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江南

最近比利时多雨,但这个雨跟江南不同,少了一些文化的气息。

“错过了长安古意,失约了江南烟雨”,今年3月又要失约苏堤春晓了,坚持了30年的习惯又被打断。

  

1

 

我出生在浙西的小县城开化,“小小开化县,三爿豆腐店,衙门打板子,城外听得见”。外婆家旧居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高墙,天井,门前一条青石板的小路,一头通向小河,一头通向集市。我总喜欢坐在二楼的窗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时候还小,最喜欢听外婆给我讲故事,比如吕洞宾调戏蓝采和的故事,还有烂柯山的传说。其中蓝采和讽刺吕洞宾的言语里面有两句是少儿不宜的,母亲听到了就总怪外婆,外婆就尴尬的笑笑。

 

她唠叨的最多的其实是她自己的故事,在外婆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在一个大雪天,家里救起一个饿昏在门口的男孩,那个男孩在家里住了一段日子后,坐船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对外婆说,他会买一个金锅来看她的。外婆当真了,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情,跟我说过很多次这个男孩的故事,外婆走前还念叨着。

那应该是我外婆的初恋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他们都走了,这段缘分,只留下一些影子在我的记忆里。


在故乡,我坐着竹筏到过很多地方,水道是江南的特色。我第一次到苏州,也是乘船去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早年从杭州到苏州很多人是坐江船去的,直到2000年后才停了。晚上6点从武林门码头上船,一觉睡醒就到苏州了。几条江船串成一列,就像水上火车,慢悠悠的驶向苏州。

 

早春运河边野花的香味夹杂着河水的泥腥味飘到船上,伴随着江水拍打船沿的声音,构成独特的静憩氛围。我们是穷学生,只买得起最便宜的坐票。我们也基本不睡觉,站到船舱外的走廊上,看着两岸星星点点,聊着天,非常快乐。

运河两岸经常会传来小儿夜啼的声音,好友汤文告诉我,她家就住在运河边上,晚上特别能哭,很多南来北往的船夫们都知道这段路上有个大嗓门的小孩。

 

江船快到苏州的时候,正是清晨,天刚刚亮。寒山寺早课的钟声远远的传来,把我们从瞌睡中敲醒。


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坐着船去无锡、去富阳、去温州。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江南小雨的天气是最美的,雨中在西湖边走走,没有游客,空灵、寂静。坐在亭子里面,听雨水穿林打叶的声音,再拿本书,泡杯茶,可以坐一个下午。

我也是在这样一个小雨的天气到的无锡惠山,在山下一个旧茶楼里面躲雨,很古旧的茶座,屋内挂着鸟笼,老茶壶,几个老人拱着手寒暄着,我好像穿越回民国了。我来惠山是看天下第二泉的,这里是我盼望已久的地方。从小听父亲拉阿炳的二胡曲《二泉映月》,我就想这是一个怎么样神奇的地方,会引起一首这么凄美的音乐呢。

 

父亲喜欢拉二胡曲《二泉映月》,《病中吟》,可惜人走得太突然,居然没有给他的演奏录制过,没有办法再听到了,遗憾。

 

生活在上海的时候,春天多雨,周末很多时间是在小镇度过的。周庄、同理、西塘、乌镇都非常美,但只能选择雨天过来,晴天游客太多了。


带上几本书,带个相机,找个旧客栈,一个周末就过去了。

  

2

 

在杭州的时候,我总去孤山的西泠印社转转,在这里呼吸一下先贤的气息。

 

听说去年西泠印社的社长又难产了。西泠印社建社120多年,社长居然空缺达到60多年。自2018年饶宗颐先生过世后,西泠印社可能又要进入长期无社长的时期了。

 

想想当年西泠印社成立近十年,才迎来第一任社长吴昌硕。吴昌硕集“诗、书、画、印”为一身,是文人画最后的高峰。吴昌硕最擅长写意花卉,受徐渭和八大山人影响最大。齐白石曾诗道:“青藤雪个远凡胎,缶老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诗里他描述了他最仰慕的这三个艺术家,在这里他已经把吴昌硕放在跟徐渭和八大山人一样的高度了,我个人也是感觉合适的。

 

这里提到的徐渭就是民间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徐文长,在民间传说中徐文长更多体现的是他的机智。实际上徐渭在文人画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是我心目中有数的几个巅峰所在,潘天寿说他:“草草文章偏绝古,披离书画更精神。如椽大笔淋漓在, 三百年中第一人”。

 

想到徐文长,就想到同为明朝的以唐伯虎,文征明为首的吴门四家,唐伯虎和文征明的字画我都非常喜欢,百看不厌,在灵隐寺的藏宝楼里面有一副文征明的字,我每次去看都流连许久。如果以书画名家来看,再往后看江南地界的清代“四王”,扬州八怪,民国还有一批,都数不过来了。

 

想想西泠印社现在居然选不出社长了,不胜唏嘘,江南的文气要重新凝聚起来。

 

我初游宁波天一阁的时候,才知道江南居然曾经有这么一个神奇的书楼。居然形成了“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祖训。而且非各房齐集书橱钥匙,不得开锁。大学士黄宗羲成为第一个有资格进入天一阁的外族人。这个藏书楼比我在任何玄幻和武侠小说里面看到藏书楼都要更严格,更神秘啊。这要对文化、对书籍有多么虔诚和执著,才会诞生出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啊。

 

记得小时候跟父亲一起在灯下装订书籍,先起掉铁钉,用一个大号的铁针穿孔,然后用细麻线扎好,再加上牛皮封面,写明藏书日期和序号,盖上印章。看着装订成册的书,凝有墨香。可惜现在都转用电子书了,不可能再带着儿子干同样的事情。但他爷爷那些装订成册的书,最终都还是要交给他的。

 

我是跟几个高中同学骑着自行车到鹅湖书院的。那还是八十年代中叶,中国还非常的破落,上饶就没有几个像样子的建筑。当我们骑着自行车,走近道,穿过很多田埂小路到达书院的时候,我被他的恢弘惊呆了。在这个地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存在。后来我才知道鹅湖书院是江南四大书院之一,因鹅湖寺而得名。

“鹅从天外飞来,人文化成弥宇宙。湖自地心涌现,书院论道贯古今。著名的“鹅湖之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吕祖谦为调和朱熹“理学”和陆九渊“心学”之间的理论分歧,出面邀请陆九龄、陆九渊兄弟前来与朱熹会面,相约鹅湖进行学术交流。此后三天,双方就各自的哲学观点展开激烈辩论,场面盛极一时。淳熙十五年(1188年),辛弃疾、陈亮在此“长歌相答,极论世事”,纵谈十日,共商抗金复国大计,为孱弱的南宋点亮一道刚烈的火焰,是为“鹅湖之晤”。

 

一会一唔,千年就快过去了。每次回上饶,我都尽量到鹅湖书院转转,感受一下先贤的气息。 

 

3

 

对江南的思念,是对故乡的人,对曾经往事,对文化的思念。

 

有朋友问我,将来会不会移民国外,我说古代有多少人流放外地,花了一辈子,最终挣扎着要回来。我的心不能被放逐啊,我心安处是江南,这里有我的根。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我前几天问一个台湾的朋友,在台湾的知识分子是否也谈江南文化,他说这是一样的。我记得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在台湾出版后,引起非同寻常的反响,甚至比大陆的影响还大,说明在文化上大家都是一个根的。

 

一个民族的崛起,文化的认同和影响是根本,而政治、军事不过是表象了。发扬和发挥中国的文化,以儒、释、道文化为底,构建适合当今时代的新儒家文化,进而影响整个儒家文化圈,是我们要重点考虑的。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期待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节日,在春日的西湖边,人们穿着传统的汉服、唐装。自信、从容。我也期待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那个影响文化发展的儒家新圣人的身影。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

2021.3.20 于比利时鲁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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