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原野》要我说，这是一个让忧伤筑了巢的地方

《燃烧的原野》要我说，这是一个让忧伤筑了巢的地方

胡安·鲁尔福（1917-1986），墨西哥作家，代表作有《佩德罗·巴拉莫》《燃烧的原野》《金鸡》，和诺奥克塔维奥·帕斯、卡洛斯·弗恩特斯并称为墨西哥文学20世纪后半叶的“三驾马车”。

张伟劼（jie） 译

简介

结实冷硬的土地上，穷苦人两肩尘土，微如草芥。因为穷，一头牛可以决定一个少女的命运。分到了地，可那里连一棵挡风的草也没有，不小心掉下的雨滴被干渴的大地一口吞下，转瞬没了影。为给可怜的牲口讨草吃犯了事，躲了大半辈子，可他们还不肯放过他……平原上，风是暗黑色的，时间是漫长的。谁也不记得时间，只听到这在万物的孤独中包含着的寂静。对于所有人来说，死是一种希望。

摘录

• 在城市人的眼里，土地只是意味着多少钱一平米或是一个月多少钱的空间。在农民的眼里，土地绝不仅仅意味着财产。土地就是生命。离开了土地，人就失去其存在的意义了。

清晨

• 圣加夫列尔从浓雾中冒了出来，为晨露润湿。夜里，云雾要寻找人的热气，就在村子上头过了一宿。现在，太阳快要出来了，这浓雾便慢慢地爬起身，卷起它的床单来，在屋顶上留下一道道白花花的纹路。一团灰色的水汽，隐约可见，从湿漉漉的地面和树丛间升起，给云朵吸引过去，却在一瞬间遁影无踪。接着出现的就是一缕缕黑乎乎的炊烟，闻起来是橡木燃烧的味道，将黑灰漫撒在整个天空。
• 一家家的灯火熄灭了。一团土灰色的烟雾将整个村子笼罩。村子在晨曦里又酣睡了一会儿。
• 群星正在慢慢地变成白色。最后的几点星光熄灭了，太阳整个地喷了出来，在草尖上洒下一颗颗水晶般的露珠。

那个夜晚，他掉队了

• 山下面的气候是温暖的，到了上面，冷气直往他披风底下钻：“就好像有人把我的衬衫掀开，用冰冷的手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我们分到了地

• 看不到一片树影，或是一颗树种，或是哪怕一块根茎，走了好久的路，才听到狗的叫声。
• 可是村子还在很远的地方呢。是风把它挪近了。
• 从村子的方向吹来的风跟云团缠在一起，把云团向群山的蓝影那边推去。那不小心掉下来的雨滴被干渴的大地一口吞下，转瞬间没了影。
• 四个人，靠脚底板走路。
• 在这块地上，没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在这里前行，仿佛是在往后退着步子。
• 越往下走，土质就越好。从我们的脚底升起尘烟来，好像是一群骡子正从坡地上下来；可是，我们喜欢罩上一身尘土。

科马德雷斯坡

• 他一下子晃到我跟前，左右摇晃着，时而遮住我需要的月光，时而又把月光还给我。

都是因为我们穷

• 我们全家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互相靠在一起，躲在屋顶下，看着这从天上浇下来的冷水把那刚刚收割来的黄澄澄的麦子统统毁掉。
• 一行行脏泪淌过她的脸颊，好像大河钻到她身体里头去了。

那个人

• 这么狭窄的道儿，看上去真像是蚂蚁踩出来的。小路直向天空延伸，消失在远处，然后又在更远的地方、在更远的天边重新出现。
• 只见那被晚霞烤得焦黑的天空，大地已经落到另一边去了。
• 这个时候，他们刚刚开始做梦；这个时候，他们刚刚互道过‘晚安’，把自己的生命放到了黑夜的手里；这个时候，身体的疲倦撩拨着猜疑的琴弦，让琴弦断裂。”

塔尔葩

• 我还记得在从前，她那双眼睛是多么明亮，就像在月色下泛着亮光的水潭。
• 夹在一大群人中间赶路，我从没有感觉到生命流动得这样慢，人生是如此残酷；我们就像一大团层叠在烈日下的虫子，在这尘烟中扭动着身躯。这尘烟把我们所有人困在同一条道上，胁迫着我们前行。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这尘烟，目光滞留在这尘土上，好像撞上了某种不能逾越的东西。而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像一块厚重的灰影，自上而下，重压在我们头上。
• 而我有了一种感觉，觉得我们好像没去过任何地方，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歇歇脚，然后还要继续赶路的。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我们得走下去，因为在这里，悔恨和对塔尼罗的回忆总是缠绕着我们。

燃烧的原野

• 我们就在那里干等着，任凭岁月流逝，待到没有人记得我们的时候，再重返世间。
• 它一声声回荡着，越拉越长，直抵近前，最后消失在河水的轰鸣声里。
• 我们从那里步行前往圣佩德罗。我们在那里放了把火，然后前往佩塔卡尔。当时正是玉米等待收割的时节，干枯的玉米秆子被刮过平原的大风吹弯了腰。所以，看着大火在原野上翻滚，实在是壮丽的景象；差不多整个大平原都在燃烧，成了一大块火炭，空中浓烟缭绕；那烟雾带有芦竹和蜂蜜的味道，因为大火也烧进了甘蔗地里。
• 但是，我们已经厌倦了等待。他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 “不过，他不是什么盗匪，也不是什么杀人犯。他是好人。” 我把头低了下去。

求他们别杀我！

• 他在惊惧中东躲西藏，耗掉了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那不得不隐匿世间的艰难岁月，让他的身体终成一副又老又硬的皮囊。
• 清晨的天空是灰暗的，没有一颗星星。风缓慢地吹着，把干干的尘土带走，却又带来更多尘土，闻起来满是那种路上的灰土特有的类似铁锈的味道。
• 明知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已经死掉了，还要成长，这的确很难。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卢维纳

• 卢维纳的人说，从那些悬崖底下，升起来的是梦；可我看到的唯一升起来的东西，是风，它呼呼叫着，似乎是通过底下的芦竹管子吹上来的一样。
• 这时候倒可以欣赏一下云朵，看它们如何爬动，看它们怎样从一座山头挪到另一座山头，摇摇摆摆的，就像是胀得鼓鼓的气泡；它们弹跳着，发出雷鸣声，好比是挨上悬崖锋利的边缘，一下子炸开了。
• “不管从哪处看，卢维纳都是个非常忧伤的地方。您正往那里去，您会感觉到的。要我说，就是一个让忧伤筑了巢的地方。在那里，人们不晓得欢笑，好像所有人的脸上都盖着一面板子。您要是愿意，随时都能看到这种忧伤。在那里吹着的风搅动着这种忧伤，却永远不能把它带走。它就停留在那里，仿佛就生在那里似的。这种忧伤甚至可以尝得到，感觉得到，因为它总是停留在人身上，死死地把人压住；因为它让人窒息，就像是在活蹦乱跳的心头敷上了一大块烂泥。
• 那是个空荡荡的破屋子，没有门，只开着几个洞，屋顶遍布裂缝，风漏进来，就像是在过筛子。
• 谁也不记得时间，谁也不关心一年又一年如何过去。一个个日子，开始又结束。然后就是夜晚。只有白天和夜晚，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死是一种希望。
• 外面仍能听到夜色渐浓的声音，河浪拍打着野黑樱树的树干发出的水声，已经隔得远远的孩童们的吵闹声。门口的那方小小天空中，星星渐渐地探出头来。

北渡口

• 现在你找上门来，想唤起我的情感；可你不知道，要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可要比创造一个新生命更困难呢。
• 人们从村子来到镇上，又从小镇来到城市。他们迷失在城市里，消散在人群之中。

你还记得吧

• 你该记得他，因为我们曾是同窗，你和我一样都了解他。

你听不到狗叫

• 月亮像一团火焰，从大地上升起。
• 月亮就在那里，就在他们面前。一轮大大的红月亮，照得他们满眼都是光亮，照得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暗。

玛蒂尔德·阿尔坎赫尔的遗产

• 那地方，就像有人说的，是个沉入黄昏的地方，我们每天收工后都去那里。
• 她的两眼放出一种半睡半醒的光来，能像钉子一样紧紧钉到人的魂儿里去，怎么也拔不出来。接着她的嘴也发开来了，就像是被无数个吻撑大的。
• 直到现在，我还能感觉到那阵风从我身边掠过，它吹灭了她的生命之火，好像到现在还在吹着，好像还吹在我身上。
• 我们大家都知道，时间是比人能承受的最重的负担还要沉重的东西。所以呢，尽管他仍怀恨在心，这憎恶之情却是日复一日地消减了，直到两个人的生活一并化为一种睁眼活着的孤独。

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

• 她们紧紧地挨在一起，像是给捆成了一把，淌着汗，额发贴在脸上，仿佛刚刚淋过一场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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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书名	《燃烧的原野》
作者	胡安·鲁尔福
类别	短篇小说集
主要人物	–
豆瓣评分	8.6
关键词	土地、农民、执念、生活、现实
一句话	农民对土地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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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

短篇总结

☀️（清晨）

炊烟在夜幕中消散，伦理与阶级，压迫与反抗，该死的与不该死的，在下一个清晨，欢呼依旧，庄严却也属于他。

☀️（那个夜晚，他掉队了）

因为掉队，他捡回一条命，就像流星划过夜空，穿透了黑夜这张网。

☀️（我们分到了地）

我们分到了地，分到了大平原，像硬牛皮一样的大平原，从来没有雨能在这儿存活，这群人越走越远，也越走越散。

☀️（科马德雷斯坡）

罪恶笼罩着科马德雷斯坡，仿佛永远被黑夜侵蚀，所有的一切，都是靠抢，靠杀。恐惧迫使居民逃离，烂醉是勇敢，也是模糊。为托里柯兄弟做事的我也会看不惯，抢走我月光的人。

☀️（都是因为我们穷）

发洪水了，穷人家的牛给水卷走了；牛没了，女儿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就要沦落为风尘女子了。

☀️（那个人）

逃亡者与追赶者交错出现，仿佛时间倒转，以命低命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复仇，“只杀那个人就好了，可那时太黑了，这倒也好，一起埋了倒也省事”；“死一个人就行了，守住了死人，却守不住活人，难怪那天的花会枯萎”。

☀️（塔尔葩）

去往塔尔葩的朝圣之路原本是信仰，是希望，我和娜塔莉亚却将哥哥推向了死亡，不管他愿不愿意。偷情的饥欢伴随着恐惧、内疚和死亡，终将成为不可逾越的鸿沟。

☀️（马卡里奥）

从一个傻子的视角来写，被养母圈养在家，只有菲利帕可怜我，青蛙，鸟虫与我为伴。寄人篱下，孤苦难言。

☀️（燃烧的原野）

烈火吞噬着原野，连同希望和悲鸣，一起裹挟而去。就是一群强盗，打着革命的旗号，烧杀抢掠，玩弄人命。就算是他们也会厌倦等待，时过境迁，与罪恶同宿。

☀️（求他们别杀我！）

杀人是为了挨饿的牲口，自首是为了饥渴的庄稼。他逃过了众人的谴责，逃过了良心的愧疚，却难逃对庄稼，对土地的执念。

☀️（卢维纳）

卢维纳，一个被石头贯穿的荒芜之地，一个没有时间界限的寂静之地，黑色的风吹走了云雨，只留下忧伤在这儿打转。对于留在这儿的老人和女人，只有黑夜和白天，孤独和绝望，死亡是唯一的希望，壮年定期背回干粮并播下种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世代代，“要我说，那是一个让忧伤筑了巢的地方”。

☀️（北渡口）

人们从村子来到镇上，又从小镇来到城市。他们迷失在城市里，消散在人群之中。羡慕和欲望是冲动的号角，漫无目的的追随注定会失败，有规划会思考才是复制成功的基础。

☀️（你还记得吧）

（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我们一起还挨过老师360度大耳光呢；）

你该记得他，因为我们曾是同窗，你和我一样都了解他。

（这篇读起来很亲切，就像在跟你对话一样；或者多年后遇到故友，你跟他聊起同学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感觉吗？；立意很新，八卦的时候是如何主观猜疑与判断的？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亦或是对回忆的攻击，“xxx就那个样子”“我早就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的”）

☀️（你听不到狗叫）

老父亲背着受伤的儿子前往拖那亚找医生。一路上，老父亲都在跟儿子说话，让他清醒，不要沉沉睡去，燃烧着的月色注视着这一切。尽管儿子作恶多端，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月色逐渐变蓝，归于寂静。“你没听见狗叫声吗，伊格纳西奥？”他说，“你连这点希望也不肯给我。”

☀️（地震的那天）

地震的那天，有生命死去，也有新生命诞生。州长来了，还得好吃好喝招待好，就为了那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为了领导人对我们的鼓舞。他终究是来了，总归是有点用的，你说是吧。

☀️（玛蒂尔德·阿尔坎赫尔的遗产）

一对父子像隐士般住着，老欧米雷奥，也就是玛蒂尔德·阿尔坎赫尔的丈夫，认为妻子的死是儿子造成的，当时，妻子骑马带着小欧米雷奥，从马上跌下来时，母亲的身体弯成一张弓，保护着儿子。小欧米雷奥是玛蒂尔德·阿尔坎赫尔拼命保护留下的遗产，对老欧米雷奥而言却是仇人。此后，老欧米雷奥像是丢了魂，整天烂醉，毒打他，让他挨饿，什么也不留给他，笛声是他的诉说。在叛军经过后，笛声也混入其中。老欧米雷奥则乞求加入政府军，想要亲手结束这一切。结局是，小欧米雷奥骑着老欧米雷奥的马，扛着他的尸体回来了。

☀️（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

我娶了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的女儿，在那之前她就被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玷污了，修女们还想追封他为圣徒，请求我这个“圣子”去举证他的善举，可他哪有什么善举。道貌岸然的圣徒，做着奸淫诈骗的勾当，一丘之貉的修女，沉醉在诱骗中，她们的圣洁需要从这个作恶的圣徒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上乞讨，以此获得内心的安宁。她们不知道的是，打安纳克莱托·莫罗内斯出狱后向外勒索钱财时，我就把他杀了，埋在我的鸡圈里，就在你正铺石子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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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感觉

鲁尔福语言的精炼与力度让人佩服，每一个词都恰如其分、力透纸背。他不解释，不情绪化，只叙说，为你展开一个个镜头，带给你直观新奇的视觉体验。就像在看电影，一幕幕场景穿插交错，扑面而来的真实体验，感受强烈。

燃烧的原野对我来说太亲切了，虽然在小说中这一篇是原野的庄稼被打着革命旗子的强盗烧了，强盗的欲望在燃烧、在膨胀，无论是原野，还是他们的行动，最后都华为成灰烬。单从燃烧的原野字面意思，不结合小说内容在我看来，燃烧的原野何尝不是希望所在，土地的丰饶、庄稼的丰硕，这一切就像生命之火一样熊熊燃烧，是生命，是力量，也是希望。扎根在这片原野上，那种联系像火一样，时常从内心复苏点燃；从另一方面来说，那里看不到希望，只有白天和黑夜，困倦会爬满全身，压倒一切，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那是赤裸裸的绝望。

那年的六月，我站在戈壁摊上，四周满是风沙的肆虐，滚烫的空气，饥渴的葵花。干燥和风沙让我第二天就流了鼻血，这片原野在怒吼着，在燃烧着，正如我心中那迫切的渴望，我的信念和目标也在点燃，愈演愈烈。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想到那片原野，我的心属于那片原野。正如《燃情岁月》中的崔斯汀，那不羁的灵魂和勇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