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一)离
  她和米米并肩站在地铁站台。迎面是呼啸而过的列车。瞬间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时有晕眩,不知是否因那些苍茫而又急速的目光。感觉那里隐蔽着窒息的孤独和透彻的自由。像是闪电,触目惊心而又不留痕迹。米米匆忙去寻她的手。并不细腻但却温存的手掌,能够感觉到两人手心杂密的纹路,紧紧相连。倾泻的一丝温度,可以触及到心脏最末端,静静融化。残留的风吹动她的头发,她们的头发。
  她侧脸看着米米,是她惯有的平静。嘴角似有微笑,但始终压抑。
  她说她每次站在这里,总有种冲动要跳下去。在列车飞来的时候,感觉底下充满无限澎湃与激情。巨大的声响覆盖住整个身体,能听到骨骼与血管亢奋地破裂。然而米米只是觉得这样会死的很难看。血肉横飞终不是优美的终结。可她坚定的口吻,却不容置疑。
  她轻轻拍打着米米瘦削的肩,像是要掸走衣上的灰尘。微笑着说:很好,还是快乐的孩子。
  米米不懂,她以为米米是快乐的。米米却并不自知,只是有时会找不到伤怀的理由。她每次这样说,米米心中就会有疼痛。对于快乐的期许,她只能抓住一幕幻影,而更多的是在现实中疗慰伤口。给予她这份艰难的快乐,是米米真实而又无奈的愿望。
  米米问她,为何喜欢地铁站,是否为了逃避阳光。她拉起米米的手带她走。米米喜欢跟着她,心中没有目的地。她亦是如此。可没有牵绊,只是坦荡而行。突然回头看她,说:只要这样继续走下去,一切都无处可逃。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看不清她的眼神里,是否流离着悲伤。
  她总是说些让米米似懂非懂的话。
  看见她上衣用黑色的细线绣上的数字3,在风中微微颤动。她在每件衣服上绣3。她说:这是我的命数,你知道。 

  (二)落
  秋天太悲,每一片落叶都续写一段凄情。春天太腻,每一缕春风都弥漫一层暧昧。夏天是燥。令人窒息的温度徘徊在极限的境界。只有冬天是我心灵的极至。飘下的似天上的云朵。冰风将赤裸的肌肤吹的无知麻木,不留一丝动容。幻想脚下是温情的梦境,赤手抱雪,依旧会疼痛到心底。冬天不会给我留下任何余地。我是一个喜欢站在绝处的女孩。
  16岁,我不带文胸。厌倦了所有束缚,却无休止地寻找依靠。
  站在繁市之颠,迎面的风让我无法辨别季节的味道。披散着头发,它不飘逸也不乌黑,稍过肩头,只是杂乱。上身只有一件简单的黑色文胸,简单的让我汗颜,却给了我全部的温暖。万家灯火之上,漆黑似盲。我只是轻声冷笑,声音滑稽而又悠长。我要跳下去,我知道。向下俯冲。心脏随之坠落。双手挣扎。然后问自己,我的尽头在哪里?
  从12岁起,每年生日那晚总会有这相同的梦。我从没有过成长,因为这些梦相似地令我无语。
  我坚信我的快乐。我有什么资格悲伤?只有上帝知道。
  未曾写过日记,不喜勉强记住。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一切,也许那就是我的尽头。
  和我的父母同住,16年。对这里并未有过多留念与喜爱,只是不望改变,直到我入土。我不抽烟,不吸毒,不去酒吧迪厅,没有过迁徙,没有激烈的生活方式。也许有人会带我走,也许有人要改变我。我不知道,是谁,会让我如此心甘情愿。
  我的朋友,不知道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因为我对他们的付出有所计较,他们对我的付出有所企求,找不到真正栖息的地方。
  喜欢那种处事不惊的生活态度。而我已被自己的生活磨的平静。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它令我的惆怅,竟也找不到理由。
  米米写下这些文字时,CD机里放着王菲的《流年》。她唱:那一年,让一生改变。是清晰的旋律。
  两年前,米米的16岁,已经开始模糊,憔悴的记忆。有时感觉自己在放着一部陈旧的电影,粗糙的影象带着惊恐的面孔。无法拒绝的冲到面前。快镜头突又调转。那一刻,米米才看到了真实。

  这是新来的幽子同学,来幽子,做一下自我介绍。
  大家都看着她。目光中是愉悦的好奇。
  她神情落拓。暗处闪动着皎洁面庞,眼睛中流动着苍白空隙,仿佛疲惫,有些心灰意懒。是个美丽的女孩,却从容忽视着这份美丽。
  只是沉默。双手插兜。黑色衬衫的袖口处用红线绣了个3。醒目而又惨烈,像是抑制不住的血,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她紧闭双唇,仰头望着窗外阴霾的天空,天上盘旋着一只迷失的飞鸟。她们互相对视着彼此。凄清的一声鸣叫后,它继续了旅途。
  她的静默让米米恐惧。一种莫名的力量阻挡着人们对她的探寻。
  她只是觉得没有任何好说的。大家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这已足够。
  班主任很是尴尬,却没有怒气,摆了摆手,让她回到了座位上。
  一天她都一言不发,下课就站在走廊的窗边看天空。有飞鸟掠过,会平静地微笑。她就站在人群之外,执拗地逃离世间。有时米米回想,那是一幅脱离现实的画,记忆班驳,但画面清晰。
  然后米米看见班主任走到她的身边,但她不给予理睬。
  她转来后的第三天,突然坐在了米米的前面。班主任叫她回去,她翘起头,坚定地说:我只能坐在这里。凝固住的对峙,终有一方会无声地击退。而米米看不到她的表情,猜想是决绝的眼神,猛烈地飞袭,遵循她心中的方向。
  她就这样神奇地坐在了米米的前面。上课,米米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披在肩上。阳光细碎的洒在上面,寂静地闪耀。随身的烟草气息,弥漫着忧伤。
  确实是个怪人。也许是她还未熟悉这里,也许是她本不属于这里。
  课上,她从课桌下悄悄递来一只耳机。什么都没有说,而米米无措地接住,是如此安静地开场。激烈的摇滚,震的米米脑仁疼痛。
  你喜欢这个?
  是,它让我平静。
  这么吵怎么平静?
  她轻轻拍打米米的肩:是个快乐的孩子。
  那一刻米米感觉空前的安心。
  那时米米看见她手臂上的伤疤,是旧伤痕。她无畏地将它示人。而米米的心微微颤动。
  你害怕吗?她问她。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纪念,她怕我忘记她。
  她死了?真是突兀的问题。
  没有。可能活着更怕被遗忘。其实可笑,我身上毕竟留着她的血。她轻轻摇头,神情黯淡。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终究留下时间,等待彼此交换。

  (三)盲
  对于音乐,米米渐渐有了种恐惧,里面所充满的意象,往往使人无所遁逃。那些画面让米米清醒地看到自己的蜕变。柔软的16岁,是米米最初的地方。可她现在站在窗前望着海,无论是隔着的万水千山,还是流转的飞速时光。她都再也回不去。
  深深地吸一口气,品尝异样的味道。她可以适应陌生的一切,却无法适应熟悉的往昔。
  柔软的16岁带着倔强与背叛。现在米米却能坐在窗边给自己泡杯浓茶。醇厚的温度慢慢浸透心房。曾经想抓住的,曾经要放弃的,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米米想自己依旧活在今天,已感知足。
  在临窗的树枝上挂上小筐,放上瓜子果子,等待兴奋的松鼠光临。可它隔窗看见她,在较远的一个树枝上,茫然的眼神,率然的直视,最终悻悻而去。
  米米突然想有个孩子,只是一时的闪现。不是多出了承担生命的勇气,更不是心怀母爱的伟大。只是有了一个契机,只是芽儿突破泥土时的一次萌动。就像阿甘开始了他的跑步,他只是想跑,他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这并不是一个充满更多理由的世界。每天米米会渐渐理解它,感觉庆幸。

  幽子在校服上也绣了3。班主任让她拆掉,她依旧固执。
  同学议论她与班主任关系暧昧。否则不会对她反复迁就。
  可这简直荒谬。
  每天早上她在米米家楼下等她一起上学。她靠在正对门口的一棵枯萎的树干上,将眩目的阳光抛在身后。
  米米喜欢拖延清晨的时光,它对她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个着实忠实懒惰的人。米米按下闹钟,五分钟后它又准时响起。五分钟一个轮回,仿佛又是一纪,直到把自己逼到绝境。最终她总要迟到。咚咚咚,分不清是匆忙的脚步还是歉疚的心跳。然后会看见幽子对她露出笑容,是世上最宁静美妙的画面。米米给她带些小点心,因为看见她日渐消瘦。她牵着她的手。米米喜欢这样,有所跟随,有所依靠,她让米米安心。
  她俩整日在一起。米米渐渐习惯了摇滚乐,还有她身上的烟草味。每个课间她们都会去看天空,看大片大片的浮云静默地掠过。还有鸟群,往复在天空盘旋,是它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她问她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飞起来。米米说:有呀。梦到自己像鸟一样,俯瞰大地。飞过我家的屋顶,飞过学校的操场,飞过曾经去过的某个地方。从天上看,它们都是那样的美丽安详。然后米米侧脸看她。
  我在梦中一直飞,下面是汹涌的大海,没有尽头。我真的很累,可是没有地方让我停留。我只能向前飞,任辛辣的阳光灼烧我。大海的颜色慢慢变成血红,当它变为血海的一瞬,我无力再飞,掉了下去……米米无语,惊恐地屏住呼吸,而她看着天,笑容灿烂。
  米米想去拉她的手。可找不到。只能望着天。蔓延的血红。
  中午午休,她们会翻出围墙,漫无目地的游荡。看着街边的人们悠闲地晒太阳,时光仿佛就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有时会感觉人与人之间细微的差别,虽然都有着盲目的幸福。
  画面一幕幕地袭击她们的心,明了而又不留痕迹。
  她们瞥见路旁的一个娇弱女孩,美丽而又使人心疼,却荡漾一种傲。用一种直接的方式,坦率自卫。她的父亲站在身旁,对她充满爱怜。米米看他用厚实的手掌轻捧她的面颊,她立即放下所有防备,纯净的好似天使。只是一瞬,并且无声。却能猜见他眼神中的疼惜,清澈犹如直面。米米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尝试,也不再接受这种宽厚亲密的方式。那刻的触动,只是茫然自问,是否曾被亲情爱抚,可能太过泛滥,记忆反而苍白。于是同又遗忘了何时开始躲避亲人的触碰,像是一种侵犯,以为我就是我,却已不再是自己。总有一种不执著精神支配,软弱的仅保有沉默。那只是米米仰为怀念的小动作,因她已不再甘心获取,终成为不会重演的往昔。而现在却甘愿让幽子牵紧她的手,对此仍坚持神圣的信仰,是一片残缺不全的领土,唯能与她分享。而幽子此时的心境飘忽,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注意那对父女。她想找的,米米永远都无法看清。
  又起一阵风,已不见踪迹。
  快上课了,幽子依旧在尝试着永无止境地逗留,非要走到陌生的天地,放逐自己。而米米却又一步一步将她拉回起点。她并无怨言,不会沉迷于梦幻,清醒地接受着现实。终于一天,当她们翻进学校时看见班主任阴沉着脸站在面前。米米心中闪过一丝冰凉。她一把拉住米米的手,带她径直离去。听见班主任抑制怒火,站在身后:你不要太过分了。然后幽子冷笑一声,什么都没有再发生。
  米米问她,为什么选择和我在一起。那时夕阳西下,彼此的脸开始模糊不清。她拿出一支烟,然后跑去借火。米米看见她微微弓下身,用手挡住风。她酷爱烟,却总忘记带打火机。她走回到她的身边,缓缓吐出烟雾。依稀将她们隔开,隔出这个世界。
  我第一眼看见你,看见你心底纯净的快乐,可是得不到依靠,渴望呵护。喜欢这样的女孩,虽然不相信什么诺言,但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也许是给予保护,也许是寻找相互的依靠。可我竟然不知道。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引领着我的路。
  她直视米米,直指人心。
  起风了,一切好似飘动,一切依旧安静。
  后来她们站在天桥上,天色漆黑,霓虹流动。当下是夏季,是幽子热爱的季节。因为她感觉激烈。而米米喜欢隆冬,因为她爱雪。但米米是夏天出生的孩子。她生在初春,3月3。离她的生日还很远,米米想应该送她个打火机。

  (四)薄
  她第一次带米米去地铁站已经是深秋。枯黄的落叶,生命终于平息。飘零而又深刻的生命轨迹。
  她们坐在地上。幽子手边是几罐啤酒。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飞驰的列车,一边观望涌动的人潮。没有目标的延续着,逾越了她们年龄的界限。
  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飞鸟。
  但是可以看到真实的人生,看到那些列车终究消失。然后再回到这里,不过是个空虚的轮回。还有那些人。如果我们不来这里,一辈子也不会与他们相遇。可是来了这里,也只不过是打个照面。一些人注定只存在于我们生命的某个片段。相见离别都不会有丝毫伤怀。
  可我们要坐到什么时候?
  直到我们苍老。
  你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她轻轻拍打她的肩:你还是个快乐的孩子。
  在她面前,米米的快乐永远是一种罪恶,残忍地映照着她的悲哀。却不知道如何拯救,只能看她渐渐沉没。瞭望她悲伤身后的心痛,那将是米米无力承担,而她又无法放弃的现实,只有背负着,继续前行。
  她把空的易拉罐一个一个踩扁,尖锐而又单薄的声音,在嘈杂的地铁站里显得不堪一击。然后认真地玩弄起来。沉浸在独有的乐趣中。
  你喜欢安妮宝贝吗?看她的文字,心中会得到安慰,有时也会暗生伤疤。这个世界太玄妙,没有哪个人会真正的了解。
  她的文字只是让我很伤心。
  你觉得我们像她笔下的七月和安生吗?
  米米沉默。其实她早有这种感觉。她知道自己是七月,但她怕她会像安生那样离她而去。米米有一种预感,她也只是她生命中的某个片段,只不过她们恰巧坐在了同一趟列车上,到了站,依旧要分开。米米的确渴望呵护,而幽子也是脆弱,只是有些疲惫。
  那天她说了很多话,靠在米米的肩上,有些醉。她始终探求着一条释放自己的路,可永远遥不可及,这是否可以怪罪谁?
  她说她忘记了父亲的模样,在他进了监狱以后。贪污公款,15年有期徒刑。是父亲执意要离婚的。可那是母亲最深爱的男人。后来母亲整日在家中抽烟发呆。也会因一些小事歇斯底里的发疯。她想让母亲去看心理医生。可母亲只会置之不理,或者为她身上加入残暴的伤痕,一点一点,刻入心脏。
  一次母亲对她大吼,说她不是她的女儿,因为她不是父亲的女儿。她让她滚出去。她只是当她疯了。幽子累了,她看不到尽头。
  两年以后,母亲嫁了个英国佬,远走他乡。走之前留下信说让幽子去寻她的生父。母亲还说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为最爱的男人留下什么。
  天气转凉。回家的路上,她抱着米米。她说只要你不走,我会永远不离开。米米笑着说我是七月,是个热爱停留的人。她高兴地笑。她只对米米笑。
  她们走进一个地下通道,看见一个男人弹着吉他在唱,BEYOND的《不再犹豫》。她们停下来,静静的听。音乐流淌,旋律萦绕,歌声回荡。他微微低着头,头发坚硬,破旧的牛仔裤,黑色夹克。脸上有着与幽子相似的安静,还有几分苍白,也许是灯光照射的反映。但更多的是沧桑和倦怠。嗓音并不完美,但却是真诚的倾诉。听他唱完,幽子拉她走到地面,说:我也有个会唱歌的男朋友。可我把他丢了,却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现在米米每天要坐地铁回家。坐在车头的位置,等待列车到达终点。
  那时米米能感觉身后已然是一片空荡。车停稳后,她缓缓站起身。门开了。风坦荡的侵入。米米想还是要回家的,米米想还是要离开的。可是车厢的另一端,幽子明媚的笑脸,她就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她说:你这个快乐的孩子。米米似乎点了点头。她想她会过来拍拍她的肩,难道她忘了吗?可她始终踟躇。她们都走出去。而米米向右,她向左。米米没有回头,相信她也没有。然后米米哭了,米米终于哭了。幽子应该早已消失无迹。她们是最后的乘客,而她们也再找不回自己,还有遥远的彼此。

  (五)蔑
  期末考试结束,幽子的成绩糟糕。但已并不重要。
  班主任找她谈话,回来后她冲米米笑:放假咱们出去玩。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可班主任走进班时,米米仿佛在他脸上看见了泪痕。米米相信那是幻觉。
  她们坐在火车上,颠簸地开往南方的小镇。那里的冬天也许不会寒冷。
  在车上,米米靠着她。看着窗外急驰的风景,心中一片空白,觉得这是自己最幸福时刻。
  然而幸福有时就像窗外急驰的风景,转瞬即逝。有时又觉得它一直在,只不过停留在了过往的地方。
  她们并无血缘的维系,但彼此的感情早已融于血液。那是圣似理想的情感。发觉了超越自身的生命的个体。甘愿彼此交付,能够彼此倚持,无法彼此舍弃。
  晚上她们都睡不着,闭着眼听摇滚乐。米米的眼睛开始湿润。四周是漆黑,压得她喘不过气。以为这列车终究不知尽头。
  南方的空气潮湿。是一种独特的柔情。
  下了火车,她们搭车,步行。不知疲倦的前行。米米甚至没有问她要去哪里。真的是安心。米米想自己不孤独,自己很快乐。
  她们爬山。幽子说山顶有座庙,非常灵验。
  那里不是什么风景区,没有修建的山路。只是崎岖的路途。天空很高,蓝色幽静而诡秘,像是灵魂。还有飞鸟,叫声凄凉。
  米米突然跌了一跤,也许是太过疲惫,身体失去了平衡。鲜血从膝盖流出。疼痛并且慌张,呆坐在地上,腿上的泥土让血液混浊。她蹲下身给她清洁伤口,包扎。从容而冷静,是看惯了伤口的人。她慢慢将米米扶起。幽子要背她,她不肯。可是她固执,米米无法抗拒。米米清晰地记得那天风中有花香,是静静地弥漫。她那样瘦弱,米米可以听到她强烈的心跳。但趴在她背上感到温柔。米米想,前世我们也许是一个人。可是今生,背我走的朋友不会再有。
  是个颓败的小庙,在天空的衬映下,更加忧伤。
  里面气息阴森,佛像大多破损。空无一物。可幽子说这里灵验。
  她空前的虔诚,仿佛要把整个生命交付在这里。
  米米站在佛像前面无表情的流泪。那一刻她多么希望停留。佛祖能赐予什么呢?甚至都无法给幽子快乐,米米的快乐也只是卑微。
  那天米米确实伤感,不知道为什么。
  有些事情,只能独自知晓。无知是上帝幸福的赐予,对于那些寻觅到悲哀的人。而幽子,只有选择忧伤的遗忘。
  幽子坐在庙前抽烟,看不清她的表情,轻轻摆动手指,烟灰就会飘尽。也许现在她脑中一片空白,就像缭绕的烟雾。忘记了一切。
  这样很好。遗忘是美丽的,遗忘也是艰难的。甚至有时是自欺欺人,但却有逃离的快感。
  米米已经给她买好了打火机,一直带在身上。她的生日临近。
  是很普通的木制打火机,米米在上面刻下了3,粗糙且稚嫩,摸上去却能抚平心境。她想她会喜欢。
  在回去的车上,米米问她:你的不快乐是不是因为那个被你弄丢的人。她忽然一愣,没有设防她会提及他。
  我可能已经在渐渐忘记着他。
  会吗?
  她别过脸,看窗外,沉默着。
  有时沉默就是在等待着最好的答案,米米一直这样以为。
  那有过快乐的时候吗?
  她说有。向别人借火,与陌生人靠的那样近,甚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可是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于是会有莫名的快乐。
  那时米米无语。手里握着放在兜里的打火机。

  (六)壳
  生活在继续。
  学业越来越紧张,而幽子却从不在乎,补考也过不了。学校要她留级。她是笑着告诉米米的。米米却哭了。那段时间米米总是哭,不知是学习的压力还是生活的无奈。幽子说其实没什么,还是可以见面的,只是上课不能一起听歌了。
  米米是恐怖改变的人,却也心知不会有什么永恒。改变会让人们看到从未发觉的美好,然后引来了无尽怀念。
  后来幽子还是安然无事地留在了班里。米米想这应该感谢班主任。
  幽子却对班主任却越来越冷漠。更多的人对她议论,这也许就是生活的乐趣。
  可米米想她们亲密无间并没有什么错,也从未有过过激行为。可终究有人无法安宁。一个自以为是的女生去找老师,说米米和她一起后,不学无术,自由散漫。米米不清楚她的用意,却被无端污蔑,心中总不畅然。
  一天放学后,幽子堵住那人的去路,目光犀利:你看我不顺眼你直说,不要去找她的麻烦!
  这是很久以后米米才听说的事情。
  米米的打火机终究没有送出去,不想破坏她仅存的那点快乐。生日礼物换成了随身听,蓝色且精致的外壳。幽子把旧的扔掉。她说:这个音质真好。
  其实米米想给她全部的快乐,米米也知道,那需要时间。
  校友录的论坛里出现了一个叫不知道的人。行为偏激。总是写一些斥责学校和老师的文章,喜欢把学校称做监狱。
  大家的目光聚集在这个“不知道”身上。没有闲暇再顾及幽子的“另类”。米米和她仍是置身事外,却又挣扎于另一个旋涡之中。
(七)彻
  不变的唯有改变。可她们的生活确实安静。
  下课去看云,眼里满是纯净的白,似飘似停。下雨时站在屋檐下看滴落的水珠,瞬间滴落进心底。感觉皆是奇妙。因为在那一刻,她们忘记了很多。
  幽子依旧会拍着米米的肩说她是快乐的孩子。还有很多固执的习惯,也许永远都改不掉。
  网上总能看到那个“不知道”的新文章,他真是玩世不恭,并且坚持不懈。
  随着疫情日益严重,学校终于放假。
  米米的父母做为医生,无畏的奔赴了“战场”。米米把幽子接到自己家来住。结束了她们被迫隔离的生活。
  米米知道父母并不喜欢幽子,因为除了米米她并不与谁亲近。
  那段时间她一直没有抽烟,也许是找不到借火的人。而她不知道米米有一个打火机,一个送不出的打火机。
  世界一下子就沉寂了,它原来可以这样空,让她们觉得可笑。像是人去楼空,世态炎凉的感觉。
  她们依旧去游荡,没有丝毫恐惧。天气这样的好,阳光温馨。
  她们站在一条街上,发现整条街只有她们两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她们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还有尖叫。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是属于她们的。只属于她们。却只在那一刻。
  晚上,她们躺在一张床上,说很多很多的话,看着天空,它变的深沉而又深邃,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就像找寻不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她们从不争论什么,只是平静的谈论。相信事情并没有对错之分。很多人的谈话都像是一场游戏,必须全部服从自己才可能得到满足。
  幽子说她的母亲,那个无情又多情的女人。每月会汇来很多的钱。她说她每次花那些钱时就感到自己可耻并且可悲。她说她已然忘记了有母亲的感觉,因为她不再奢望任何多余的拥抱。她不怀念,也不自卑。只希望一天一天的渡过,然后一天一天的将它们忘记。
  米米不知道是否她也会把她忘了,伴随着那艰难的一天又一天。
  后来米米看到她母亲的照片。和她很像,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比她多些妩媚与凄凉,会对每个人笑。笑容却不真诚。
  后来米米对她说:给我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吧。
  谁?
  就是被你弄丢的人。
  那一晚,漫长的犹如一生。
  那一晚,她们彻夜未眠。
  天最终还是亮了。原来夜是有尽头的。原来一切也都会结束。

  (八) 瞬
  1999年的城烨从音乐学院毕业两年。生活窘迫,四处流浪。他所拥有的不多,仅仅只是手中的小提琴。但已倍感知足。
  他喜欢站在地铁站或者地下通道。默默的拉开旋律。他想得到的不多,仅仅只是生活给予的平静与撞击。那是他灵感的来源。
  小提琴的韵律犹如细针,一点一点刺入神经。一点一点将心脏拉开。是疼痛的一道疤痕。久久无法愈合。
  可是并无太多欣赏的目光。也罕有驻足的脚步。人们把这旋律作为时间的背景。匆匆而过。时而觉得熟悉,也只是一恍的念头。列车一趟趟的飞驰,带着一副副苍茫的面孔,不知终点在何方。
  幽子那时每天会坐地铁回家。有时看见他,就站在一个角落静静地听。于是会忘记时间。她觉得那一根根的弦那么脆弱,却也那么的坚强。深入人心的。无法忘怀的。
  看着他。坚硬直立的头发,沧桑的面容,落拓而又洒脱,一身牛仔,闭着眼睛,于是无法看透。
  她并没有预感会与他发生什么。或许是爱情,但她并不相信爱情。她会拒绝。
  可是她也一日一日的看着,一日一日的听着。因为一些嘈杂,一切混乱都会瞬间湮没。
  父亲被抓前最后一次见她。匆忙的在家收拾行李。她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他回不来了。其实她是一无所知的,却有强盛的预感。她抬头望着他。猛烈的阳光从透明的窗子射入。刺痛着她。可她睁大了眼睛,惊恐的不知所措。她无语,像是在享受着一种盛大的平静。看着父亲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的留下痕迹。然后他们互相对视着,却缺失了语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就消失了,她却又清晰地记得那决绝的背影。只是一恍的瞬时。那年,她十岁。
  一次城烨走出地铁站准备回家。她也固执的跟随。也许她也只是想回家了。看着夜色中流动的霓虹。一切都在走过,然后继续走过。只是他站在路旁,拿出一根烟来抽。
  幽子走近他,抬头认真的看着他:给我一根好吗。
  他给她打火。她的头发散乱的飘荡。他看着她。眼睛明亮,神情黯淡,但是执著。匆忙的路人中,大多撑着一张忧伤的面孔,但却淡薄似云。她的忧伤并不深刻,却总保有一种真实和一种刻骨铭心。你无法洞察出这忧伤背后的迹象,也无法抹去。是带着忧伤出世的孩子,是不朽的伤痕。
  然后她静静地吐出烟雾。想把黑夜染白。却无力的犹如这轻柔的烟。散尽了也无法找寻。
  那是幽子第一次抽烟。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味道。她立刻就爱上了它,无法再放它走。有些东西需要契机去发现,也许就是一生的陪伴,也许只是一瞬的恍惚。更多的却是疼痛的别离和不忍的放弃。
  他问她:要回家吗。她点点头。具有潜意识的默契。
  然后他伴着她。
  一路上,说过的话呢?只记得昏暗的月光和路上斑驳的树影,还有风呼啸的声音。可是那一晚,还是觉得宁静,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呼吸,随风散落到远方。而他却看见她心底始终缺少的爱。空空的开始变得坚硬。
  在她家楼下,他把自己的电话写在了她的左手。微微的痛痒,却是细心的呵护。
  她转身离去时,他叫:小幽。声音静止在空气中,凝固进时光。他叫她小幽,一开始便如此。
  她看他,他走进她。那时她能听见他单薄的呼吸。却并没有预感会与他发生什么。
  他蹲下身,为她系紧松开的鞋带。
  那一瞬,她的心里流下一滴泪,湿润了她早已干涸的心。

  (九)幻
  她一直没有与他联络,虽然他的电话号码在那一晚就刻在了她的心里。
  她总觉得那是一次幻觉。自己是不会有幸福的,她一直对此有着肯定的自卑。
  她依旧会站在地铁站的一个角落里听他拉琴。中间隔着的人来人往,还有撕心的乐曲。她觉得他们是那么的遥远。也许只是一步之遥,可她不知道如何开始起步,也不知道将会走过怎样的旅途。那些艰难的爱,她在无意识中艰难的等待。
  直到一天她对已经枯涸的母亲说,我给你找了个心理医生,去聊聊天你也许会好受些。母亲歇斯底里的发了疯。咆哮着,怒吼着:你滚!直接去给我找个棺材好了!你这个畜牲!我为什么会生了你!我为什么会生了你!!
  她跑出家,外面下着暴雨,脚步溅起地面的水花,冰冷地洗刷双腿。没有流泪,只是颤抖,她感到寒冷。雷声在她头顶轰鸣。时间仿佛就会静止了。她跑到地铁站。流离的人们,没有属于她的。可是一圈一圈围绕着,望过去,亦是空白。
  她又跑到很远的一个电话亭,站在里面,看着倾泻的雨,就像她的泪。可是她在母亲面前从不流泪,母亲因而愈加愤怒。
  她拿起电话,心里只有他的号码。手指却在按扭上停留,有了片刻的犹豫。
  她不知道说什么,外面是喧嚣的雨声,哗啦啦,可她心底一片寂静。
  他问:你在哪?
  很快他冒雨跑来。她看他一点一点地接近。仿佛携带着一丝的亮光,微弱却是坚定。
  在电话亭里,抱住她。那一刻,她不再寒冷。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想离开这里。
  去哪?
  只要离开。
  你愿意等等吗?我会带你走的。
  那时她是幸福的,她并不需要什么,仅仅是一句话的诺言,无论是否会有实现。即使是温柔的谎言,她也未曾得到过。
  时光在那时静止,应该是幅很美的画面。
  他跑到街对面,用力把一个遮阳伞拔了下来,然后又跑回来,把她送到伞下。轻轻拥着她,温暖就会渐渐蔓延。那真是好大的一个伞。站在里面,整个世界仿佛就在这里。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十)迫
  暑假城烨买了两张火车票,带她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是个偏僻的地方。有一个孤山,葱茏而幽静。在山顶他们发现了一个小庙。站在里面,风从门口吹进,神秘的气息。
  他们跪下。
  他对佛祖说……
  她对佛祖说……
  只有风的声音,充满小庙。
  她说如果愿望实现,我会再来这里。
  他温和地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感到厚实的手掌里面满是温情。
  他们走到山脚下的小河边。清澈的河流,明亮的阳光。在水中,她看见自己。笑了,只是一笑。很长时间没有再看自己的笑容。渐渐变的陌生,但是真实。
  他张开手臂,仰面躺进水里。溅起耀眼的水花,伴着她的尖叫。
  像是慢镜头的回放。水珠散落。她感到透彻的清凉。
  他在水里看着她,笑着说:小幽,来呀。
  阳光刺眼,她看到他,一身灿烂。她想冲下去。怕他会顺着水就这样流走了,带着她单薄的幸福,流到她不认识的远方。
  他从水里爬起,跑到河岸,把她抱住。她感觉自己要被抛出,将要飞。可是他还是紧紧抱住她,不舍松手。他只是想吓她,她快乐地笑,心底平静。因为她相信,那双手永远不会松开。
  就这样幸福地躺在他的怀里。天空蔚蓝,柔软的云,布满她的眼。她确信自己已经飞了。
  他说:我们会幸福的。因为有我,还有你。
  那你爱我吗?她调皮地笑:不要说出来,我知道的。
  她怕爱会被风吹散,她要那爱永远留在他心底。

  现在他们依旧是世界上的两个人。可是他是他,她也只是她自己了。幸福呢?
  幽子已经忘却了哪一次和他说的再见其实是一场诀别。上帝没有告诉她。她说不如没有相识,也就不用期待相伴。

  那天两人躺在草地上。她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怦怦的心跳,是如此的强大有力。后来两个人披盖着阳光睡去了。没有任何声响的搅扰。那是无可想象的情景。可是一切最好没有发生过。我们也不用担心还会记得。
  那天幽子醒来后看见他静静的看着她,像是对着一个惹人怜惜的孩子。可是他满头的大汗。她慌张得问他怎么了。他只是笑笑说感觉太温暖了,你比阳光还要给我温暖。然后他就唱歌。幽子不知道他唱歌还是那么的好听。一切都太过于美好,幽子反而会有些怕。万物皆是公平。那我们如何去渡过幸福以后的日子?

  (十一)爱
  幽子不知道那段时光是怎样过去的。当一切已经逝去时,她已经无力再去找寻走过的痕迹。只是一切太过于急促,像一场忧伤的玩笑。
  那时幽子依旧定期去看父亲。掩饰住一切的伤口,告诉他,她很好,她们都很好。可是父亲一天一天的憔悴。脸上只有淡淡的笑,还有一条条凝固的皱纹。幽子不敢想象父亲出来时会是怎样。生活会好起来,还是如此继续。一切也并不是可以想象的,因为一切早已被书写好。
  城烨有时也会陪着她去,在外面等着她。看她出来后上前轻轻拍拍她的头,带着她走。
  城烨是个孤儿。母亲死于一场车祸。那时城烨两岁,是一无所知的。听到别人喊妈妈,只是感到茫然。后来他找到了一张母亲的黑白照片,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喃喃自语,一遍一遍的喊着妈妈,然后拿着照片就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梦里却没有妈妈。父亲一直也没有再娶,一直到死去。是得的脑癌。痛苦难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大汗淋漓。可是城烨无能为力。一次父亲用头撞墙,把头都撞破了,惨烈的血涂抹着苍白的墙壁,涂抹着城烨日渐坚强的心。城烨大二时父亲去世。那时他觉得父亲解脱了,上帝给予了父亲最大的仁慈。可每当看见家中的墙,感觉上面还在***着永远无法流尽的血。好像流到了他的身体里。
  城烨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工作。他只身一人,也只是向往自由。可是幽子改变了他。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的爱恋着她,这个孤立、寂寞、执著、倔强的女孩。这个并不快乐、心怀自卑的女孩。这个满身伤痕、不被爱护的女孩。她属于他生命中,没有理由。所以他甘愿为她放弃自由。也许是为了以后可以与她自由的飞。可是没有人可以看清以后,此时也只不过是不确定的未来。
  城烨的同学介绍他进了交响乐团。他也在酒吧打临时工。他要干一切他能够做的,也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还会陪幽子坐地铁。因为她喜欢,那里有他们的笑声回荡,快乐围绕身旁。在等车时,她让他唱歌给她听,还在他的耳边轻轻问:你爱我吗?然后笑着说:不要说出来,我知道的。他摸着她的头发。吻她。列车呼啸而过,响彻心扉。
  幽子偷偷去听过一次他们交响乐团的演出。她依旧躲在角落里,可是城烨也淹没于人潮之中了。她突然感觉到陌生。城烨充满灵魂的小提琴声,却被华丽无味的音潮覆盖。她找不到了他,感觉也丢掉了自己。她听到一半起身离去。她感到城烨为她付出太多,可她无法确定这是否值得,亦无法确定她是否需要。她就这样走在霓虹闪耀的大街上,她知道她只能这样的走下去,她知道谁也无法逃出世俗。
  幽子生日时城烨送她一条纯白的棉布裙子。她精心的在上面绣上淡蓝的3。然后小心的放在衣柜里。平时她不舍得穿,只有城烨生日时才穿上它,感觉柔软的像是他的轻抚。城烨笑她怎么那么会过日子,她说她只是怕白裙子弄脏了不好洗。她用心的去保护这条并不值钱的裙子,也是用心的在保护他们珍贵的爱情。三年后,她看见那条白裙子已经陈旧发黄。她才知道,她无法把握住什么,不管是不值钱的,还是太珍贵的。
  有时幽子会在城烨上班时去他家给他收拾房间。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享受她的,他们的小幸福。她每次会带三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插在花瓶里,放在他的床头。花儿盛开又凋零,旧花逝去接新花,在这交替轮回中,时光与一切都走了。可幽子依旧无法明了那段快乐残忍的时光。
  城烨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也许这是她永远的痛。 

  十二)碎
  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是幽子无法去回首的一年。也许生活本没有什么改变。她一直是失望的,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获得些许单薄的快乐。可那年她知道自己已经绝望了。只是在勉强支撑。
  那年年初特别的冷,让幽子感觉自己的骨缝都在发抖。城烨开始了繁忙的出国演出。幽子却还在固执的为他打扫空荡荡的屋子。躺在他的床上,感受那一丝丝温暖的气息。周末会等在电话旁,一天一天的等着,一刻一刻的等着。他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说只要你赶快回来。
  幽子依旧坐着地铁穿梭于这座城市。可她也会时常矗立于车站中。四处望去,不知在寻觅何物。却也知道,有些东西确是已然不在。
  城烨回来时幽子会在家为他煲汤。一切都是那样的静。屋外肆虐的风却无法侵入他们的心。日子一日一日的平淡,也是一日一日的幸福。
  幽子知道她在过着正常健康的生活。这是她需要的,却只有他能够给予。
  那年初夏。他们一起的三年。幽子把城烨约到了了地铁站。自己躲在角落里,看见城烨走来。她笃定着手中的幸福,却不知道命运的安排。她从城烨背后跳出来:给我一根烟好吗?这是他们第一次的对白。她看到他颤抖着把烟递给了她。可是他不看她。幽子感到莫名的心慌。生活总不会让她得到丝毫喘息的空隙。
  城烨拉起了小提琴。依旧是熟悉的旋律。同样的震动着她。直到他泪流满面。过往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们,他们奇怪的看着命运。
  她等着他,她知道他有话要与她说。她也想逃离,逃离开一切的噩耗。生活让她开始胆战心惊,却终究无处可逃。她笃定着手中的幸福,却不知它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三年了,小幽。三年。我真的感觉有些累。也许这并不是时间的问题,也许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们都是受了伤的孩子,我们以为我们可以相互保护,可我们都是自身难保的。我,我给不了你太多。我,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还可以撑多久。
  他始终没有看她。那天阳光充足。她看见他的头上在冒汗。可幽子想那天应该是个下雨天,可以让雨水浇灭所有的忧伤。她现在却把所有的一切暴露在阳光之下。仿佛世人都在看着她的溃败,看着她无语的转过身,默默地离开。她被阳光照的头脑发晕,她忘记了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也想忘记自己是谁。就这样走走停停,却不知道要去哪。是这样吗,万事开头难,结束苦。她想找个阴凉处,不想再看见那个闪耀的太阳。她始终得不到幸福,即使曾经有过,却都是过眼烟云,只会让她更痛苦。
  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城烨突然追了上来,突然的抱着她说他在开玩笑呢,说他怎么会不要她呢,说她真傻,说…………
  幽子知道自己傻,她一路走,一直的强忍着不哭,把嘴唇咬破,鲜血溢出,她只为了不哭。可她觉得并不痛,抵不上城烨给她的痛。她不确定那是否是个玩笑。这个世界让她无法确定。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不可能。她太渺茫了,不如一个傻瓜。
  此后她依旧生活着,和城烨,和她的不确定。
  她也开始感到累。也许城烨说的对,也许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始终得不到幸福,这是她的命。
  生活也只是持续了两个月。那天幽子照常去城烨家,她走得很急,心中很乱。走上他家的楼梯,四周昏暗,楼道的窗户透进惨白的光。斑驳的墙壁上有孩子涂鸦的痕迹:模样离奇的木偶,带有稚嫩的线条。醒目而又污秽的言语,笔触鲁莽而又嘲讽。在窗口下面,还有一段模糊的文字:这辈子真是太短了,可是下辈子,你在哪里等我?
  幽子打开门的时候感到很冷,就像那年的初春,她的骨缝在发抖。
  城烨身边的女人她在乐团里见过,是个温文尔雅德女人。城烨慌张的站起来,打碎了床头的花瓶。三朵莲花渐次破碎,一点一点的糜烂。那一声尖锐的破碎声,让一切戛然而止。
  那天幽子是去告诉他,她的母亲走了,她什么都不再有。可是那时她感觉,自己什么都不再需要。
  那年暑假她躲在空荡的屋子里玩扫雷。不厌其烦的玩着。一个一个的陷阱,就像她生命中一个一个的不确定。都是早已被安排好,不管你如何走也无法逃出。
  这个世界太公平,所以太残忍。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可也只能属于这里。

  (十三)枯
  那一晚,米米清晰的看见一颗一颗的星星无穷的坠落。落下还会再长出新的吗?可是那晚却只是那晚。
  米米想自己是快乐的。也许还有幸福,也许吧!这个世界她开始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呀?总是会有尽头的。什么时候枯萎?唯有等待!
  而幽子淡淡的笑着,淡淡的月光,淡淡地涂抹在她清晰的泪痕上。
  往事并不如风,只是有太多事情,她还无法了解,而米米也无从解释。
  幽子依旧会去地铁站,不是为了纪念,也不是想要忘却。她说只是溶入血液中的习惯。不是为了谁而存在。就像她还在不停的管人借火。能够借到火,却借不到了希望。
  高三的生活来了,不知道它是怎么走近的。现实就是直面的,该来得早晚会来。
  那个叫不知道的人也开始沉寂。生活更加枯燥,也更加真实,而幽子也更不在乎。她不想再花母亲的钱,晚上开始在餐馆打工。
  她已经成为试读生,大学对她无望。只想等待命运对自己的安排。
  开始接触不同男人,但是不爱。
  一次米米在街上看见她,旁边是帅气的男生,穿着时尚,阳光运动。她看见米米,走过来,和米米聊天,旁若无人。手上夹着清淡型沙龙,轻轻吐着烟雾。片刻后又转身对他说:你走吧,我们也要走了。然后拉着米米的手走,没有告别,亦没有回头。
  那些人因为她的美貌接近她,又因为她的无味离开她,她对他们一贯麻木。
  米米很少再和幽子去地铁站,幽子上课也不会递来耳机。忘了再抬头看天,有些事情在恍惚间改变。米米要考大学,幽子要继续麻木。
  到了冬天,米米最喜欢的季节。一直期待下雪,一直只是期待。
  没有雪的冬天是干涩的,像寂寞的沙漠旅人,两眼茫茫,生命垂危却寻觅不到尽头。
  周末幽子时有电话打来。给米米讲刁蛮的老板如何想尽办法扣她工资,无理的顾客肆意地对她大嚷大叫,一起打工的同伴相互排挤。她语气平淡,像是讲着他人的故事。但她从不提及和她一起的那些男人,仿佛不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米米惯于坐在窗前听她的讲述。望着天,心中有所期许。可毕竟是一片干涸的天空。米米并不说什么,只是会问她,什么时候结束。电话那头,她轻声笑,传到这边,充满苦涩。
  是呀,何时可以结束,高考是米米的限期,而她却无法停息。在她的梦境里自己是个不停挥动翅膀的飞鸟,早已疲惫,可没有人帮她停留,也不再妄想别人的施舍。而米米也只能默认,一些事情,决口不提才是对她最好的救赎。也许努力只是徒劳。梦想只是幻觉。存在于手中的是清晰或错综的纹路,简单或繁密的网,无处可逃。
(十四)尽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透彻,却不在米米的预料。坐在公车上去找幽子。有些事情想要告诉她。站在车厢里,想着如何当面对她讲。雪就无声无息地来了,纷落到大地。雪花急速变为冰晶,车子行驶困难,人们躁动不安。
  米米打电话说不去了,她却异常坚决:我等你。米米不知道说什么,雪花漫天飞舞,都飘进了米米的心,却温暖芬芳。涌动的人潮中,她们却寂静,像是雪无声地坠落,又无声地消尽。米米喜欢这样的雪,寒彻凛冽。而幽子喜欢夏天的太阳,辛辣灼热。米米突然明白了,其实她们都错了,真正留于心底的,不是寒彻,而是寒彻后的温暖。不是辛辣,而是辛辣后的安静。米米希望自己明白这些时并不晚。
  那天幽子在雪地里等了六个小时。米米到时天色黑尽,万物却被茫茫白雪映衬的闪亮。无法平静地说出心中的感受,只是没有了言语。一切都未曾改变。米米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依旧是拉着她的手带她走的那个女孩,依旧是在她受伤时背着她的那个女孩,依旧是与她一同看天望地的那个女孩。
  幽子说:来啦。被风吹红的脸上扬起笑容。
  米米拉起她的手,冰凉的却不想放开,已没有太多时间彼此交换,但曾经的时光让米米知足。她们手中的纹路充满交集,相互怜惜。
  米米说以前在校友录写文章的神经病就是她。
  幽子笑笑: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只有你这个傻瓜才这样做。哎,你这个傻孩子。
  米米并不惊讶。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也不会再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这是比爱情更直接纯净的情感,就像她们站在大雪中,却能感知到彼此心中的静默。风飞无声。因为上一辈子本是一个人,所以这一生是不应分开的。
  米米咬着嘴唇,艰难地说:我的签证办下来了。
  她点点头,轻轻呵出白色的雾,雪花在她眼眸中融化。
  米米说过自己是七月,是喜欢停留的人。可是命运如此。幽子只能留于此地,但心却一直流浪。米米即将飘泊,心终是停放在这里。一切看似荒谬的安排,可能这样流转才会得到最好的结局。米米却不能再以高考作为终结,就这样遗失了自己的限期。
  幽子清楚米米来找她仍有他事,可米米无法说,她也清楚。
  米米不知道,此时的缄默,是对她的爱护还是背叛。
  那一晚,雪一直下到天亮。

  (十五)纷
  她们最后一次去地铁站。说了很多很多话,仿佛这是一次最后的机会。
  幽子说,世上确实隐藏着许多的不可知,有时又想喧泄一切。这是我们无能为力,也无法阻挡的,我们只是一步步地接近。
  她讲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母亲走后他来找她。她不知道曾经他们有过怎样的过往。然而如今留给她的只是承受。
  我只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有这样才能够麻醉自己。然后继续活着,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也从没有过什么。我还在活,不是不想去死,而是在活着时可以去品尝死亡。这让我痛快。
  米米摇摇头。她不懂。她就要带着这些不懂走了。
  她不懂的还太多。不懂为什么没有永远,没有希望,没有快乐,没有自由。不懂为什么人们不能停留,不能满足,不能遂愿,不能期待。更不懂为什么那个宽容幽子坐在她前面的,那个纵容幽子×××而入的男人会是幽子的亲生父亲。一切都是这样。让人手足无措,却只能欣然接受。
  后来她们买了很多啤酒。全都醉了。
  米米躺在她的怀里,依旧是依赖的温情。她把米米抱的很紧,眼泪流到米米的脸上,是酸楚的味道。那天米米总觉得她有些不同寻常。
  米米说自己不想走。喃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
  她轻抚米米的头发:不要这样。自己的决定就不要后悔。世上本无对错,只是有得有失,人们却只看着失去的,然后丢掉了得到的。你不要这样愚蠢,明白吗?
  米米点着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为感觉时光在飞速地旋转,米米不想让一切就这样到了尽头。可是一切真的就这样失去了。
  朦胧中她听到幽子说:你要答应我,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永远快乐,时常快乐也是好的……一定要找到一个爱你的人……我不能去送你了,如果不能忘掉我,那就不要再想我,这样我才能自由……
  后来米米在她怀里睡着了,梦里闪现着她们过往的时光。
  第一次见她,像一只疲惫的飞鸟。
  拉着米米的手,带她穿梭在地铁站中。
  从课桌下递来耳机,眼神流离。
  给米米包扎伤口,背她上山。
  在大雪纷飞中,守侯。
  米米希望这样的梦可以持续到永远,因为她会以为自己从未离开过。

  (十六)翔
  米米拿着签证,带着沉重的行李上了飞机。它将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在那里,冬天会下起漫天大雪,但与她已经无关。
  飞机起飞时,米米闭上了眼睛。米米想自己终于飞起来了,耳边是机器的轰鸣声,与她的梦是那么遥远。这才是真实的飞翔,她告诉自己。
  幽子终究没来送她,就这般孤单飞翔。可幽子站在一个她找寻不到的地方。仰头观望。米米能感觉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从未舍弃。
  那天是2月29日。2月里难得的一天。米米感到了空前的孤独。三天后,是幽子的生日,18岁的生日,而米米把她抛弃了。
  她还会有机会快乐吗?米米自己却走了,因为明白没有人能够走出世俗。
  可是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个男人始终背负着对幽子不变的爱,虽然艰难隐忍,但那是无法替代的真爱。
  米米依旧坚守住了自己的诺言,却也依旧心痛。米米只希望那份快乐,真的是不远了。
  一切都似过眼烟云,但却永远无法飘散。

  米米来到这里两年了。每天清晨醒来时,总会有一瞬的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开始坐地铁上下学,地铁在她眼里慢慢平淡无味。只是这里的地铁站更加干净,也看不到烂醉的女孩席地而坐。
  在学一种新的语言,有时遗忘些许中文的味道,以为自己患了短暂失语症。
  米米每天都给她写信,像记日记一般写下自己的心情点滴,然后锁在一个抽屉里,看着它慢慢沉积。
  放学后米米会去住所附近的一个草坪,那里有秋千。让自己飞的很高,然后仰头望天。这里的天空更加明朗,仿佛能放下心中所有的一切,但却不再属于自己。有时有眼泪飞出,随风而去。
  一个男孩总是坐在远处,看米米飞上飞下。终于有一天他走过来,轻轻给她荡着秋千。
  他的头发暗黄,眼神明亮无邪,说着陌生的语言,可他给米米的感觉是曾经熟悉的依靠安心。他总是笑,笑声爽朗,也许是被自己的话语打动。米米递给他耳机,里面流淌着她熟悉的旋律,她想他会听懂。
  那时米米明白了,语言赋有魅力。但默契关怀的心灵,毋需言语却能相通。
  有一天他突然消失,米米的心中有了一丝空隙。他走之前给了米米一盘磁带。说里面有想对她说的话,如果现在听不懂,以后也会懂。那盘磁带里并无言语,而是秋千铁链晃动的声响,还有飞鸟悠长的鸣啼,似乎有风的声音,可是风飞无声。他想告诉米米的是时光,米米明白。
  时光留下的故事,不可能就这样忘记。

  (十七)唯
  米米遇到了城烨。这是她无法把握的。生活就是此般的滑稽,却不给人们笑容。
  可是人们永远看不到命运身后的东西。那是隐蔽的苦涩,是最决绝的安排。
  那年米米刚拿到签证。她要去告诉妈妈,她会很高兴的。还要告诉幽子,她却有些不忍了。她不明白自己的离去,是背叛,是舍弃,还是生命一如既往地延续。
  她到了医院,看见妈妈在查房。激动的冲了进去。妈妈示意她不要出声。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又一次的感受到了医院固有的消毒水味道。米米很喜欢这种气味。莫名的喜欢。也许没有理由的爱,才会是真爱。
  米米转身准备出去等妈妈。可就是在那一瞬,她的头脑开始轰轰作响。就是在那一瞬,她瞥见了身旁病床上的病例单。
  只是一张简单的卡片,简洁的写着几个字:城烨,男,脑癌。
  床上安静的躺着一名男子。静静的闭着眼睛,静静的呼吸。素白的医院,素白的病床,和他素白的面容。都像是一片死寂。
  可是米米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这是否就是她所熟知的城烨。他从被角中露出的一只手,米米不知道它是否会拉出穿透灵魂的音符。他合闭的一双眼,米米不知道它们是否动情的注视过幽子。还有他干裂的唇,米米不知道它是否无数次的叫着小幽,却未曾说过我爱你。
  他是谁?在病房外米米迫切的问妈妈。她听见她的心沉重的跳动,想要穿破她的身体,摔的一地粉碎。
  谁呀? 
  屋里的那个人,叫……叫城烨。
  他呀,一病人呀。怎么啦,你认识呀?你今天来医院干嘛?
  不是,他是谁?干嘛的?
  一乐团拉提琴的吧。挺可怜的孩子。得了脑癌了。又没有什么亲人,没钱做手术呀。拖了好几年了。后来他们乐团知道了,出了些钱,大伙又给他捐钱。哎,可是,现在做有些晚了。
  你是说他会死?!
  还没做手术呢谁说的准。只是比较危险了。他现在视力开始下降,有时会不受控制的说一些话。哎,听说他爸也是患脑癌去世的。哎。
  米米感觉自己的眼泪花啦啦的往下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止不住。妈妈慌张的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只说那是同学的亲戚。
  米米心里很乱。她坐到了城烨身旁。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走进了他们的故事。她等待着他醒来,等待着一切的真相。
  你是谁?城烨眯着眼睛看着她。
  米米红着眼。看着他眼神中空无一物,嘴边滋生着杂乱的胡渣。他显得那么苍老,也那么疲惫。
  我是幽子的朋友。
  小,小幽?!她知道,她在哪?她怎么知道的?城烨紧张的要站起来,差点跌落到床下。
  米米扶他躺好。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什么也忘不掉。
  他又恢复了平静。他说她会忘掉的,总有一天她会忘掉的。这是他最后能给她的。
  米米就静静的听他讲,很好听的声音。米米相信他是个唱歌很好听的男子。看着天,可是天真是太高了。米米曾无数次地这样望天,可浮云之后的,她不再想知道。

  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小幽。虽然车站里有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是经常来听我拉琴的。可是她不同。她总是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渴望什么,躲避什么。还有她的眼神。忧郁却又坚强。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和她讲话。那时我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我只是想安静自由的过完余生。没有牵挂的离开。可是上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的。我就侥幸的认为我的病是可以被坚韧克服。我是有能力给她幸福的。可是上天也是注定给我开了个玩笑。
  我大量的吃着止痛药。有的时候却还是在她面前就开始头疼了。我忍着,装成没事的样子。可是会不停的冒汗。我就说是天气太热,是她给我太多温暖了。还好她没有发觉。还好。
  可是我却越来越频繁的发作。我开始怀疑自己还能给她什么。我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后来我就骗她说自己要去国外演出。我是怕经常见她会被她发现。其实我一直躲在朋友家。还好她没有发觉。还好。
  我知道自己若是没有能力给她幸福。那就不要在牵绊着她。也许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我应该一开始就明白,我是一个只属于死亡的人。
  可是说分开太难了。我们在一起三年,却感觉走过的是一世。我和她说要分开的时候我才明白,病魔给予我的痛,还低不过那时的一分一毫。我还是没有勇气和她分开。也不可能再和在她一起了。我知道我要狠心,否则就是对她最大的狠心。
  我找到了我们乐团的一个女的。她是我朋友的女朋友。那时也只有他们知道我的病。她同意帮我。我很感激她。否则我会一直把小幽伤下去的。
  我承受过太多的痛。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再害怕。因为什么都不会有了。结束了。
  这辈子也要结束了。小幽。我欠你的。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可是这辈子。求你把我忘了吧!

  米米不知道一辈子到底有多长。下辈子什么时候来呢。可在世上这两个人,用真爱也换不回一辈子了。
  她答应什么都不对幽子说。她不知道是残忍还是善良,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可她知道,自己也欠幽子的了。
  命运身后的东西,那是不明了,也不应明了的事情。当一切曝露真相,残留的唯有悲哀。

  一个星期后。米米送城烨进了手术室。她对他说,她会等着他出来,他和幽子的一辈子还没完呢。他轻轻的点点头。米米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
  米米就这样一直等着。用自己的一辈子去等。换回他们的下辈子。

  (十八)终
  米米暑假回国度假。爸爸妈妈说她变得成熟了。
  也许的确是的。曾经幼稚天真的她,带着那么多的不懂。现在她成熟了,不是她懂得了一切,是她学会了不去再想一切。这就是幽子所说的麻木自己吧。
  可是米米找不到幽子。她想幽子想要自由,她应该尊重幽子一切的选择。所以米米不知道幽子在那个破败的小庙里留下些什么。她也永远不想知道。
  这个城市开始修建更多的地铁线路。以后这也会变成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米米又回到了地铁站里。她明白以前的世界早已坍塌。每一秒都有一个新的世界产生。一个更美丽的世界,却是对她更陌生的世界。
  她站在地铁站台,观望着冰凉的隧道,漆黑的没有尽头。想起了那个叫薇安的女子曾说,自己常常有一种冲动。想很突然地跳下去,然后在地铁呼啸而过的时候,再奋力爬上台阶。而记忆深处的幽子面带微笑地告诉她,她要下去感受无限澎湃与激情。幽子和薇安都是心怀黯然的女子。只有自己还在冷静而又苟且地等待着未知。只是将泪水埋葬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车来了,黑洞中闪耀着光芒。像是在进行着一场火化仪式。
  米米突然感觉有人轻轻拍打她的肩,飘零的声音:你这个快乐的孩子。她赶忙回头。依旧是风。她想自己的快乐也应随之结束了。
  她从兜里拿出没有送出的那个打火机,轻轻抚摸上面渐渐模糊斑驳的数字3。一直带着它。却从未给她点过烟,微薄的快乐都未曾给予。
  失落间闪过一幕画面。原来她们在地铁站最后相依的那天,幽子的衣服上没有绣3。直到今天米米才发现。
  米米已经不会再做飞起来的梦。因为她无力再飞。因为她丢掉了支撑她飞翔的翅膀。
  临走前一天,米米想去看看城烨。
  那天天气闷热。米米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她一步步走着,一点点想着走过的路。她也曾想努力的忘记一切。可是越是想要忘掉的越是这一生永不会忘的。
  她一眼辨认出了那块墓碑。简单的只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可是米米又一次止不住的落了泪。她呆呆的站着,呆呆的看着。时光静止着。
  墓碑前安静的躺着三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洁净的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人能够打扰,他们就这样沉睡着。没有人能够分开,他们就这样,走过这辈子,走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