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科研网_柯师兄和他的石墨烯

我收到了柯师兄的LinkedIn好友申请。

我的LinkedIn列表相当单调，大部分好友的职位都是软件工程师，还有几个HR. 不过柯师兄是一个异类，他的头衔是graduate research assistant, 而且地点也不在湾区，在美国东部。

在我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柯师兄是我的家教。但凡合肥的家长要为孩子物色家教，往往喜欢去科技大学看看。我的母亲也不例外，她笨拙的打印了一些传单，在校园里随处张贴的时候被工作人员发现了，让她去家教中心登记。接待我母亲的正是大四下学期即将毕业的柯师兄，我母亲非常善谈，她很快得知柯师兄是化学系的，已经收到了某所名校的全额奖学金录取。化学恰好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而上了高三之后学校会安排统一的周末补习，也不需要家教了。于是母亲主动提出了一个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恳请柯师兄担任我高二下学期的家教。

柯师兄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科大学生。我母亲同事的孩子在高一就通过了少年班的考试，拿到录取之后宴请了亲朋好友。看着席间神采飞扬的他，我虽然十分羡慕他不必经历枯燥的高中阶段，不过我深知自己天资普通，按部就班的努力是必须的选择。

我母亲和柯师兄约定每周日上午为我补习两个小时，主要内容是化学，偶尔也答疑别的科目。我最开始只问他化学问题，后来渐渐也开始请教数学和物理。柯师兄虽然是化学系的学生，数学和物理知识倒是非常扎实。我曾经好奇的问他为什么选择化学专业，他表示虽然数学和物理有一种抽象的乐趣，但他更愿意做一些实际的东西，比如他在实验室做的和石墨烯相关的项目，他告诉我，几年前发现石墨烯的科学家获得了诺贝尔奖。

想到柯师兄在进行如此前沿的科技研究，我对他充满了崇敬，也暗暗下决心自己也要争取考上科大，不仅仅是为了让母亲在同事面前有平等的自豪感，更重要的是，成为像柯师兄那样厉害的人物。

柯师兄在毕业典礼前给我进行了最后一次补习。我的成绩在柯师兄的指导下进步很快，每次留到周末的问题也越来越少，这次补习时间还剩下三十分钟，于是我们开始聊天，我表现得像一个采访记者一样，而柯师兄耐心的有问必答，给我解释了申请美国学校全额奖学金所需要的条件，以及在本科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柯师兄临走之前给我留下了一个hotmail邮箱，说等我上大学以后有问题还可以咨询他。

我把柯师兄的邮箱写在了书签上，夹在了错题本里面。高三一年过得很快，最后我虽然没有达到科大在安徽的录取分数线，还好凭借自主招生的降分，勉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的母亲喜出望外，她也像当初同事一样大宴亲朋，虽然同事和她的孩子均在邀请之列，不过同事的孩子这次并没有来，他正在美国某名校进行暑期交流，导致这次聚会的主题变得和两年前大同小异，依然是让我向他好好学习。当然我知道这只是场面话而已，母亲其实并不对我有更高的期待，她目睹了我在高中阶段学习吃力的样子，只是更加感激那天恰好遇到了柯师兄。

我用QQ邮箱给柯师兄的hotmail邮箱发了一封邮件，他为我感到高兴，却并没有留下任何即时通讯工具的联系方式，我虽然很想有柯师兄的QQ，看看他在美国那边的生活，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我在同学的影响下注册了人人网，然而人人网上的柯师兄头像是一片空白，也没有任何动态。于是我只能偶尔想象柯师兄的样子，同时也再次暗暗下决心，希望有一天也去大洋彼岸留学，争取和柯师兄重逢。

我很快发现在科大取得优异成绩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我记得当初柯师兄叮嘱我的一条就是本科的GPA一定要越高越好，他自己的GPA是3.9左右。不过当大学第一学期结束时，我的微积分只考了75分， 别的物理和化学课也都一片惨淡，唯一过得去的是C语言，最后我的GPA排名全班第二十八名。我用科大邮箱给柯师兄再发了一封邮件，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出乎意料的是，柯师兄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其实GPA3.3也就够了，重要的是科研经历，甚至如果家境允许，自费申请硕士学位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尤其是像计算机和电子类热门专业，工作几年就赚回学费了。

我反复研读了柯师兄的邮件，那时互联网上还没有太多关于专业选择的讨论，柯师兄的话对于我就是金科玉律。我回家和父母商量了一下，父母表示如果卖掉在蜀山区的那套老房子，其实是可以攒出我去美国留学的费用的，只要我在科大尽力学习，也不要求有多高的GPA了。我听出他们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才知道母亲同事的孩子因为压力过大，从美国回来后选择了休学一年。

我在大一结束后转到了西区的信息学院，也许是有了父母的话作为后盾，我学习的心态轻松了很多，效果也明显上升，虽然远远没有达到学霸的标准，但是申请出国倒也够了。我在大二暑假准备iGEM比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生命科学学院的女生，后来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大三上学期的秋天，我们的队伍要去波士顿参加决赛，我颇为意气风发的给柯师兄发了一封邮件，问能不能到时候见面。柯师兄很爽快的表示他可以来接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到美国，然而当飞机平稳的降落在罗根机场，我反而觉得周围比想象中的破败不少，甚至不一定能比上家乡的新桥机场，只是即将见到柯师兄的喜悦还是让我激动不已。

和当初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同，柯师兄看上去比当初健壮了一些，看上去有健身的痕迹。他带我们去了中国城的餐厅，热情的招呼我们尽管点菜。大约是时差的缘故，我并没有什么胃口。此去经年，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柯师兄，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我们泛泛而谈的聊了聊科大的校园生活还有柯师兄的科研。柯师兄似乎还在做和本科相似的研究，除了石墨烯之外还提到了几种别的二维材料，不过我对化学已经很生疏了，除了石墨烯之外都没有记住它们的名字。柯师兄在席间简短的接了一个电话，语气显得很温柔，他有点羞涩的向我们解释是他的女朋友打来的。我问柯师兄为什么不把女朋友叫上一起吃饭，他说她在国内，是中学同学。

我对于异国恋向来不抱有什么希望，因此在确认女朋友之前还委婉的打听了她关于毕业去向的想法。此刻我甚至有一丝的庆幸，我的女朋友就坐在身边，真真切切的剥着一只波士顿龙虾，而不是在十几个时区之外虚无缥缈的一个声音。然而像柯师兄这么聪明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是我不方便问了。

我们最后拿到了iGEM金牌，打道回府的时候我没有再去打扰柯师兄，只是在邮箱里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就和同学们一起上了返程的飞机。

在申请季的时候，我原本打算多申请一些新英格兰的学校，然而发现我所学的电子工程专业，其实加州的机会更多，而且学校档次也分布均匀。我是同学里少有的硕士申请者，有惊无险的拿到了几个加州学校的offer, 虽然不是国内人尽皆知的名校，也算不错的去处。我的父母非常欣慰，他们卖掉了蜀山区的老房子，为我解决了在美国念书的后顾之忧。母亲同事的孩子复学之后，最后去了澳大利亚念博士。我父母这次没有再宴请宾客，只是我们一家人去校门外的食为天酒店吃了一顿饭，那是四年前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设宴的地方。我知道父母已经压上了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这其实不是一个特别轻快的时刻。

我和女友在大四上学期分手了，她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出国，而是保送研究生去了北京。在准备动身出国的那段时间，我再次想到了柯师兄，在邮件里给他报了offer, 并表达了不能去新英格兰和他相聚的遗憾。柯师兄恭喜我去加州，并表示我一定前程似锦。

我很喜欢加州的氛围，在第一学期结束时就找到了暑期实习，告诉父母暑假不用再给我转账生活费了。我在公司实习期间认识了Annie, 她在东部的一所学校念书，只是暑假来加州实习。我在实习期间攒下了一些钱，也开始和Annie约会。Annie回东部之后，我打算在长周末的时候去看她。

我收到柯师兄LinkedIn好友申请的时候，正在Expedia上看机票，忽然意识到柯师兄离Annie的学校其实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于是我通过LinkedIn的聊天框问柯师兄长周末有没有什么安排，可以一起见见面。

柯师兄已经计划好开车去华盛顿DC玩，而Annie在匹兹堡上学。于是我们约在一个叫葛底斯堡的小镇汇合。小镇以美国南北战争的葛底斯堡战役闻名，镇上保留了不少遗迹，勉强算个景点。我们在镇中心的一家餐厅见面，和上次不同，这次柯师兄带上了他的女朋友，或者更精确的说是未婚妻。我终于当面加上了柯师兄的微信，我们感慨时光的流逝，柯师兄忽然表示，他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回国了。

我不是很清楚理工科博士毕业之后的路径，于是问柯师兄什么打算。出乎意料的是，他此行回国是去做博士后的，看我不解的样子，他给我简单科普了一下现在学术圈的情况。眼看席间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重，他回头对未婚妻笑了笑，说不过我和她都更习惯中国菜和国内的生活习惯，而且国内博士后的待遇现在看来是相当优厚的。

我们吃完饭之后在战争遗址逛了逛，经过Devil’s Den的时候，柯师兄的未婚妻走累了，于是师兄陪她在树下休息，我和Annie继续沿着乱石堆向上走了一段。周围一片枯草连天的景象。我站在远处的石丘上回望着师兄他们，天空下他们的剪影透露着一种相依为命的寂寥。

我在毕业前拿到了一家科技巨头的offer, 需要回国一趟准备办签证。母亲让我顺便整理一下房间的东西。去年搬家之前，我把东西都打包到了箱子里，父母尊重我的隐私，并没有帮我打开它们。我一个个把它们拆开，里面塞满了大学期间的教材，在一个箱子的最下面是我高中的几本练习册，我随手翻了翻，准备把它们归类到可以扔掉的垃圾，在把一本练习册摊开时忽然掉出一张纸片，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却没有落款的字迹，“祝你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们美国见。”

我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纸片，大约是柯师兄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去的吧。我忽然想起从来没有看过柯师兄发朋友圈，于是点进他的头像，发现只有前段时间转发的一条朋友圈消息《Nature连刊两文: 石墨烯超导重大突破 》，那条新闻的主角是一个年轻的校友，当时我的朋友圈被本科同学刷屏，柯师兄的转发应该也被淹没其中。我看着那条新闻里那位天才少年自信的神情，忽然想起七年前，我第一次从柯师兄那里听说石墨烯的时刻，另一个少年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