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之过隙,一晃已经到年底了。

这段日子,陈旭正为买火车票的事而烦恼。每年要放假的时候,陈旭是既快乐又痛苦。快乐的原因是工作了一年,终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痛苦的原因是回家的火车票真是一票难求。这还不要紧,就算买到票,挤火车的经历也是不堪回首,那真叫包子进去,馅饼出来。

终于挨到火车站开始卖票的时间了。这天,陈旭为了能买到火车票,半夜就起床去火车站排队去。外面虽说是半夜,可是却亮得如同白昼,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映在地面的影子。天空中有一轮圆月,被一圈淡淡的光晕环绕着,显得冷清而又神秘。此时街道上冷冷清清,只听见风刮起地面上落叶“沙沙”的声音,连个鬼影也没有。提起鬼影,陈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紧了紧大衣,顺着马路走着。这时正好有辆出租车向他驶来,陈旭连忙打手势让它停下来,上了车。

到了火车站,时间已是凌晨,可是火车站里面依然人来人往,很远就能听见行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旅行包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候车室的大厅两旁的暖气片边躺满了准备返乡的农民工。时不时还会从里面传来播音员那全国各地都千篇一律的声音:“开往……”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有一次差点没赶上火车,还是每次乘火车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次刺激的经历的缘故,陈旭每次来到火车站就会感到莫名的紧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了售票大厅。进入以后,陈旭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人比他来的更早。没有办法,他只能排队。随着时间的流逝,排队买票的人越来越多。陈旭心想,自己排的这么靠前,一定能买着票吧。

自从上小学第一次排队做广播体操以及第一次参加考试以后,排队已经成为陈旭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他到目前为止二十几年有限的人生经历里,一直都在忍受着排队给他带来的有形和无形的双重痛苦。上大学之前,这种痛苦主要是由于高考造成的。每次考试以后,老师都会在教室里大声宣布这次考试的名次。陈旭每次都经历着从开始的期待,中间默默地祈祷到最后的绝望的心理历程。回家后又得忍受父母在自己身后的唠叨。上了大学以后,老师终于不在课堂上宣布考试的成绩了,父母就算想唠叨也是鞭长莫及。陈旭以为这下终于可以解放了,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痛苦。每天上厕所要排队,洗漱要排队,吃饭要排队,做公共汽车也要排队,反正有人去的地方统统要排队。这些倒是次要的,他还得和无数的同学去争取有限的奖学金、女生、研究生名额以及好的工作机会。

东北的冬天温差非常大,白天可能不太冷,夜里却寒气逼人。陈旭来东北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因为总待在屋里,所以也不觉得冷。反而是他对家里的天气有点不适应,每次春节回去,陈旭都被冷得受不了,并因此受到家人的嘲笑,说他去了东北反而怕冷了。陈旭这回终于领教了东北的寒冷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两只脚都快被冻僵了。他不停地搓着手,时不时对着它们哈气,以换取一时的暖和。

外面的天空由亮变暗,此时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陈旭知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离火车站卖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时候他突然想上厕所。这可怎么办?陈旭在心里嘀咕着。他向后面瞧瞧,队伍已经排到门外了。此时让他放弃现在的位置重新排队,等于之前排队的时间全都白费了。他犹豫了一下,对紧挨着他后面排队的那个中年男子说他出去上厕所一趟,希望自己回来的时候还能排在这个位置。那名男子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等陈旭上完厕所后回到自己位置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前面的人怎么插队啊”。陈旭回头望了望,想知道是谁插队。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望什么望,说得就是你。” 陈旭没想到刚才所说的插队的人就是自己,连忙向那人解释道:“我没有插队,刚才只是出去上厕所了。”然后他指着他身后男子说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和他说过了。”

陈旭本想他身后的男子一定会替他作证,没想到那名男子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没看见。”陈旭一下子被气噎住了,那感觉就像吃了苍蝇一样。于是他大声地质问他道:“我刚才明明和你说好的,你怎么现在又说没看见!”那男子眼都没抬,似乎不愿搭理陈旭,冷冷地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排队的人都议论纷纷:

“这么年轻还插队,一点素质都没有。”

“插队的人不得好死。”

“再不出来就报警了。”

陈旭听到后面有人起哄。他真想冲上去揍身后的那名男子,可是转念一想,别人可能并不知道他出去上厕所,他如果冲上去打他,别人看见的只能是他插队在先,打人在后,那他不就成了流氓无赖了吗?陈旭在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走到买票队伍的后面去重新排队。

等了半天,终于挨到陈旭了。他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窗口前,最终还算幸运地买到了票。虽然买票的过程比较坎坷,但结果还算圆满,陈旭也乐滋滋地回去了。

剩下来就是等待春节的到来。陈旭每天都掐着手指计算着距离放假的天数,也没有心思工作了。还好这段时间工作也不忙,他每天就上上网,打发着时间,终于熬到了放假的时间了,陈旭归心似箭,一刻也没有停留,直接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火车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陈旭好不容易才挤上车,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了。坐下来以后,陈旭没事可干,眼睛就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车厢里的情况。此时过道里人头攒动,嘈杂的如同赶集一般。陈旭想到各式各样的人,从天南海北汇聚到此,过年了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在无形中默默地主宰着这一切?正想着,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孩,正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想往行李箱里面放。因为身高不够,所以她踮着脚,一幅很吃力的样子。陈旭站起来,很轻松地帮她把旅行包放了进去。

那女孩整理了一下衣服,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朝陈旭微微一笑,说道:“谢谢。”

陈旭正想说不用谢,却惊奇地发现她就是那个在年会上遇见的令他寝食难安的女孩,差一点脱口叫了起来。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答道:“不用谢。”

那女孩就在他对面的位置做了下来。可能是火车上的暖气比较热,刚才又急匆匆地上火车,所以她就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在座位上喝着饮料。

陈旭仔细打量着那女孩。她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毛衣,高耸的胸脯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头发没有扎起来,蓬松地披散在身后。洁白的额头上渗出几粒细细的汗珠,有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更添加几份女性的妩媚美。

那女孩开始还在喝饮料,后来发现对面的这个人一直在盯着她看,就放下饮料的瓶子,两只大眼睛询问似地望着陈旭。

陈旭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可不想在那个女孩的心目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形象,急中生智地问道:“你是锐志公司的吗?”

那女孩先是吃了一惊,答道:“是的”,然后又很兴奋地问道:“难道你也是?”

陈旭朝她笑了笑,算是默认了,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旭。”

那女孩莞尔一笑,说道:“我叫杨若依。”

这时火车“咣当”一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好像后退了一下,发出‘次次’的声音,然后才正式起动。车厢里嘈杂的声音也逐渐和谐起来,只能听见人们聊天的声音以及火车轮子和轨道摩擦发出的“咣铛铛”的声音。

火车驶离了滨城,轰隆隆地向前开着。

陈旭和杨若依相对而坐,似乎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其实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只是俩人为了不至于因为对视而尴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目光朝向了窗外。

陈旭顺着窗户向外望去,车外的景色慢慢地映入眼帘,转眼又消失了,显得清晰而又迷茫。他想起了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每天都自欺欺人地背着书包去上课,其实就是应付老师的点名。其余的时间大都无私地给了电脑,为中国网游产业的发展默默地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生活,在一成不变的单调乏味中慢慢变质。而陈旭,也在无聊的生活中慢慢地颓废下去。虽然他也不想堕落下去,却也无力改变什么。这就像在你面前放一盒巧克力,或许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但是你已经失去吃它的勇气。和其他人一样,“郁闷”也成为陈旭当时的流行语。工作以后,陈旭以为生活能有所改善,可是内心的空虚和迷茫却日甚一日。虽然软件行业顶着高科技的光环,其实是干的是看似脑力活的体力活。陈旭工作才半年,可是已经明显感觉体力不如以前,而且眼睛干涩,颈椎疼痛,原来在大学里幸苦锻炼成的腹肌现在也若隐若现。最苦闷的还是精神上的空虚,日复一日机械地编程,和机器打交道的时间多于和人的接触,沉默也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前途迷茫。想来想去,在晚会上遇见杨若依竟是这半年来最令陈旭快乐的事。

正当陈旭遐想的时候,突然有一辆火车擦着车窗呼啸而过,吓了他一大跳。快速行使的列车让人目眩,陈旭急忙转过头来,视线正好与同样转过头来的杨若依的视线碰到一起,两人又相视一笑。

因为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陈旭就和杨若依聊起天来。他从杨若依的口中知道她和他同一届进入公司,不过是学人力资源管理的。他还了解到他俩居然是老乡。

相互熟悉以后,他们的话题也就放开了,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侃侃而谈。虽然他们才认识不久,却没有陌生人刚见面时应有的拘谨和不安,好像他们已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说累了,他们玩起了脑筋急转弯的游戏。

陈旭问道:“唐僧姓什么?”

杨若依笑着说:“唐僧当然姓唐了,不会这么简单吧?”

陈旭哈哈大笑道:“当然不是了。唐僧生于唐朝,又是个僧人,所以后人叫他唐僧。唐僧是个虔诚的佛教教徒,当然‘信佛’了。”陈旭是南方人,姓和信不分。

陈旭接着问:“世界上什么猪最便宜?”

杨若依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玩具猪”。

“不对”陈旭看她回答不出来,就说出了答案:“应该是‘泰铢’”。然后他接着问:“那什么猪最贵呢?”

杨若依这次有了经验,她思索着世界上的货币,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没有办法,只能认输。

“应该是金猪”陈旭笑着回答道。

“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杨若依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懊恼的表情。她接着说:“我真是太笨了,让你见笑了。”

“哪有的事,我这也是从网上看到来的。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而且这样的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唯一的。那我讲些笑话给你听吧。”陈旭说道,“有一次,我晚上做梦,听到了一个笑话,感觉挺好笑,就把它记在我家墙上的挂历上。当时还想,如果用脑子记得话,醒来的时候可能就忘了,记在日历上就不会忘了。”

杨若依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说道:“看来我还不是最笨的人啊”。

一路上陈旭口若悬河,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逗得杨若依喜笑颜开,阵笑连连。他自己也纳闷,自己竟有这等口才,怎么以前不曾发现?

时间过得真快,陈旭就要到站了。以往陈旭总是抱怨火车开得很慢,盼望着火车能提速。可是这次,他却希望火车开得越慢越好;以往每次乘坐火车的经历,对于陈旭来说,都如同炼狱般的煎熬,恨不得马上到站。可是这次,他却希望火车能晚点进站。

最终火车还是准时到站了。陈旭和杨若依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