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是谁的谁

     

    十年前，他们曾设想过十年之后的情景，那将是怎样的一场相遇！彼此都成熟了吧，冷不丁的见到昔日的恋人，要表达的恐怕只有这一句，空中是谁的眼泪在飞。那时他们刚刚分手，那时彼此都是年轻的，那时年轻的缺乏想像力，那时也年轻的固执相信一种情感可以天长地久，哪怕已成陌路。
　　　　
    十年后，他们真的再次相逢。猝然相逢。许是上帝精心的安排，本来他与他妻子要走的是东顺路，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西来路。于是在那千万张陌生的脸里一下子挑拣出了那一张，那曾经的年轻的脸已被岁月刻画的深沉，有浓郁的成熟的气息栽种到了其中，可惜……心中念头一转，没能出口，恰在此时，她的曾经的腻的他紧的目光也从人群中把他挑选出来，牢牢的把他抓住，象是挑逗，更象是追忆，这两人，越过人群，彼此张望，心呢，是不是紧贴到了一处？那份失落已久的甜蜜与温馨，难道又要在今日重现？那眼泪呢，莫非已在悄悄酝酿即将喷涌？
　　　　
    他们第一次的张望，也是这样子的。只是那时她是有些骄傲的，合唱团的主力，吐出的音字正腔圆，带着蜜桃般的滋味，飘在空中，浓酽的欲让闻者醉去。他在一侧，心象一只鸽子，扑棱棱的只挣扎了几下，就被俘获了，在歌声之下。于是目光执著的越过人群，准确无误的落到她的身上，象定点爆炸的导弹，她肯定听到了那一声轰鸣，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彼此的都曾经年轻明朗的脸，就各自在视线中燃烧起来……
　　　　
    往日此时。终究是不一样的。现在一个已为人夫，一个嫁作他人妇，那视线是连缠绵也不该的，这不是出轨，不是背叛，却是比出轨更可耻的背叛，她努力的要抽回自己的眼神，努力的让自己突围。他不放松，加紧进攻，一场成年人童心焕发的游戏，如此而已。只挣扎片刻，她的目光就柔和下去。
　　　　
　　他们那时多么相爱啊。一万句的宝贝可以证明，一万句的亲爱的可以证明，深夜里的短信可以证明，呆在一起二百三十六天连打骂也没有可以证明，天上的星星可以证明，红尘的雨丝可以证明，早起的花儿可以证明，晚睡的鸟儿也可以证明。他们的一切，似乎完全曝露在自然之中，因此显得纯净。纯净到了连一点点污染也受不住的地步，所以这份纯净其实也是复杂的，几乎不能触碰。可天下哪有隔绝的爱情呢。
　　　　
　　他的心微微的痛了一下。他看到她的丈夫赶上前来，似乎是挑衅，牵了她的手，她的脸上露出微笑，那曾是只属于他一人的甜蜜的微笑，只是曾经。往事似乎隔了千年，所以连痛也可以如此淡定。往事又似乎恍如昨日，所以才有微微的痛楚。这时，他的妻子也走上前来，牵住他的手。他顿时觉得握住满手的希望，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当时是谁提出分手的呢？这似乎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忽然不快乐了。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那夜似乎降了霜雪，于是连彼此的心也寒彻起来。都畏缩着蜷在角落，不敢直面霜逼寒打的现实。可还是隔了电话，本意是问好，话到了嘴边被偷梁换柱，你和我在一起快乐吗？不快乐。就都象松了口气似的解除了潜意识里的煎熬。既然不快乐，何必在一起。这个阴冷的早晨，世界上有了一对男女的无疾而终，同时亦有了另外无数男女的可能。
　　　　
　　她现在想起来时会恨他。只是这样的狠是肤浅的，或者从来如此。光阴流转，也许该感谢他，他解除了一种可能，却制造了千万种可能。彼此也许真的不合适，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分手，而是明明知道不快乐还强迫自己聚合。她想到此节，用力的握了丈夫的手，象是对自己忽然追忆往事的一种忏悔。她用握手的姿态告诉这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个将一直与她走下去的男人，我，是深爱着你的。信念的传递。
　　　　
　　十年前，他们分手，设想了见面的情景。那时还都很年轻啊，现在却老了。他们预料到了自己的见面，却高估了情感的流长。彼此靠的近了，都面露微笑，是那种带着惊诧的微笑，一个错身，连招呼也没打。就过去了。竟没有哭？没有，如释重负，交错而过的两个人渐行渐远。
　　　　
　　一边走，他们一边想，想着想着忽然就坠入到了自己刻意制造的痛楚之中了。算是弥补，也算是欲盖弥彰，是呵，岁月流转，自己的心怀竟这般坚硬了吗？于是努力的让眼泪起于一片氤氲，有风，风带了淡淡的伤怀。一切都是假的，只在他们想到这一句时，才有一种苦痛于内心深处涌出，是的，谁也不是谁的谁了。再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