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心(752050240) 写于 2016-7-30
他,27岁做的父亲,相比于农村的同龄人,他结婚结得有些晚。头胎得了个女儿,他心想事成。女儿还未出生时,他和妻子讨论,头胎是儿子好,还是女儿好。他说的是女儿,上天顺了他的意,女儿自然宝贝得不行。
清晨5点出的门,到10里开外的大山里砍完柴,到家已是傍晚才时分。清凉的井水刚咽下去,汗意还未下去,他便转身进入卧房,走到妻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他不到十天的女儿,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紧闭双眼,他满脸笑意,傻傻地乐了。
初秋的天气微微还有些热,刚担完柴的身体仍是热得难受。没有风扇,乘凉降温的好去处只有门前长长的小巷子,不舍得放下宝贝女儿,望了一眼仍在睡熟的妻,小心翼翼地给小小的女儿裹了件自己的衬衣,避开厨房中的母亲,便蹑手蹑脚地将女儿护在怀中,让女儿随他到门前巷子中的石凳上坐定。
睡梦中的女儿,似乎朦胧感觉到的环境地发生了变化,不舒服地睁开眼睛,哼唧了一声,看着小小地女儿,睁开了眼,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开始逗弄女儿。小小的女儿,还不至于到能给他做出回应地步,他也不在乎,自说自乐,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笑容。母亲为他做好面了,叫他去吃面的同时,也发现儿子怀中的孙女,白了他一眼,说到:你是前世没做过爸爸吧,看把你乐的,饭也不吃了,看着她就能饱?他嘿嘿的笑着,眼睛始终不曾离开过女儿。
日子依旧清苦贫穷,每次去肩挑着家里的农产品,上十几里外县城里卖钱的时候,他依旧会为女儿买些吃食、衣物、玩具,刚上市的各色稀罕水果,新出的各种昂贵零食,新摆地摊上刚进的漂亮衣服。他宁愿午餐也不吃,也要省下钱为女儿带回去这些,妻子口中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即使后来儿子出生以后,也一直到现在,他想得更多的还是女儿,家里的吃穿用度,零食玩具、学校花费,都是先紧着女儿,然后才是儿子,这样的做法,无疑与普遍农村的重男轻女有些格格不入。以致后来儿子成年后,姐弟两选东西时,儿子都会说,让姐姐先选,反正我选了不算,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我姐那儿,谁让您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呢。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我不让着她,谁让着谁啊。
90年代,刮起了南下广东务工的热潮,眼看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外出打工,日子越过越好,而自己的家除了多了一双儿女,家里依旧一贫如洗,日子过得抓襟见肘。妻子也开始催他出去打工,他却以儿女都还小(儿子刚出生不久,女儿2岁),你一个人带不过来为由拒绝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舍不得这一双儿女。待到儿子2岁,女儿4岁时,看着家里越来越难日子,他加入了打工潮。看着村里双双出去挣钱的夫妻,妻子也开始闹着跟他一起打工,孩子交给尚且年轻能干的外婆。他拒绝了,理由是妻的娘家近水,村前是河,村后是塘,村中还有深浅不一的水沟,外婆爱打牌,一上牌桌,容易忘记孩子,女儿古灵精怪,脾气倔,外婆降不住她。儿子还小,女儿脾气倔,你先在家带着他两,等女儿上学了,我再接你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女儿上小学了,妻子旧事重提,他却说,孩子还小,跟着老人的孩子,很可怜的,等孩子住学校以后你再出来。就你这榆木脑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家种田带孩子的,哪有人自己在家种田带孩子的,你看村里那个XXX,去年夫妻两才一起出去的,今年就打算建新房子了。我不管,孩子开学以后,我就送到外婆家,跟着外婆吃住。果真,孩子开学以后,妻子就跟着同村的女人去了帽子厂做女工了。他无奈,妻子前脚走,他就辞了工地的工作,回家照顾孩子,养猪、放牛、饭羊,种田,种地。妻的本意是夫妻两一起务工,并非让他在家照顾孩子,务农。一次他在信中描述他们不到6岁的女儿,如何为他洗衣、煮饭、烧水,如何如何懂事时,妻子终于忍不住了,辞了工厂的工作,回家了,接替了他。
儿女一天天懂事了,也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妻子再次提出,夫妻两一起出去打工。他这次,依旧是拒绝。他没读多大的书,初中毕业,没有技术,没有学历,只能从事体繁重力劳动和枯燥的手工劳动。务工生活的辛苦、枯燥,低收入,以及来自管理层的歧视,让他越发觉得,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他萌生了让一双儿女读书、上大学的念头。他知道,他必须顶住来至世俗、环境、经济、传统观念以及妻子的压力。
当下普遍的观念认为,女孩子不必读那么多书,终究是要家人的。16岁读完初中,识字以后,就可以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了。打3、4年工以后,女孩儿就该嫁人了,否则年纪大了以后,找不到好人家了。女儿一嫁,基本就没事了,也不用操心了。村里,似乎也没有孩子上大学的先例。压力最大的,还是来自妻子。她一个人在家种田、种地、养猪、放牛放羊,累得不成人样,好不容易孩子懂事能照顾自己了,外出打工,先不说收入会多些,至少不会累得不成人样。经济方面,前两年刚刚还清了债,房子旧得已经不成样子了,建新房,已经刻不容缓。外界的压力是可以克服的,他,只是不知应该怎样说服妻子。妻子一向乖巧懂事,家里的事,都是他做主。
他向妻子保证努力挣钱,把家里养的猪牛羊卖掉大半,退掉妻子承包的同村田地以后,妻子不情愿地依然留在家里。留在了家里照顾孩子。妻子心中疑惑,她不明白,现在孩子已经长大懂事了,为何丈夫还是不让自己出去打工,,在外打工明明比在家种田赚得多,还没这么累。每到年关时,看着同村人衣着光鲜喜气洋洋地回家,她的疑惑中,开始掺杂了些不满。他回到家过年时,也感觉到了妻的不满。他知道,如果再没有理由能说服妻子的话,她的妻子,怕是不会安心留在家里了。
夜晚,守在火边,他怀中抱着女儿,妻子抱着儿子,他开始说起了外出务工的生活。
他说起了烈日下的工地。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地面的热气先是钻过厚厚的橡胶鞋底,灼热从脚心直达发丝,烫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那些没能钻入鞋底的热气,争先恐后地跑到了空气中,在空气中翻腾,搅得人汗如雨下、头晕目眩,几近昏厥;
他说起了,那些钢材如何如何沉,如何将他笔直的腰杆压弯,弯得几近贴近地面;那些水泥包如何如何多,每卸一次水泥,肩膀的皮肤被汗水和水泥腐蚀得溃烂发炎,强烈的灼烧感,让人疼痛难忍,坐卧难安;
他说起了,工地的空气,是如何如何浑浊,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些空气中的那些小恶魔,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使出浑身解数往他鼻子、肺里里钻,在堵住了他的鼻子以后,又从他的口腔钻进他的呼吸道,直到他的肺部。天黑回到工棚时,脸上的灰层,使脸盆的水换了一次又一次。吃饭前必须要清理鼻腔、口腔,偶尔,还能从中掏出黑黑几大坨凝结物;
他说起了,遇着连绵的阴雨天如何如何压抑烦闷。下雨时,他们成群地蜷缩在狭窄的工棚中,望着天窗外的的雨丝,心里盘算着:家里发大水了,今年的收成注定不好,家里需要接济。要开学了,儿女的学费该从哪里来。父母病了,该去城里拿药了。妻子的腰疼犯了,该好好治治了。望着依旧昏暗低沉的天空,心里充满了烦闷与无奈。狭隘工棚带来的压抑感,让人觉得生活看不到希望。
他说起了,工头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工头被领导骂了以后,轻则将他们臭骂一段,重则,直接扣几天的工资。他说起了某某工友的爱人在工厂被组长欺负的种种。
火中的柴,燃烧过程中,哔啵作响,偶尔溅出火花,很快湮灭了。在他说的很慢,脸色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