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箱倒柜找出的10来本旧的文学杂志,在这宅家的日子里被我读去了大半。2001年前后的纸张虽已泛黄,却依旧能承载那一篇篇耐人寻味的文章。杂志上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那些土里土气的广告,在页面底端总要写满密密麻麻的联系电话;鲁迅文学院的作家班招生也从未停过;还有邮购杂志合订本以及邮寄页脚兑换礼品的说明等等。想想也才20来年,人们的生活方式便有了巨大的变化,我想即便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也并不为过吧。
然而我也惊讶地发现,在《小说月报》这种杂志上,竟也刊载了那么几篇可称之为“科幻小说”的作品。但这些“科幻小说”还算是保守的,并没有对未来的宏大畅想,更多的是借科技之名反思人世种种,而且总爱带上些“文革”的回忆。想来,《三体》的开头也是“文革”,甚至说“文革”是之后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并不为过。可见那一辈经历过特定时期的人,无疑都保留了对那个时代的深切感触。
这些杂志,如今也已变成了老物件,但他们的确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我总觉得,这些客观的实物要比主观的文字或语言更加真实,那些呈现给我的文章,写的或许是某个时代的真实情况,却也总会被作者的主观情感进行这样那样的加工。当然,这并不是说“加工”是不好的,加工的东西有其特定的作用——去展现加工者想要传达的东西。而真实的事物,则是在最为客观的角度反映时代,它不会隐瞒什么,也不会刻意强调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它就在那儿,等待着后人去挖掘,去发现那个时期更多的印记。
这样想来,那些杂志上的文章反倒不如杂志本身真实。那些文章的题材、写法、措辞固然都具有客观的真实性,可以作为后来研究者的研究依据。可是,无论作者如何保持冷静、保证客观,最终呈现在我眼前的文章,多少都会被作者的情感所左右。这种情感很多并不是通过明确的字眼来表达的,更多的,情感融入在字里行间,在被阅读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感染了读者。
然而,实物也有其局限性,那便是无法永远地留存于世。价值高如《蒙娜丽莎的微笑》,能在完善保管的情况下留存很长时间,而我这几本杂志,却逃不过被销毁的命运。这时,语言、文字,或者说无形之物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一本《哈姆雷特》可以被付之一炬,但那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却已经融入了人们的生活,影响了一些人的思想。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句话往往也会被赋予新的含义,人们用自己所处时代的眼光重新审视这句话,萌生的,可能是与古人截然不同的想法。同样对一段历史的解读也是如此,“革命”与“暴动”的界定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正义”与“邪恶”也常常在因果轮回中相互转化。于是,简短的一句话,在人们思维的主观加工下,其含义不断被增删、不断被颠覆。
人类世界本就是主观与客观交织而成的,这种交织体现在我身边的方方面面。主观与客观,在时间的推动下相互转化:一幅早期的画作,其风格与技法在当时,对于画家来说是主观的,为这幅画选择某一风格、使用某一技法是根据画作主题来定的,因为画家要通过这些特定的模式来表达特定的情感。可如今,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虽然确实能感受到画作上主观的东西,但那些风格与技法,往往也是一种反应那个时代整体艺术水平的客观存在。而今天的评论家对这幅画作所做出的主观评价,或许又会成为未来研究者研究当今社会风气、大众审美的重要客观依据吧。
其实,我常常想,如果经历过某一特定时期的所有人都去世了,那么,这个特定时期所发生的事,是否还能够被后来人所感知呢?语言、文字乃至影像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感受终会随着承载它们的人的逝去而消散。就这样,虽然“客观”能够留下来,但却没了能够解读、能够感受它们的“主观”在。激烈的“主观”消逝了,只留下平淡的“客观”,没有温度、没有重量,抛到后来人的心里,很难再激起大的波澜。
永恒的东西是什么,我说不出来,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存在。毕竟,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都在发展,都在这时间长河中随波逐流,偶尔掀起朵朵浪花。有的事物成了永远的“客观事物”,另外一些则尚能在人们的心中,保有那份主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