的微笑,让人觉得他神秘的背后有不止一个的人影;小马则显得纯情许多,老是很腼腆地笑着说:还没有呢还没有呢。
  千禧年到来的那天晚上,大家奉命在公司通宵加班守候以应对可能发生的问题,因此每个人都在酒店开了房间,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在共进晚餐的时候带上了家眷。
  这次晚餐人来得挺齐全。相处这么久,大家居然差不多是第一次和彼此的同伴一起打照面。阿伟的太太俏丽聪明,老海的夫人成熟温婉,老魏心不在焉地和自己的女伴聊天,小马身边的女孩子清纯可爱。
  出房间抽烟的时候我问小马:“老婆?”
  小马腼腆地笑着说:“不是不是。”
  “情儿?”
  “呵呵呵,哪里哪里。”
  “厉害!”
  当时针终于越过12那个数字的时候,宁静的黑夜依然宁静,思科的路由器还是呼呼运转,天气照常变冷,外面的路灯仍旧昏暗。我笑着对朱总说:“唉,好像没什么事儿啊,我们都还健在。”
  老晖
  没错,大家在进入千禧这一瞬间感慨一番之后便迅速回到各自的角色运转起来。虽说人类到现在千禧只经历了宝贵的两个,可对于我和我周围的每个人来说,千禧也只不过是自己可怜的几十年寿命中没什么特别的一年而已。
  我渐渐对自己的这个小摊子熟悉起来,遇到需要处理的事情也有了固定的套路:客户的设备出问题了?记下问题,招呼代理过去先做初步勘探,代理搞不定反馈回来了,让代理先开Case,然后和代理一起到现场重看解决的办法。客户对某个产品感兴趣或者有技术疑问需要解答?容易的立马通过书面反馈,复杂的自己网上找资料,再难一点的或者一些和Bug有关的就发几封E?mail到公司内部相关的邮件群地址,总有几个热心的工程师能给你答案。客户想借用几块板卡?对不起,这个事儿请您找销售咨询一下。客户询价?我这儿能给您做一个公开的配置和报价,具体商务报价还是请您找销售……
  在没有打大项目的时候,工程师也就是这么些事儿。主动性再强一点呢,就有事儿没事儿到客户那里坐坐,聊聊天。很多的信息都是在聊天的时候不知不觉获得的。虽说你不是掌柜,但是店小二也还是需要竖起耳朵听听客官在说些什么的。
  我花了不少时间来实践这种聊天的技巧:你得控制话题在你感兴趣的范围附近绕,但又不能指向性太明确,还得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离得太近了容易引起怀疑的时候,你还得扯开一点,但太远也不行,客户可没什么时间老是陪你乱侃。中学课文里《黔之驴》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里面的“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就是这种谈话状态的另一种写照。
  三康姆宣布退出高端网络市场那一天,对于阿伟和小马来说简直是旱地一声春雷。他俩几乎是立刻带上工程师奔向客户那里去散布这个消息,听说后来还真是力挽狂澜了几单。我也跑到客户那里吹风,没想到他们已经知道了,还带着洞察一切的微笑看着我说:“怎么样?你们爽了吧?这下没人和你们争啦。”
  “哪里哪里,他们本来也争不过我们,哈哈哈。”我谦虚地笑着说。
 
 第38节:思科九年(38)
 
 
  小钱
  经常在客户那边跑,就难免和一些对手厂商的员工打照面。由于大家都在看似专业竞争的外表下觊觎同一块并不太大的饼,因此见面时的表现就挺微妙:销售见面一般过分地热情招呼,有的甚至还勾肩搭背地寒暄,但他们交换的话题极其有限,大多和附近的娱乐场所有关。即使偶尔触及生意,也是假惺惺地互相恭维。
  工程师之间的对话稍微正常一点,聊聊技术发展的同时都各自保持着警惕的矜持。那时认识一个国内厂商的工程师小钱,刚入行不久,喜欢对江湖大事发表评论的他和我聊得不错。有一次因为他们公司发布一款连名称都和思科一样的低端路由器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我和他谈起这事儿,他告诉我好像有人要采取法律行动,不过又挺老道地说,这种事儿一般都会通过某种另外的渠道解决。“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儿里混的,彼此都会给个面子。”他说。
  后来思科在南边中了一张号称亚洲最大的ATM-LANE园区网,用户就是小钱他们公司,而且,是很戏剧性地从已经小签的三康姆手里翻回来的。负责那个客户的思科销售团队一时名声大振风光无比,这个案例也被广泛地作为标本在思科内部流传。
  之后,前面的那件所谓纠纷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的几年,已经转行的小钱碰到我总是会说起这个他认为是贪图小利养虎为患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这么回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思科在三康姆退出高端市场后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长而已。
  老海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走上了自己可以控制的轨道,可以好好琢磨琢磨CCIE这件事儿的时候,老海却准备抽身而退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中午,老海兴冲冲地跑过来叫我一起吃饭。
  这次没有在附近找地方。老海叫了车,我们一起来到一家专门吃甲鱼乌龟的馆子。这个馆子很有趣,没有大堂而全是包房,居然还有两个人用的包房。
  老海很熟练地点了个所谓野生甲鱼火锅,服务员拎着一只活甲鱼上来给我们验明正身的时候,老海特别关照他务必让我们见到甲鱼的全尸。我笑着问老海:“到底是不是全尸你怎么判别呢?”
  服务员走了以后老海说:“咳,说了比不说强,他们总会少拿走一点吧。”
  热腾腾的甲鱼上来以后,两人专心地唏哩嗦咯吃了一阵,味道的确不错。老海拿张餐巾纸擦擦额头的汗说:“兄弟啊,我们俩要拜拜啦。”
  “啥意思?”
  老海又低下头去边吃边说:“我推荐了个人,将来她做这边的销售。”
  “怎么了?这边今年应该还有机会啊?”
  老海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说:“那我就把这些庄稼留给你们啦,我总不能全拔光了再走啊。哈哈。”
  我想,他是不会跟我说真实原因的,其实这事儿也和我无关。但是无论如何他是我共事过的第一个销售,而且大家作为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一起扑腾了一年多。
  我有点怅然若失。
  瑜总
  老海并没有离开思科,我想他只是选择了把自己的主攻方向放到另一个更有把握有好收成的客户,而把这边交给新来的销售。
  被老海介绍进思科的新销售是瑜总,女,原来在客户的管理部门工作。瑜总30岁左右,身材高挑长发飘飘,她是带着鼓足的勇气和紧张的笑容走进思科办公室的。
  当时我心里有点担心:从国营单位人人仰视的位置跑来做这个需要仰视人人的掌柜,她行吗?
  第一次见面,老海就带着大家一起去了客户那边,介绍之后发现客户几乎都认识瑜总,而且看得出来,作为原来的老同事,大家在级别上的差距还是很远的。客户对她都很客气,还在就原来单位里的一些事情和瑜总打哈哈,但很明显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种“哦,原来你也……”这样的笑容。不知道瑜总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从客户办公室里出来,老海翻来覆去地给瑜总讲述一个我似曾相识的词:Totalownership。“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啦,OK?”老海挺温柔地对她说。
 第39节:思科九年(39)
 
 
  当时大家没坐电梯而是一起走下楼梯,我明显地感觉得到随着老海对Ownership这个词儿的阐述逐步深入,瑜总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瑜总
  接下来,瑜总就开始亲身体验这个Totalownership的含义啦。
  之后的我一直觉得当时的老海有点急于抽身而退的意思,自从那次和客户一起见面之后,老海再一次飘然而去而且很久没有回来。
  次日瑜总准点上班,坐在空空如也的办公桌前,面对着刚发给她的新电脑,一筹莫展。
  E?mail和一些通用的工具还好办,我可以帮她弄好。可是一些销售专用的网上工具我也没辙了,瑜总只得奉行思科的标准程序,找出一个内部IT服务电话打过去,还是个澳洲土著接的,折腾了半天,叫她等着。
  于是,瑜总又开始一筹莫展了。
  聊天的时候我问了一句:“那么谁是你的Mentor?”
  “Mentor?”瑜总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
  我跟她解释了一下思科的这个Mentor的意思,她茫然地说:“那应该是老海吧。”
  于是,没过多久,瑜总开始和她的Mentor打电话了。
  老冯
  瑜总的运气不太好。在她还在刚刚开始体验从一个国企管理人员转变为一个思科新员工的巨大反差的时候,之前留下的几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毫不留情地摆到了她的面前。
  这些麻烦有的只是简单的设备故障需要更换,有的则是新到的设备和原有设备不兼容,有的是产品的某项功能未达到客户之前的要求。这些问题涉及客户里面的几个部门,严重程度不一。但针对某些问题,客户的反应相当强烈。
  由于在前一个项目中用到了一些思科刚刚推出的新产品,这些问题的出现并不让我感到意外。让我觉得诧异的是这些问题居然都一股脑地在同一个时间段突然爆发出来,这让我不得不佩服老海的抽身而退简直是有如神助。
  就这些问题我和老冯进行了一番电话沟通,老冯也很头痛:新产品就是这样,在刚刚推出的阶段总会遇到不可避免的阵痛,这是“卖”和“做”之间永远会存在的问题。令我吃惊的是,当时老冯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是建议我们先好好和客户沟通再做研究。
  问题出现了就得解决,这是毫无疑问的。于是,瑜总丢下她那台还在等候处理的电脑,和我一起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办公室。
  翰总
  办公室里很安静。
  我和瑜总坐在翰总的对面,翰总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
  他笑着说:“你们说吧,这件事怎么办。否则我也交代不过去的。”
  按照事前我给瑜总的一些提示,瑜总说了几个解决方案。看得出来,面对一堆心里完全没谱而又要迅速作出决定的事情,她很紧张。
  翰总沉吟片刻,说:“这样,我这里有打印机,你们现在就给我写一份说明,我们拿到会上研究研究再作决定。”
  于是瑜总留下继续和他聊着,我到隔壁房间摆开电脑开始写作。应该说,写这类东西我不是第一次了,前一段和老海的大项目里面也有一些类似的问题,只是不如这次严重。
  写完打印出来给翰总过目,翰总看后笑了,笑过后又仔细看了看说:“看得出来你们是经常写这类东西的,哈哈,思科倒也不是白给你们发工资。”
  回公司的出租车上,六神无主的瑜总问:“那个坏了的设备怎么办?”
  “有一个专门的流程,但是要找个代理来操作。”
  “那几个不兼容的设备呢?”
  “咳,恐怕要Debooking了。”
  所谓Debooking相当于退货,这在当时对于任何一个思科销售来说都是极其麻烦和头疼的事情,瑜总在她进思科的第一个礼拜就赶上了。
  瑜总
  后来,瑜总经常跟我说起那个令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第一个礼拜。在上班伊始她脑袋里就被强行塞满了一堆诸如Debooking这类自己闻所未闻的词,她需要和公司后台一大堆面无表情的声音进行电话沟通,原来笑脸相迎的单位同事开始公事公办地用面对乙方的态度和自己讲话,背上还背着一个当时自己还不太有明显概念的销售任务。
 
 
第40节:思科九年(40)
 
 
  “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后悔,非常后悔,”瑜总说,“觉得自己怎么就这样跳到火坑里来了。”
  每次听到她说这些,我也会想起自己刚进公司时那几个加班后回家的深夜。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我只想赶快回到家里,只有那里才能让我觉得安全。
  成长是痛苦的,也挺艰难。之后你回头看看当时历尽磨难褪下的那身皮,也许你会去百感交集地抚摸一下,但你知道,你已经跨越了那个曾经被包裹在这张皮里的自己了,你不再属于它。
  瑜总经历了远比我痛苦的第一周。我看着她的电话打得越来越熟练,出去得越来越频繁,她开始Engage代理进来一起处理这些事,她开始找到公司里面可以利用的资源。尽管还有着些许生涩,她已经开始像一个人情练达的老销售那样和人沟通、讨价还价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想起了这句长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后来有一天中午,瑜总拉我一起到一个平日不常去的馆子吃饭,那里饭菜一般,但很安静,冬天的阳光洒在房间里,让人觉得很温暖。
  我说:怎么样?看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瑜总难得地笑了,她看着窗外说:“人生不得意,也可以尽欢啊。”
  我笑了:“这像是思科销售说的话啦,哈哈哈。”
  “这是我Mentor教我的。”
  阿昌
  这一年的春节,我和朱总是在上海过的。
  这一年,思科的股价暴涨至历史最高,市值也在某一段时间一跃而成全球第一。公司上下一片欢腾,人人见面的问候都是:你卖了吗?
  对于是否卖掉手里的股票,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见解。很多老板对急着打听是否卖掉手里股票的员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现在卖掉,你会后悔一辈子。”
  的确,思科的股票连着八九年持续上演着“上涨——拆股——再上涨”的同一故事。“下跌”这个词已经被很多人从关于思科股票的认知中彻底删除了。
  “卖?你傻啊?”很多人会这样说,“我还准备买呢!”
  当时也真有很多思科的员工彻夜守在电脑前关注纳斯达克的股票市场,类似Palm公司从三康姆拆分出来单独上市,一天之内股价由7美元涨至70美元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
  那天我陪朱总在当时的华亭路服装市场转悠,朱总一头扎进乱七八糟的各个小摊四处逡巡如同忙碌的土拨鼠。是啊,阳光明媚年关将至,空气中飘荡着贺年的歌声,周围尽是一张张欢快的笑脸,小商贩们在蘸着口水数钞票,朱总在快活地花钱。谁说这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呢?
  我的手机响了,是阿昌打来的:“兄弟啊,赶快赶快去看股票!”
  “怎么?”
  “思科的股票又拆分啦,哈哈哈。”
  老魏
  不过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还是有些人保持了相对的冷静,老魏就是其中之一。在思科股票拆分后又开始疯涨的那一段时间,老魏开始跟我谈论国际局势。
  当时两岸的局势正日趋紧张,当我们表示警告的×××从宝岛上空飞过的时候,这种紧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美国太平洋舰队开始在附近巡游,有关全面制裁的话题也被国际媒体炒得火热。
  老魏依旧是对这种游戏的规则进行了一番分析,他认为我们强大的祖国收复宝岛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在这种前提下,尽快将自己的资产落袋为安方为上策。
  受他的影响,我开始自作聪明地进行了一番分析:如果真的爆发战争或者遭遇全面封锁,我们远在大洋彼岸的那点可怜的股票如何兑现或者说即使兑现了如何顺利地变成我们手里的实实在在的钞票便成了令人担忧的问题。
  脑袋里的继电器一阵乱响之后,“叮咚”一声,我的运算结果出来了:卖!
  于是我将自己当时能够交易的部分期权悉数抛出。当按下那个确认交易的回车键的时候,我有点忐忑不安:是不是卖早了?
  果然,之后的思科股票继续令我揪心地疯狂向上冲,但是没过多久便停滞不前,接着,随着网络经济泡沫的逐渐破裂,思科的股价开始了漫长的回落。
 
 第40节:思科九年(40)
 
 
  “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后悔,非常后悔,”瑜总说,“觉得自己怎么就这样跳到火坑里来了。”
  每次听到她说这些,我也会想起自己刚进公司时那几个加班后回家的深夜。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我只想赶快回到家里,只有那里才能让我觉得安全。
  成长是痛苦的,也挺艰难。之后你回头看看当时历尽磨难褪下的那身皮,也许你会去百感交集地抚摸一下,但你知道,你已经跨越了那个曾经被包裹在这张皮里的自己了,你不再属于它。
  瑜总经历了远比我痛苦的第一周。我看着她的电话打得越来越熟练,出去得越来越频繁,她开始Engage代理进来一起处理这些事,她开始找到公司里面可以利用的资源。尽管还有着些许生涩,她已经开始像一个人情练达的老销售那样和人沟通、讨价还价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想起了这句长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后来有一天中午,瑜总拉我一起到一个平日不常去的馆子吃饭,那里饭菜一般,但很安静,冬天的阳光洒在房间里,让人觉得很温暖。
  我说:怎么样?看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瑜总难得地笑了,她看着窗外说:“人生不得意,也可以尽欢啊。”
  我笑了:“这像是思科销售说的话啦,哈哈哈。”
  “这是我Mentor教我的。”
  阿昌
  这一年的春节,我和朱总是在上海过的。
  这一年,思科的股价暴涨至历史最高,市值也在某一段时间一跃而成全球第一。公司上下一片欢腾,人人见面的问候都是:你卖了吗?
  对于是否卖掉手里的股票,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见解。很多老板对急着打听是否卖掉手里股票的员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现在卖掉,你会后悔一辈子。”
  的确,思科的股票连着八九年持续上演着“上涨——拆股——再上涨”的同一故事。“下跌”这个词已经被很多人从关于思科股票的认知中彻底删除了。
  “卖?你傻啊?”很多人会这样说,“我还准备买呢!”
  当时也真有很多思科的员工彻夜守在电脑前关注纳斯达克的股票市场,类似Palm公司从三康姆拆分出来单独上市,一天之内股价由7美元涨至70美元的故事天天都在上演。
  那天我陪朱总在当时的华亭路服装市场转悠,朱总一头扎进乱七八糟的各个小摊四处逡巡如同忙碌的土拨鼠。是啊,阳光明媚年关将至,空气中飘荡着贺年的歌声,周围尽是一张张欢快的笑脸,小商贩们在蘸着口水数钞票,朱总在快活地花钱。谁说这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呢?
  我的手机响了,是阿昌打来的:“兄弟啊,赶快赶快去看股票!”
  “怎么?”
  “思科的股票又拆分啦,哈哈哈。”
  老魏
  不过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还是有些人保持了相对的冷静,老魏就是其中之一。在思科股票拆分后又开始疯涨的那一段时间,老魏开始跟我谈论国际局势。
  当时两岸的局势正日趋紧张,当我们表示警告的×××从宝岛上空飞过的时候,这种紧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美国太平洋舰队开始在附近巡游,有关全面制裁的话题也被国际媒体炒得火热。
  老魏依旧是对这种游戏的规则进行了一番分析,他认为我们强大的祖国收复宝岛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在这种前提下,尽快将自己的资产落袋为安方为上策。
  受他的影响,我开始自作聪明地进行了一番分析:如果真的爆发战争或者遭遇全面封锁,我们远在大洋彼岸的那点可怜的股票如何兑现或者说即使兑现了如何顺利地变成我们手里的实实在在的钞票便成了令人担忧的问题。
  脑袋里的继电器一阵乱响之后,“叮咚”一声,我的运算结果出来了:卖!
  于是我将自己当时能够交易的部分期权悉数抛出。当按下那个确认交易的回车键的时候,我有点忐忑不安:是不是卖早了?
  果然,之后的思科股票继续令我揪心地疯狂向上冲,但是没过多久便停滞不前,接着,随着网络经济泡沫的逐渐破裂,思科的股价开始了漫长的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