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史实,不是讲演义。
讲一讲伐蜀的过程就知道为什么了,历史的长河中每个人都在翻滚。
过去的老文“姜维传”最后两部分的内容“国破”和“身死”,以前贴在西西河的
262年秋天,61岁的姜维最后一次(第九次)率蜀军北伐,向陇西郡的洮阳县(洮水北岸)进发。而邓艾早就探到蜀军的动向据城镇守,姜维看到洮阳有所准备,就往东进发。结果在侯和被邓艾军堵住,蜀军大败,姜维不得不再次退兵。(262年十月)
退军的姜维想到成都的复杂局势,无论是黄皓还是诸葛瞻都要除掉自己的兵权,这一次北伐又是失败,姜维干脆连成都也不回,向刘禅上表请求去沓中(属阴平郡靠近陇西)驻守(*注五十一)。上表到了成都那里,刘禅也没有拒绝。这个时候,刘禅宫中的一棵大树无故折断,反对姜维北伐的谯周深感忧虑,就在树干上写下十二个字“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谯老爷一向爱说讳默高深的话,这一次也没人搞懂。谯周的徒弟陈寿写三国志时解释说,“曹者众也,魏者大也,众而大,天下其当会也。具而授,如何复有立者乎?”意思是曹魏将一统天下,还有谁能对抗他呢?谯周这次说得差不多,只不过统一天下的并非曹魏,而是还暂居人臣的司马氏。
司马昭立了新皇帝曹奂,屡次推托朝廷加封自己晋公的任命,实则上这时的魏帝就是当年的汉献帝翻版。司马昭大权在手,一直考虑着征讨蜀汉(他认为姜维屡扰边陲,料蜀国小民疲,资力单竭)。有人建议说,蜀汉依仗的就是姜维,干脆派一个刺客刺杀他,将来伐蜀就容易了。司马昭还真动了心,荀勖(钟会的堂外甥)进言说,“明公以正直主持天下,应该凭大义讨伐二逆(蜀吴)。假手刺客可不是以德服远的手段。”司马昭一听孝义的大道理,忙点头称善。既然不用暗箭,那就明刀明枪的真来。
早先,司马昭的手下对伐蜀的建议都表示反对,只有钟会认为伐蜀可行,日日同司马昭商议筹度地形,考论事势(*注五十二)。司马昭得到钟会的支持,更坚定了伐蜀的信念。262年冬天(就是姜维败退之后),以钟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代替之前的督关中卫将军司马望)。为了迷惑蜀汉,司马昭命令青、徐等诸州并使作船,又令唐咨作浮海大船,对外显示为伐吴作准备。
而驻守边境的督陇西征西将军邓艾听说后却反对征蜀,认为时机未到。司马昭接到邓艾的反对书信深表忧虑,专门派自己的主簿师纂做邓艾的征西将军司马,去向他解释自己的战略意图。邓艾得到消息后,马上表示奉命从事。
蜀这边,在沓中的姜维听说钟会为镇西将军督关中,在263年初向刘禅上疏,“听说钟会治兵关中,肯定将有所动作。应该派遣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阴平桥头以防未然。”刘禅看了后问黄皓,这位黄公公素信鬼巫,当时就按鬼神口气说“敌终不自致”,魏军不会被招来的,皇帝您就好好的安歇吧。姜维上疏的事,群臣竟然没有知道的。
这个时候的蜀汉,照吴国的使节说法是“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正言,经其野民皆菜色。”他还形容蜀汉犹如屋梁上的燕雀,屋子都已着火,自己却身在雀巢之中不知祸之将及。
而姜维得不到刘禅的回复,自己却没有进一步加强汉中的防守,还是滞留在沓中。关于这一点对姜维的非议,我认为蜀汉北部边防作调整都先是首辅提议,再由刘禅同意才得以实施。姜维的上疏被黄皓压制,自己也害怕权力斗争不肯交出兵权,所以就在沓中没有动作。蜀汉的灭亡完全就是人为的结果。
263年夏,司马昭决定伐蜀前夕,再次同手下商议说:“寿春平叛之后,已经休养生息六年,现在已经是讨伐蜀吴二逆的时机了。如果攻吴,是必要大造战船,而且南方湿土炎热,容易产生疾疫。所以还是先取蜀,破蜀之后三年,再顺巴蜀顺流之势,水陆并进讨伐孙吴。
现在蜀的军队大概有九万人,除了成都守备和其他郡县的驻军有四万人的话,余众(姜维部)不过五万。只要能将姜维阻隔在沓中,使他无法向东援助;我方通过骆谷,乘其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趁着蜀军各守城隘兵力必定分散,我军将城围困,再遣精锐继续突进,汉中必定是我囊中之物。以刘禅的懦弱,听说门户被破,百姓震怖,灭亡是必然的事。”司马昭的这段言论基本就是日后伐蜀的战略指导。
五月,曹奂下诏讨蜀。司马昭征集四方之兵十八万。任命讨蜀三方面大军:
征西将军邓艾督帅(陇西)诸军,往甘松、沓中方向绊住姜维。
雍州刺史诸葛绪督诸军趣武都、高楼方向,配合邓艾牵制姜维东援。
镇西将军锺会在长安由骆谷进汉中方向。
由司马昭统一指挥。
263年秋八月,司马昭在洛阳大赏将士,陈师誓众,派遣大军出发。临行时有个不识趣的将军邓敦还在说伐蜀未可,被司马昭当鸡给宰了。
司马昭具体分配各路兵力:
邓艾自狄道攻姜维于沓中,属下有天水太守王颀、陇西太守牵弘、金城太守杨颀等。师纂(原为司马昭主簿)为征西将军司马。合计三万人左右(里面有邓艾自己征召的“凉州兵马、羌胡健儿五千余人”。
雍州刺史诸葛绪自祁山军于武街,合计三万人左右。
镇西将军钟会帅前将军李辅、征蜀护军胡烈,杜预(马上就要娶司马昭之妹高陆公主)为镇西将军长史。主力十二万人左右攻汉中。
在这三路军上,又设置监军由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有自己的士兵千人左右。
魏军这么大的动静,黄皓是想瞒也瞒不住了。这时蜀地还凑热闹的来了一场地震,刘禅惊恐之下,大赦,改元炎兴(汉是火德,所以要再燃烧一把)。刘禅这时才派右车骑将军廖化赴沓中支援姜维;左车骑将军张翼、辅国大将军董厥等赶赴阳安(平)关口。
魏军迅速行动,邓艾督诸军前往沓中,九月时,天水太守王颀进攻姜维营围,陇西太守牵弘进攻正面,金城太守杨颀从甘松方向进攻后面
雍州刺史诸葛绪则到了建威(武都以北,已进入蜀境),前往援助姜维的廖化听说后就在阴平停了下来,以防中路诸葛绪继续向下突进。
钟会的军队最多,分两路于骆谷、斜谷进入汉中(另外还有魏兴太守刘钦在子午谷有部分军队,实则是三路并进),又从以前曹爽攻汉中的老路进发。当年曹爽是灰头土脸的才出的骆谷,如今钟会可没有曹爽那样无能。钟会的大军之前,是牙门将许仪(许褚子)在前开道。钟会随后跟进,当通过一座桥时,突然桥破马足陷入。钟会愤怒之下将许仪斩首(钟会持节的权力能杀犯军令者),许仪是功臣之子还被砍头,这一下子众将官都心惊胆战。魏军很顺利地就通过秦岭,进入汉中盆地的外围险要地带。
而汉中的守军按照事先的“敛兵聚谷”的计策退守阳安关,放弃外围险要地带;监军王含五千人守乐城,护军蒋斌五千人守汉城。钟会根本就不在这里纠缠,派遣护军荀恺、前将军李辅各统万人,恺围汉城,辅围乐城(后来蒋斌至蜀降时尚在,魏军这时对两城其实是围而不攻)。剩下十万魏军漫山遍野的就向阳安关冲过来了。
这个时候,姜维在沓中的围守已被邓艾攻破。姜维听说阳安关被围就向东进发援救,在强川口(具体位置不明从名称判断在某河口)被杨颀等人阻截,无心恋战的姜维败退。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姜维率剩余的蜀军甩开邓艾诸军的纠缠,星夜向阳安关驰援。
驻守阳安关的守将是傅佥(刘备伐吴时战死的傅肜之子)、蒋舒,大概有一万左右的守军。蒋舒这个人原来是别处的守将,因为不称职而被撤换到阳平关上给傅佥当副手。看到有如潮水的魏军,蒋舒就打定投降的主意,他对傅佥说,“魏军到关下不出击而闭城自守,并非良策。”傅佥说,“如今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你要是违命出战,白白丧失士兵,没有一点用处。”蒋舒等不了那么多,“你保你的城得功劳,我出战克敌得功劳。各行其志。”
蒋舒率众而出,却马上倒戈投降了钟会前军胡烈,得知阳安关守军失去一半的胡烈趁机强攻。愤怒的傅佥拼死抵抗,无奈魏军势大,傅佥不支战死。(魏军对不屈身死的傅佥很是崇敬,后来司马炎还下诏赞扬这先后战死沙场的父子两人)
阳安关轻易的就被魏军拿下,还正在派人祭扫诸葛亮庙(亮庙在沔阳,就是汉城所在,今陕西勉县)的钟会大喜,率军挺进汉中门户,还得到了蜀军在阳安关的储粮。志满意得的钟会给汉城的守将蒋斌写信说,“巴蜀贤智文武之士多矣。比如足下、诸葛思远(诸葛瞻)。如今我大军西到,想要再祭扫尊大君公侯墓(蒋琬),还希望能告其所在。”知道大势已去的蒋斌并未在此时投降,出于礼貌,回信说,“亡考昔遭疾疢,亡於涪县。按卜卦就安葬在此地。知君西迈,就可以顺便祭扫先人了。”得到蒋斌回信的钟会大是得意,连蜀将也认为我能长驱直入(涪县距阳安关近千里),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魏军取得汉中,十月二十二日,洛阳的司马昭面对朝廷第七次的晋公任命,终于心安理得的接纳。
驰援的姜维到达阴平和廖化的援军会合,听说阳安关已失。震惊之下,决定迅速突进到东南方向的剑阁好挡住魏军的主力部队钟会。而雍州刺史诸葛绪已在白水上的桥头停驻,正好挡住姜维东进方向。姜维遇到阻隔马上就往北孔函谷做偷袭诸葛绪后路的举动:姜维作决定是够迅速的,他也是不得不啊,邓艾就在他身后呢。诸葛绪受到蜀军牵制就往后退却三十里,就把白水桥头让出了个空当。姜维得到消息,打了个花枪折返从桥头经过,诸葛绪傻乎乎被牵着跑,等赶到桥头时和蜀军居然差了一天!
这时邓艾的军队也到了阴平,听说姜维跳过诸葛绪的阻拦前往剑阁,那就是面对钟会的主力军。按照之前的战略规划,这时邓艾和诸葛绪牵制姜维援救汉中的任务已经完成。邓艾研究地形,打算简选精锐,从汉德阳入江由、再由左儋道向绵竹,往成都方向进发。他向诸葛绪要求共行,诸葛绪认为自己只是受命阻隔姜维,并无继续西行的命令。现在姜维从他这里溜了,诸葛绪觉得有些不妙,也不管邓艾的建议,自己沿白水向钟会主力靠拢。这时钟会派遣田章等向剑阁西部进发,扫清了阴平与剑阁之间的蜀军残余。诸葛绪就与钟会主力会合在剑阁。
钟会见了诸葛绪的三万军队好像猫见了腥,就密报诸葛绪畏懦不进,同时把他打入槛车同密书送到后方,三万军队都归了钟会管辖。
姜维、廖化到了剑阁。之前援救阳安关的张翼、董厥到了汉寿(在剑阁东南不远),也是听到汉中失陷的消息退守剑阁。这样蜀汉的残部全都集中在剑阁一线对抗钟会的十多万大军。钟会听说大名鼎鼎的姜维在守剑阁,就又写了一封信说,“公侯以文武之德,怀迈世之略,功济巴、汉,声畅华夏,远近莫不归名。每惟畴昔,尝同大化,吴札、郑乔,能喻斯好。”意思是用故国之意感召姜维归降
姜维并未回信,而是列营据守险要。
钟会的十多万大军在剑阁下列开阵势强攻,还移檄(移是晓喻责备、檄是声讨征伐)蜀将吏士民说了一番大道理,“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发,玉石皆碎,虽欲悔之,亦无及已。”大有一举灭蜀之气概。可是和阳安关同样险要的剑阁在姜维等蜀将的坚守下屹立不动。而魏军这时的粮草渐渐接济不上,钟会稍稍退却,在犹豫是否见好就收。
在阴平的邓艾看到钟会前进不得,就给司马昭上言:“现在敌人败退,正应乘胜进击。从阴平抄小路经过德阳亭直取涪城,离剑阁百余里,离成都三百余里。像这样出奇兵直捣敌人心脏,剑阁守敌必然回军救涪,钟会大军就可长驱直入;如剑阁守敌不还,涪城守敌也是不堪一击。我军就可攻下涪城、直取成都。军志有云‘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我们奇袭敌之空虚,必定能够攻灭蜀国。”
等不及司马昭回信的邓艾决定走阴平小道。十月底,邓艾率军进入蜀军未设防的阴平山区。沿途七百里杳无人烟,处处是悬崖深谷,奇峰突起,怪石嶙峋。邓艾的另一个司马段灼后来说此时军队不满两万,车马等器具都留在阴平,全是步兵的将士们凿山开道,在陡峭的悬崖上修筑栈道、架设桥梁。67岁的邓艾身先士卒,上山的时候手攀树木,足蹬峭壁,艰难地往上爬;下坡的时候用毛毡裹着身体,从上面往下滚。粮食快吃光了,全军已濒临绝境。
但邓艾终于突破天险,十一月突然出现在江由城前,蜀江由守将马邈面对天兵神将吓得赶紧投降。邓艾的军队得到了及时的军粮补充。
成都方面大为吃惊,派遣卫将军诸葛瞻率数千人前往迎战。蜀军挺进到涪县,诸葛瞻开始犹豫不决,同行的黄崇(黄权留在蜀之子)屡次劝说诸葛瞻应当速行据险,不要让邓艾进入平地(江由和涪县之间尚有数百里的左伦道险路)。可是诸葛瞻却不知如何是好,黄崇痛哭流涕却怎么也不能说服他。
邓艾的军队出左伦道与蜀军先锋交战小胜,诸葛瞻就率领蜀军退却到绵阳列阵迎战。
邓艾写信给诸葛瞻说,“你若投降必表为琅邪王。”诸葛瞻怒斩来使,愤然出击。邓艾派遣司马师纂出左,子邓忠出右。两人初战不利,退到邓艾身边说,“打不过啊!”邓艾大怒喊道,“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魏军已是身在绝地,此时孤注一掷奋勇杀敌。蜀军被杀的大败,诸葛瞻竟战死在乱军中,他的长子诸葛尚悲痛道,“我父子深受国家重恩,却无能早斩黄皓,以致今日的惨败。我还活着干什么?”说完也奔驰在乱阵中战死。黄崇知道已是无望,激励士兵后也死于阵前(他是文官),张飞的长孙张遵(尚书)也在此役战死。
蜀军死的壮烈,却拦不住邓艾前往成都的脚步。56岁的刘禅听说最后的依靠诸葛瞻也战死了,整个成都顿时乱作一团,百姓奔逃入山中不能禁止。蜀汉的官员在朝堂上乱哄哄的向刘禅瞎出主意:要么逃到盟友孙吴那里;要么逃到南中蛮夷之地。
早就预料到今天的谯周提议还不如投降,说,“东奔吴国的意见不能成立。魏吴两国,实力相差悬殊,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已成定局。投奔吴国是称臣,投降魏国,也是称臣,与其向小国称臣,不如向大国称臣,以免受再辱之耻。至于南下,也不是好办法。首先,大敌逼近,人心离散,恐怕无人愿意南行。再说,魏人此行誓在灭蜀,陷落成都也不会放弃南下追击的机会。况且南中诸夷,平时犹不安定。如果据守此地,增征贡赋,也就会激起他们的反叛。所以,乘没有势衰力竭的时候投降魏国,可以得到优待。这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群臣反对说,“邓艾如今都打到眼前了,还能接受投降吗?”
谯周争辩说,“现在还有东吴,(投降受优待正好可以做他们的榜样)。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我愿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
邓艾这时已经到了雒城(绵竹成都之间),刘禅也没有别的主意,觉得谯周说得挺有道理,就派遣张绍(张飞次子)、邓良(邓芝子)向邓艾请降。刘禅第五子刘谌伤国之亡,先杀妻与子,然后自杀(汉晋春秋说刘谌哭於刘备昭烈庙后自杀)。
邓艾看到张绍、邓良带来的皇帝玺绶和降表,大喜过望。邓艾赶到成都北门的时候,刘禅自缚双臂,带着棺材,和众子群臣六十多人正等在那里。邓艾解开绳索,烧掉棺材,接受刘禅的投降。
至此,立国42年的蜀汉灭亡。
(悲夫!眼前成都北门的蜀汉君臣可曾想到五十年前,刘备与诸葛亮、张飞、黄忠、赵云等人步入成都的情景?)
*注五十一
估摸姜维是在退兵回成都的路上上的表,得到同意后自己又率军北返到魏蜀边境的沓中。而往常跟随姜维北伐的张翼、廖化都没有同去。至于为何选择驻守在偏远的沓中,应该是因为这里靠近羌人的聚集地,姜维心中还有为再次北伐作准备的念头。
华阳国志记载:维恶黄皓恣擅,启后主欲杀之。后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维见皓枝附叶连,惧於失言,逊辞而出。后主敕皓诣维陈谢。维说皓求沓中种麦,以避内逼耳。
而魏国后来的讨蜀诏书中也说,“往岁破败之后,犹复耕种沓中,刻剥众羌,劳役无已,民不堪命”。
*注五十二
钟会在261年底改任司隶校尉(掌察举百官以下,及京师近郡犯法者,简单说就是京城特首),和司马家的关系更加亲密。史称“虽在外司,时政损益,当世与夺,无不综典”,就是说有什么事,钟会都要掺和一把给司马昭出主意。262年,嵇康被司马昭所杀,很大部分是钟会的原因。
嵇康事件的来龙去脉很显示了司马昭政权的虚伪,起因是与司马昭关系亲密的山涛(司马昭的外婆是山涛的本家)任选曹郎,后将去职,就推荐自己的好友嵇康接替(他和嵇康同属“竹林七贤”)。嵇康是当时名士,不愿意出仕司马家,回了一封信,就是《与山巨源绝交书》,巨源是山涛的字,嵇康很不客气地与他绝交,书中自说不堪受礼法的束缚,晋书有这封信的全文。
司马昭以前就想征召嵇康,现在他公开回信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司马昭听来很是生气。鲁迅先生解释说,“非薄了汤武周孔,在现时代是不要紧的,但在当时却关系非小。汤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辅成王的;孔子是祖述尧舜,而尧舜是禅让天下的。嵇康都说不好,那么,教司马懿(氏)篡位的时候,怎么办才是好呢?没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嵇康于司马氏的办事上有了直接的影响,因此就非死不可了。”
正好当时钟会正在办理吕安案件(吕安兄长吕巽淫安妻徐氏,反过来诬陷安不孝,结果吕安被下狱),嵇康为好友吕安奔走伸冤和钟会又碰了面。
以前钟会年轻时去拜访嵇康(世语说钟会之前把自己所作的文章丢在嵇康家院子里,希望得到名士夸赞),嵇康正在和好友向秀一起在树下打铁(家贫干些零活),两人对贵公子钟会都没做搭理。钟会站了半天很是尴尬就准备返回,嵇康抬头来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两人对答得挺潇洒,可是钟会却在心里打下了疙瘩。
这时嵇康牵连吕安案,再加上他写《与山巨源绝交书》触怒了司马昭。钟会就向司马昭说,“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又说“康欲助毌丘俭,赖山涛不听。”如今吕安、嵇康言论放荡,诋毁先贤典论,所以必须惩办“以淳风俗”。于是司马昭就下令将吕安、嵇康斩首弃市,当时太学生三千人请愿也被拒绝,嵇康临刑弹《广陵散》而死。
嵇康死了,钟会还在到处找别人的事,看还能不能发掘出什么。当时就有人说,见钟会“如观武库森森,但见矛乾在前”,可见钟会的口碑有多“好”。
说了这么多别的事,只为说明钟会这个人,才干是有的,却容不下别人,为了自己和讨好上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伐蜀一事,钟会表现积极,并不一定是他和司马昭所见略同,多少还是谄媚的缘故。这样的为人,为日后钟会、邓艾之争埋下了隐患。只是钟会狡黠,司马昭却更加老辣。
在剑阁据守的姜维听说诸葛瞻在绵竹战死,一时间各种谣言传来:有说刘禅要固守成都的;有说刘禅要往东入吴的;有说刘禅要往南去建宁的。
心乱如麻的姜维剑阁也不顾了,带着军队向南往广汉郡嘀县(参看地图)行进打探真实情况。这时正碰上刘禅派出的蒋显(蒋琬次子),询问过后,才知道蒋显是奉刘禅之令命各地蜀军放弃抵抗的。悲愤之下,在剑阁苦守的这些蜀军气得拔刀砍石,为如此屈辱的当了亡国奴难过。这个时候,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蜀汉的败亡了。
钟会看到蜀军弃守剑阁,马上挺军进入,遂进军到涪县,还派遣各部围追堵截姜维军(以前投降魏国的句安也在其中)。姜维接到蒋显的命令,就近向钟会的前军胡烈投书交上所持节杖,近五万的蜀汉军队缴械归降。
姜维、张翼、廖化、董厥等人赶到涪县(汉城的蒋斌也接受投降赶赴涪县),钟会亲自迎接。干宝晋纪载,见到姜维的钟会不无得意地说,“来何迟也?”姜维神色严正,流泪说道,“今日见此为速矣!”
钟会严令士兵不许掳掠,还做出谦逊的样子接待蜀汉的降将。尤其对姜维特别偏爱,把他上交的印号节盖全部归还,和姜维出则同车,坐则同席。
钟会对身边的长史杜预说:“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太初不能胜也。”公休、太初是诸葛诞、夏侯玄的字,钟会不举别的名士和姜维比较,偏偏说了两个因司马氏而死的人。姜维这时已经六十多岁了,听到钟会小心恭敬的夸赞,就感觉到这位40岁的钟镇西有些年少轻狂,内心肯定还有不可预知的目的。
随后钟会向洛阳上疏请功说,“贼姜维、张翼、廖化、董厥等人逃死遁走,欲向成都。臣派遣司马夏侯咸、护军胡烈、参军爰青彡、将军句安、参军皇甫贻、将军王买等从各个方向堵截敌军,臣据涪县为东西势援。姜维统帅的步骑四五万人在各部的围追之下无路可走。于是臣书信向蜀军昭示生路,姜维等人终于解甲投戈。
以前舜舞干戚,有苗自服;牧野之师,商旅倒戈;出征而没有交战(就得胜),这是帝王的盛业啊!
能收服敌国要好于攻破敌国,能收服敌军要好于歼灭敌军,这才是用兵之道。
(后面就是场面文了,无非说是在英明的领导下才取得今天的成绩云云)
陛下圣德,侔踪前代,翼辅忠明,齐轨公旦,仁育群生,义征不淄,殊俗向化,无思不服,师不逾时,兵不血刃,万里同风,九州共贯。
臣辄奉宣诏命,导扬恩化,复其社稷,安其闾伍,舍其赋调,弛其征役,训之德礼以移其风,示之轨仪以易其俗,百姓欣欣,人怀逸豫,后来其苏,义无以过。”
钟会停驻在涪县向洛阳邀功,邓艾在成都也是忙前忙后。
邓艾作为偏师却一举拿下敌国都城,迫使蜀汉举旗纳降,灭蜀的战役仅三月就降下帷幕,这是司马昭没有想到的(或许他想让指挥主力军的钟会拿这个大功劳,没想到蜀军的主力全被钟会的大军牵制,才有了邓艾偏师的长驱直入),这个时候司马昭在洛阳还在为自己进封晋公(晋公是汉中攻下后的十月二十二日任命的)做各方面的打点工作。刘禅投降的消息传来,曹奂又任命司马昭为相国,总管百事(命晋公以相国总百揆),而以前的那些名号统统上交(上节传,去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之号)(表面文章而已),对益州的善后工作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具体安排。
而邓艾在成都收降蜀汉都城军队,严令所部不准掳掠,另一方面使蜀汉各方面(治安、经济等等)再重新运作起来。这个时候,邓艾做了一件被钟会抓为把柄的事:承制加封蜀汉各级官员。以刘禅行骠骑将军,太子为奉车都尉、其余诸子为驸马都尉。(得说一下那个黄皓,邓艾进成都时就把他抓起来了要砍头,却被黄皓收买邓艾左右,免之。就没了下文!)
委任原蜀汉各级官吏为朝廷命官,或者命为自己的下属;还任命司马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领蜀中郎将处理各郡事务等等。所谓承制就是邓艾代表皇帝嘉奖安抚蜀汉这些降虏,不要害怕,今天封你们的官,将来朝廷会正式下任命。以前刘秀手下的邓禹、来歙、吴汉等人就干过这事,他们在外攻城略地,遇到要笼络的降将就承制封个太守、“通路将军”“强弩大将军”类似的。邓艾是模仿前朝故事。
随后邓艾回顾自己突破阴平,迫降蜀汉的战绩也禁不住骄傲起来,在绵竹德阳战败诸葛瞻的地方造了一座平蜀台,用以宣扬自己的战功。头脑不大冷静的邓艾更对身边的蜀汉士大夫说,“诸君幸而遇见了我邓某,因此才有今天呢!要是碰上吴汉之流,早就没命了。”当年蜀郡守将史歆反于成都,周围郡县响应。吴汉攻破成都,连克周围郡县,将二百余头领悉数斩首。邓艾现在有点蜀汉君臣救世主的意思,又回顾起在陇西边境的作战,说,“姜维也是一时雄儿也,只可惜碰到了我,就无所作为。”有见识的人都暗暗讥笑他的矜夸。
虽然邓艾这时很是得意,擅作主张承制,但还在一心一意筹画下一步的打算。
十二月二十一日,洛阳终于对蜀地做出安排,分益州为梁州。
二十二日,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赋之半五年。
二十四日,曹睿的皇后郭太后过世。
同日,洛阳下诏以征西将军邓艾为太尉,镇西将军钟会为司徒。
给邓艾的诏书把他云彻席卷,荡定巴蜀的功绩夸了一遍。就是当年的白起、韩信、周亚夫、吴汉都比不上。(这几人中除了吴汉终老,其余都是鸟尽弓藏的牺牲者)
所以嘉奖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户。
邓艾接到诏书后,又给司马昭写信建议说,“现在如果凭借平蜀的盛势,是伐吴的好时机。只是刚破蜀地,将士疲劳,不便马上行动。最好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需用做准备。另外大作舟船,成顺流之势,再发信给孙吴晓之利害,到时吴人必定归降,可不征而定也。
(为了坚定吴人归降的信心),最好厚待刘禅给孙休做榜样。如果要把刘禅送至京都,会给吴人造成一旦投降便流徙的印象。就算一定要刘禅入京,也最好等到来年秋冬吴地尽平之后。
(窃)以为应加封刘禅为扶风王(就在长安旁),把他供养在噤坞(以前董卓修筑的行宫兼城堡)。再以其子为公侯,显示归降的好处。
在城阳、广陵开放边界(这两处都在吴国北部的徐州,邓艾做过城阳太守),好迎接归降的吴人。
如此一来,吴人必定畏威怀德,望风而从。”
邓艾的一片诚心,到了司马昭那里却遭到了怀疑。(你留陇右兵和蜀兵各两万?陇右兵不就是你的人吗?还不要刘禅到洛阳,想干什么?)
司马昭没有明说,让卫瓘给邓艾传话,“有事应当报请,不要独断专行。”
邓艾没反应过来,又上言说,“我奉命远征,按照朝廷的方略办事,征服了蜀国。关于承制任命代理官吏,是为了安定社会秩序,自谓是符合一时的需要。目前蜀国率众归降,其土地南极南海,东接孙吴,应当及早稳定下来。如果等待朝廷的命令,因为路途遥远,恐怕耽误太久了。《春秋》大义说,大夫出了边界,只要有利社稷安定、国家发达,是可以专权处置的。现在孙吴还没有宾服,其势连蜀中,所以不可拘泥于常规而丧失良机。兵法说,进不求名,退不避罪。邓艾虽然没有古人的高风亮节,但也不敢只顾虑自己而损害国家的利益。”
邓艾在成都还在为自己分辨,在涪县的钟会只是冷笑。
钟会司徒的任命诏书夸他所向摧弊(阳安关),围困众城(汉、乐、剑阁)。又俘获蜀军主力。“全胜独克,有征无战。拓平西夏,方隅清晏。”
嘉奖以钟会为司徒,进封县侯,增邑万户。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户。
这样一来,平蜀的功劳自然是邓艾最大,钟会心生妒嫉。听说晋公指派监军卫瓘给邓艾传话“不要独断专行。”钟会马上就意识到扳倒邓艾的机会来了,他联系手下胡烈、邓艾的司马师纂等人,向司马昭密报邓艾谋反。
世语说钟会善于模仿别人手迹(以前他在淮南就是写假书信使反间计),这一次他在剑阁要道截获邓艾送往洛阳的章表文书,模仿邓艾笔体篡改其言,写一些不恭不敬,矜功自伐的词句,甚至还修改司马昭的回信。
司马昭接到钟会的密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264年正月初一,就诏书“槛车徵艾”,要把他押解到洛阳,同时命令钟会可遣大军进驻成都。钟会为了进一步置其于死地,诏书到了涪县后,让卫??去成都抓邓艾,你是监军啊,还是廷尉,办这事正合适。其实他是想邓艾肯定会抗命拒捕,卫瓘自己只有千余人,让邓艾杀了卫瓘更是罪加一等。
卫瓘明白钟会心中险恶,却也无法拒绝。他悄悄在夜里赶赴成都,向邓艾属将传令说,“我奉诏收捕邓艾,跟其他人一律无关。你们如果归顺官军,爵赏不变;敢不归顺,则诛及三族!”到了天亮时,邓艾的部将都先后归顺。这时卫??才乘使者车赶到邓艾营帐,而邓太尉还没有睡醒呢!
一阵糊涂的邓艾被卫瓘轻松拿获,等听明白是宣告自己谋反的诏书时,邓艾仰天长叹道,“艾忠臣也,一至此乎!白起之酷,复见於今日矣。”
邓艾的属将看到上司父子两人是因为反叛的罪名被捕,惊讶之下就将卫瓘的营地团团围住(想要劫狱)。卫瓘轻服(不带武器)而出,说我只是奉命行事,邓太尉的苦衷,我一定会上表讲清楚的。
邓艾的手下相信了卫瓘的话,这样押送邓艾父子的囚车就向洛阳进发了。
钟会在涪县听说邓艾已上路了,虽然没有他想得那么完美,可也相当得意。身旁的姜维察觉出钟会的野心,就趁机说道,“君侯自淮南平叛以来,运筹帷幄,从未失策,司马氏的强盛,都是君侯之力。如今君侯又平定蜀国,威德震动天下,民众颂扬您的功绩。但主上却难免感到恐惧。这样,君侯还能够安全回去吗?
以前韩信不曾背叛于汉却屡被怀疑终至覆灭;文种没有听从范蠡的建议最后伏剑妄死。难道他们是愚臣,碰到的都是昏君吗?只不过是正好处在利害关键上罢了。
如今您功劳也有了,名声也有了,何不如效法陶朱公泛舟江湖,张子房随赤松子远游峨嵋呢?”
正兴高采烈的钟会说,“这,你扯得太远了,我做不到,况且也不止这一条路吧!”
姜维又说:“那当然,其它办法君侯自然可以考虑到,就不必老夫多言了。”(汉晋春秋)
钟会听着姜维的话中话,满怀抱负的带着大军和蜀汉降将向成都进发。
正月十五日,钟会大军到了成都。这个时候,钟会的手下是十二万原魏军主力,加上诸葛绪的三万军,姜维的五万蜀军,邓艾的两万军队,(除去战斗减员)钟会也有二十多万军队。看到邓艾的大功飞灰湮灭,钟会再也按耐不住,认为自己功名盖世,不可再为人下,手下皆是猛将锐卒。只要让姜维等率蜀军前驱出斜谷,自己率大军跟进。一旦到了长安,一部分军队走陆路,一部分军队从渭水入黄河向孟津(洛阳附近渡口),五天内就可以在洛阳会和,那时天下可定矣!
钟会想得挺美,以为没人会猜到他反叛,可他刚一到成都就收到了司马昭的书信:
“恐怕邓艾不肯奉顺,今派遣中护军贾充率步骑万人直入斜谷,屯驻乐城。我本人率领十万大军在长安,很快咱们就能见面了。”
钟会大吃一惊,询问之下,司马昭初一下令逮捕邓艾,就带着曹奂从洛阳出发,初三(晋书为初四)就到了长安。现在皇帝(遣使)在华山祭祀,军队正在集结。
司马昭早就怀疑钟会了。当初指定钟会为主力军统帅,司马昭的夫人(王朗的孙女,很有见地)这时就说钟会的性格是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付之大任。钟会的哥哥钟毓也曾密报司马昭不可对钟会信任太过。
大军出发前夕,西曹属邵悌求见司马昭,不无优虑地说:“您派遣钟会率领十余万大军伐蜀,依我看,钟会孤身一人,无重要亲眷留洛阳为质(钟会无子,所养的三个儿子都是从哥哥钟毓那里过继来的),不如另派他人为好。”
司马昭笑着说:“这种情况难道我还不了解吗?如今蜀成了天下的祸害,使老百姓都不能安生,征服它本来易如反掌,但大家又说使不得。一个人如果还没有打仗就胆怯,就不会有机智勇敢;没有机智勇敢硬要他去打仗,就只能成为敌人的俘虏。因为只有钟会和我的意见相同,派他伐蜀,一定可以灭蜀,不派他派谁呢?至于灭蜀之后,就算像你忧虑的那样,他又能有什么作为!他想谋反,有谁支持他呢?蜀的将士吏民早已吓破了胆,成不了气候;中原将士思念还乡与亲人团聚,也不肯跟他,因此只能自取灭族之祸罢了。你不必犯愁,但也不要再同别人讲述这样的话。”
钟会还没有出兵就有这么多人反对,司马昭当然心里有数,他认为钟会反正也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才放心大胆的任命他。等到钟会密奏胆小怯阵的诸葛绪被押送回来,司马昭就知道钟会有些太轻狂了(诸葛绪并未受到为难,后来仕晋官至太常)。
钟会诬陷邓艾谋反的时候,有人告发他也要反叛。司马昭觉得一向厚待于他,不至于这么快就反目。钟会的堂外甥荀勖(是他推荐卫瓘做监军)说,“钟会虽然受恩,但他可不是那种受恩思义的人,还是应该早做防备。”司马昭觉得有理,就对外说是为了支援钟会而开向长安,还携带曹奂同往;对在邺城的曹姓诸王不放心,留下从事中郎山涛行军司事,镇于邺都。护军贾充持节、督诸军,从斜谷向汉中进发。
这时早先提醒司马昭注意钟会的邵悌又说,“钟会的兵马是邓艾的五六倍,不用您亲自动身。”
司马昭说,“你怎么忘了以前说过的话呢?想起来了?可不要再说了。我自当以信义待人,只要人不当负我,我岂可先对人生疑心!近日贾护军问我,‘颇疑锺会不?’我答言,‘如今派遣你出兵,难道也怀疑你吗?’贾充当然无法回答(“贾亦无以易我语也”司马昭这样转述是指贾充说不出主子是否真的怀疑钟会)。”
最后,司马昭又意味深长的说,“等我到了长安,一切自会了然。”意思是那时钟会要真心虚造反,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了。
钟会当然不清楚这么复杂的过程,听说司马昭到了长安,贾充的军队已开向汉中,钟会对身边亲信说,“如果只为取邓艾,相国知道我自己就能办到。现在带来重兵,必定是觉察到我有异常了,我们只有快点动手。事成可以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汉,也不失当刘备!”
钟会这时是下定主意叛变,还认为自己自淮南以来,画无遣策,四海共知,眼前的难关也不算什么。
得知钟会彻底叛变的姜维激动不已,在他心底有了一个复国大计。他给刘禅密书写道,“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写魏氏春秋、晋阳秋的东晋人孙盛在80多年后到蜀地,还见到了当年姜维给刘禅的密书。听蜀地人说姜维当年想假降钟会,再找机会杀之以复蜀土,可惜没能成功,遂至泯灭,蜀人於今伤之。
姜维的想法是教唆钟会杀尽魏将,随后再找机会杀掉钟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华阳国志)
正月十六日,钟会进成都的第二天召集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和原蜀国的官吏,会集蜀国朝堂。他宣布为刚死的郭太后举哀,向大家出示伪造的太后令他起兵废司马昭的遗诏。这些北方来的魏军将领乍闻之下惊讶不已,骚动不安却无明显支持这反叛的建议。钟会情急之下,将这些魏军将领全部关押起来。又命令关闭成都城门和蜀宫门,严兵把守。他留下监军卫瓘商议,面对如此险境两人沉默不语,钟会手书“欲杀胡烈等”,举起来给卫瓘看,卫瓘摇头不许却不说原因,钟会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态度,也不敢让他擅自离去。
卫瓘上厕所的时候,碰见胡烈的属官就让他去给魏军普通士兵散发钟会谋反的消息。钟会逼着卫瓘下决心,自己也是紧张万分,横刀膝上一晚上都没睡。这个时候亲信向钟会建议说可尽杀牙门骑督以上,钟会左思右想没有答应。
就在魏军将领被关押的这个空当,钟会帐下有个叫丘建的人,本是胡烈部属,胡烈推荐给司马昭。钟会出兵,请求以丘建自随,对他很是信任。丘建怜悯胡烈独自一人被关押在房里,求钟会允许有一个亲兵去端水端饭。因此,其他牙门也都授例各带一个亲兵。
胡烈趁机哄亲兵说:“丘建密传消息!钟会已挖好大坑,削好数千枚白棒。准备叫外面的士兵进来,每人赐给一顶白帕帽,拜为散将,让他们打死我们,埋入坑中。”他还把同样内容写在一张条子上传给在军营中的儿子胡渊。一夜(十六日夜)之间,这个消息在各军中都传遍了,大家人心惶惶,害怕一打起仗就无法回家了。
十七日,在蜀宫墙外的普通魏军得到胡烈和卫瓘的消息,就开始密谋攻打钟会。但因为卫瓘还在宫中,众人不敢动手。钟会自己在深墙之内也很不安,打算让卫瓘出去慰劳诸军。卫瓘心中大喜,嘴上却说,“你是三军之主,应该你亲自去办这事。”钟会一夜未睡,就顺口说,“你是监司,先去,我随后就到。”
卫瓘按耐住心中激动,急步出殿。钟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派亲信去叫卫瓘回来。卫瓘看到追兵赶到,在殿门口假装摔倒,扮作晕眩的样子爬不起来。被送到自己的营地,又偷偷喝了一大碗盐水,逼着自己呕吐。他身体长得本来就很孱弱,这样一来就更显得好像病入膏肓,连钟会派来的亲信也回去禀报说卫监司摔得爬不起来了。
钟会怎么也想不到卫瓘会耍这样的花枪,既然他走出去就算了,就再次关上宫门,慰劳诸军的事也作罢。
十七日夜,卫瓘一骨碌爬起来,向诸军发布檄文声讨钟会,这些普通的魏军士兵早已商量好,打算第二天起事。
十八日中午,各军营中突然鼓声大作,胡烈军营的士兵首先哗变,胡烈18岁的儿子胡渊带头冲出。紧接着,各军也鼓噪而出。虽然无人督促,大队人马如波涛激荡,争先恐后朝着城门涌动着。
这时钟会正在给姜维部发放铠甲器杖,卫兵进来报告说,外边声音嘈杂,好像是失火了。一会儿,卫兵紧急报告,有很多士兵正向宫门跑来。钟会大惊,感到事情不好,对姜维说,“这些兵来者不善,怎么办?”姜维说,“只有打了。”钟会一面派兵去杀掉关押的魏军将领,一方面让大家用木头顶住城门。愤怒的士兵奋力砍门,一时不能破门。但没多久,有的士兵架梯登城,有的士兵放火烧城屋;人群如蚂蚁成群,飞箭似雨点密集,大群的士兵冲进宫殿,而被关的魏将也纷纷跑了出来,双方会合,将姜维、钟会团团围住。
这个时候就剩下钟会身边数百名亲信围绕宫殿奔走和乱兵对抗。63岁的姜维深陷重围,奋力斩杀了五六人,终于不支倒在血泊之中,愤怒的魏军把姜维乱刃分尸。
姜维倒在了他为之奋斗大半生的蜀汉土地上……
写到这里时,脑子里不自禁的把自己想象成这时的姜维,
眼前是旋转的天空,周围满是变形的面孔,甚至还有人在嬉笑,我伸了手却没抓住什么,
疼痛吗?
好像没有。
甚至,是种解脱。
解脱吗?
是的,我解脱了,我要停下来了。
泪水不自禁的涌了上来,什么都看不清,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魏军杀了姜维后,钟会也支持不下去,对这个战乱的始作俑者,士兵更是愤恨,争赴杀会。
这时成都乱成一团,钟会身边的亲信数百人被杀,钟会兄子钟邕也被杀,僚佐皆没,唯有长史杜预躲过这场灾难。蜀这边,张翼、蒋斌、蒋显、刘禅的太子刘璿、姜维妻儿等皆死于乱军中。
卫瓘站出来控制局势,将魏军分部整顿,成都渐渐安静下来。这时邓艾本营的将士就去追赶发往洛阳的邓艾囚车(太莽撞了,不合法也不合理,邓艾就算押到洛阳也不一定会死),还真的追上了,于是又往成都方向返回。听到消息的卫瓘大吃一惊,当初构陷邓艾也有他的份。卫瓘惟恐邓艾将来报复,私下里也想独享平定钟会叛乱的功劳。于是就唆使受过邓艾惩罚的护军田续领兵在绵竹西的三造亭偷袭,斩杀邓艾及其子忠。邓艾死时68岁,人死了,叛罪却没免,在洛阳的家属都受到株连,其子悉数被杀,妻及孙子流徙西域。
钟会的叛乱也累及家属,养子毅被杀,另两个养子因为爷爷钟繇、父亲钟毓的功劳免死(这三子都是钟会兄毓之子,钟毓在钟会进攻剑阁的时候病死,钟会都没有理会)
司马昭在长安终究也没有行动,二月就返回了洛阳。三月,司马昭进一步被加封为晋王。
卫瓘因为控制蜀汉局势的功劳使加封镇西将军、持节、都督关中诸军事。
三月,刘禅举家遣往洛阳,汉晋春秋说,司马文王宴饮刘禅,并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王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可至於是乎!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而况姜维邪?”
*注五十三
姜维的诈降复国之计,孙盛评论说当初邓艾进攻江由时将士不多,而姜维进不能奋节绵竹之下,退不能总帅五将,拥卫蜀主,思后图之计。反而投降钟会,还总希望能趁乱复国。以蜀汉小国,姜维连年征战就已是不对了;现在国都灭了,却还希望能出现奇迹挽救,真是太糊涂了。
裴松之注引后反对说,当时钟会的主力已到剑阁,姜维与诸将列营守险,钟会无法前进,已经准备退兵。保全蜀国的功劳差一点就成了。但是邓艾偷渡阴平,出现在蜀军后方,诸葛瞻既败,成都自溃。姜维若回军救成都,钟会则会趁机追击。当时之势,焉得两济?而责维不能奋节绵竹,拥卫蜀主,非其理也。
后来钟会要杀掉魏将以举大事,授姜维以重兵,使为前驱。假若魏将皆被杀,军队又在姜维手中,杀掉钟会恢复蜀汉也是不难。所谓在情理之外获得成功,才算是出奇,不能因为事情没有按预定发展,出了差错就说不是(出奇)。假如当年田单定计之后,机会不来,没能成功,就说他也是愚蠢暗昧吗?
邓艾的平反
一个是司马炎称帝265后大赦,邓艾的妻子和孙子就从边地返回了。
另一方面是有一个叫段灼的人,他一直是邓艾在陇西做征西将军时的司马,晋朝以后,他一直向司马炎上书说邓艾的冤情。破成都时也在,
他上书说
“艾功名已成,亦当书之竹帛,传祚万世。七十老公,复何所求哉!”
但我并没有发现晋书武帝纪中对邓艾平反的诏书,只有继位时大赦赦免邓艾和王凌后人的纪录。
中国通史说273年邓艾平反,我暂时没有找到。
通讯问题就不知道了,但从之前姜维一出秦岭,魏军就得到情报来看,魏军的速度是挺快的。
但对于钟会构陷邓艾,网上还有说法其实就是司马昭的本意,只不过假锺会之手罢了。
这个说法对不对先不提,事后史官对这个事情记载不多,就看得出来其中猫腻肯定不少,像当年曹髦被杀一样,就连官方的郭太后诏书虽然是明说,但其中也有司马昭威胁强加的内容吧。
但这只是咱们现在胡猜罢了,历史这个东西,不好说的内容太多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让我们先沏壶茶,然后开始慢慢讲:
邓艾出身寒门,曾任“上计吏”——这个职位,大约就相当于如今市级财政局里的工勤人员。在这个事上,邓艾跟司马懿算是颇有缘分的:司马懿入仕的第一份工作,是“上计掾”,也就是市财政局的局长。
为什么身处同一个系统,邓艾就只是一枚小小的工作人员,司马懿却能上来就当局长呢?这是因为司马懿乃是世家出身,祖上五代都是部级高官——这就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邓艾人生最大的机遇,就是他在做上计吏时,见了一次太尉司马懿。这次见面应该只是一次常规性的工作汇报,但邓艾靠着出色的表现,让司马懿极为欣赏,直接就把他调入了太尉府中任职。
过不多久,邓艾又改任尚书郎——这个职位,类似于今日的中办或者国办工作人员。所以你看,人生的际遇是多么神奇,有时候这么一次偶然的会面,就让未来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怎么样才能升得了官呢?答案是:跟着好领导好好做事。你好好的给好领导打下手,等他做出成绩立了功升了官,水涨船高之下,你自然也能跟着往上走了。
邓艾就是这么一步步跟着司马懿往上走的。在司马懿死后,他又先后听命于司马师、司马昭。几十年下来,邓艾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战功累累:
高平陵之变后,淮南先后发生了三次反对司马氏的叛乱,邓艾参与平叛,屡立大功。同时,他还建议在淮南开河渠、屯军田,这条建议被司马懿采纳,为魏国朝廷后来平叛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此外,邓艾在西线也有傲人的战绩,他与郭淮多次击退姜维的进攻。因为战功卓著,在伐蜀之前,邓艾已经是食邑六千六百户的邓侯。
食邑的多寡,代表战功的大小。这里可以对比的是,司马懿在高平陵之变前夕,食邑万户。司马懿在西线军事上的后任郭淮,也就是邓艾的另一个老领导,食邑才两千七百八十户。不过尽管如此,邓艾也依然有他的烦恼,那就是他并不是司马氏的“自己人”——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他不是司马昭的“自己人”。
司马懿在世时,甚至到司马师在世时,邓艾在司马氏父子那里都很说得上话,史书中有不少邓艾对司马父子进言的记载。但自从司马昭秉政后,邓艾的地位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官职照升不误,但司马昭并不把他当心腹。邓艾在司马昭那里没什么话语权,只能是默默地在西线守着边疆。
景元三年,消停了几年的姜维又开始北伐,于临洮被邓艾击败。几个月后,魏国准备伐蜀,朝廷派人来征求邓艾的意见。对此,邓艾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认为蜀不可伐。
然而司马昭并没有认真考虑邓艾的意见。在邓艾回复后不久,他直接派了个人过来,当面斥责邓艾。邓艾从此闭嘴,再也不敢提不能伐蜀的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国西线的最高指挥官、司马昭的堂弟司马望奉调回京。接替他职位的,是原司隶校尉钟会。
钟会和邓艾的出身,非用天壤之别不足以形容。
不同于邓艾的出身寒门,钟会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前面我们说司马懿祖上五代都是部级高官,可这跟钟会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钟会的父亲钟繇,是颍川士族中最早归顺曹操的人之一,死前已官至太傅。
出身不凡的钟会可以称得上少年得志。他少年即入官,深受司马氏兄弟的信任——尤其是司马昭。
而且,在司马昭这里,钟会还有一份独一无二的功劳:
当年司马师率军征讨毌丘俭,司马昭留守洛阳。司马师在回师途中病危,司马昭急赴军中,面受机宜。随即,司马师病死。
此时,魏帝曹芳也快速作出反应,下诏令司马昭留镇许昌,军队交由尚书傅嘏带回洛阳。曹魏皇室此举,目的在于夺回被司马氏侵占的权力。
危机关头,钟会向司马昭强烈建议,不管诏书如何,都一定要亲自带兵回京。最后,司马昭依计而行,才得以顺利掌权。从此,司马昭引钟会以为心腹,专典机密。这一年,钟会才31岁。
之后,诸葛诞起兵反叛。在平叛期间,钟会于内筹划,屡立大功。时人以钟会比之张良,可见其计谋之深,受司马昭信任之重。
到了司马昭决意伐蜀时,魏国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反对,只有钟会表示鼓励和支持。据史料记载,伐蜀的战略目标和规划,就是由两人秘密制定的。
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冬,钟会取代司马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成为魏国西线的最高指挥官。
当任命的消息传到邓艾营中,邓艾知道,伐蜀一事是势在必行了。
魏国的大军兵分五路,开始各自行进:
一路由征西将军邓艾率领,领兵三万攻姜维于沓中;一路以雍州刺史诸葛绪为帅,领兵三万攻阴平,以断姜维归路;其余三路共十余万,由钟会统领,进攻汉中。
对于这个部署,邓艾相当不满。战前,根据蜀军的实力,魏国推测汉中空虚。如今集结重兵攻入汉中,摆明了是大功一件,但这一路的功劳,钟会肯定只会毫不客气地留给自己。
而他邓艾带着三万人,说是起牵制作用,实际却是与姜维带领的蜀军主力正面决战,最苦最累不说,功劳还分不到多少。更可担忧的,是相比于取汉中的轻而易举,邓艾以少量兵力缠斗姜维,被击败的风险也相当之高。
不过这些都是邓艾的多虑,战局拉开后,双方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很快就出现了:姜维在得知汉中失守以后火速撤军,并绕过诸葛绪的堵截,成功撤回剑阁,与一路披靡的钟会对峙于此。
姜维的这一步棋,完全打乱了魏军的事先部署。钟会被姜维绊于剑阁,无法进军,只能跟姜维打起口水官司,写信劝蜀军的将领归降。原本承担着最重任务的邓艾因为姜维撤走,对手消失,三万人马反而无事可做。
当邓艾百无聊赖之时,被姜维拦在剑阁之外的钟会有些坐立不安。伐蜀计划由他自己亲自制定,如今受阻于剑阁,进退两难,无异于自暴短处于政敌。
总应该做点什么……钟会思来想去,盯上了诸葛绪的那三万人马。
诸葛绪阻截姜维失败,严格来说确实是他的失误。有功当赏有过则罚,钟会因此密奏司马昭,说诸葛绪是有意拖延才贻误了战机,造成姜维逃脱。
钟会此时是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司马昭当然会采信他的意见。于是,司马昭命诸葛绪“槛车征还”——关起来带回洛阳。至于剩下的三万人马,则归钟会统领。
钟会如此行为,主要出于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给自己受阻于剑阁找理由。要不是他诸葛绪放跑了姜维,魏军主力何至于如此进退两难呢?另一方面,则是基于钟会内心深处一些暗戳戳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这部分内容我们先按下,后面再说。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就在钟会筹谋着的时候,邓艾也生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同于钟会的少年得志,邓艾此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垂垂老者。从正始四年(公元243年)到如今,他已经和蜀汉整整交战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他殚精竭虑,浴血沙场,从来就没有退缩过。然而如今朝廷大举伐蜀,他却被搁置一旁,不被重用,尤其是在姜维撤走以后,更是陷入无事可做的尴尬之中。
没有战斗就意味着没有战功。明明已经奋斗了一辈子,眼看着能摘果子吃了,这时候反倒被晾在了一边。悲凉之余,邓艾更多想到的可能是他自己:这一战不管是成是败,都应该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了。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以后不可能再上前线厮杀了,他应该会被调回洛阳,挂个闲职,然后颐养天年。
既然如此,那么征战一生的谢幕就一定要足够精彩,怎能碌碌而返呢!邓艾打开地图,画了一条线,手下将领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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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会现在被困在剑阁,此地天险,极难攻克。不过,剑阁虽是成都的门户,却也不是绕不过去的。如果从阴平小道翻越崇山峻岭,那么就可以绕过剑阁,直扑江油。到时候围攻成都,这才是伐蜀第一功。
只是想法虽好,实现起来却太难。所谓的阴平小道根本就不是一条现成的路,而是需要自己去跋山涉水,踏平坎坷。尤为困难的,是这一路都是无人区,根本无法筹粮。如果从此进军,兵士就需要自备兵器粮秣,而且没有后续的粮草接济,也不可能补充伤兵。
如果不能一战而定,就只有全军覆没一途。
但邓艾最终说服了他的将士们,在向司马昭报告了这一计划以后,他们开始行军。相关的史籍记载如下: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事先来看,这就是一场赌博,但邓艾竟然赌赢了!他们从阴平小道攻克江油,进而与诸葛瞻战于绵竹。之后,魏军一鼓作气击败诸葛瞻,围定成都。
最终,成都也不战而溃,刘禅出降。
兵行险招的邓艾,就这样一举消灭了一个割据四十多年的国家,“自征伐之功,未有如此之速者也!”
如此变局,可以称得上是惊天逆转。钟会带领十几万人被姜维阻于剑阁,日耗粮饷无数,未有尺寸之功。邓艾率偏师数万,一战而定。其中的差距,高下立判。
随后,姜维等人受刘禅的命令,向钟会投降,蜀汉终于放弃抵抗。不多久,魏国的封赏命令也传到了成都:邓艾封太尉,增邑两万户;钟会等而下之,封司徒,增邑万户。
一次增邑两万户是个什么概念? 终曹魏一代,能一次获封两万户食邑的,在邓艾之前,只有高平陵之变后的司马懿一人。由此不难看出魏国朝廷,或者说司马昭对邓艾是何等的慷慨。
而邓艾自矜于大功,也开始有些得意忘形了。
刘禅出城投降之时,邓艾遵循东汉的成例,封刘禅为“行骠骑将军”。这件事邓艾应该在事后向司马昭汇报,也得到了司马昭的同意。
过了没多久,邓艾又把自己对于益州局势的一些想法,甚至于对天下形势的分析,写成了一份报告报给司马昭,内容包括何处应该屯兵、如何为将来的伐吴做准备、以及最重的,重新处置刘禅以及蜀汉大臣。
在报告中,邓艾建议司马昭封刘禅为扶风王,让他住在当年董卓筑造的郿坞,以此给吴国的孙休做榜样;至于刘禅的儿子们,则应该封为公爵或者侯爵,予以厚待。
邓艾是否先斩后奏,在司马昭批复之前先予施行,史料没有记载,但司马昭在收到邓艾的上书后,却通过监军卫瓘跟邓艾说:“事当须报,不宜辄行”,凡事还是要先汇报才行,不可自作主张施行。
一般来说,领导这么跟你讲,就是对你之前的行为有意见和想法了,只不过顾全着大家的脸面,话说的比较委婉而已。但邓艾却没有听出其中的意思,竟然又写了一封回信给司马昭,对自己进行辩解。这封回信,大体上包括了这么三层意思:
首先,我奉命出征,您是给过我自由裁量权的。而我的作为,也符合“权宜”的范围。 其次,蜀吴相接,如今蜀国既下,破吴指日可待。但如果事事请示,书信往来道路遥远,恐怕会贻误战机。也就是说,有些事我自己做决定就行了。 最后,春秋之义,大夫出兵边疆,只要有利于国家,就可以独自专任。如今形势急迫,我邓艾虽然不敢自比于古人,但一心为国、无瑕顾身的忠心,天地可鉴。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邓艾不接受你的批评。
此时的邓艾,确然已经有些狂妄自大了。面对着司马昭,居然敢如此引经据典,半遮半露的为自己争辩。他也不想想,司马氏是如何发家的!
而到了旁人那里,邓艾就更加赤裸裸不掩饰了。他曾对蜀国官员们说,你们幸亏是碰到我了,还能看得到今天的太阳。要是碰到像东汉初年的吴汉之辈,只怕早就是刀下冤魂了!——吴汉的具体事迹,参见文末链接。
对于昔日的对手,邓艾也出言羞辱:姜维也算是一时豪杰了,但他碰到我,也只能是事事不如意了啊!
听者讪讪。
这一切,钟会看在眼里,冷笑不已。
在郁闷不已的钟会眼里,邓艾这简直就是小人得志。
一直以来,钟会自视甚高,认为自己聪慧过人,算无遗策。此次伐蜀,他更是前后筹划,亲自领兵,为的就是这最后的天大功劳。谁料一时不慎,竟然让邓艾捷足先登,实为失策。
更何况,钟会内心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是一定要进据成都方可施行的。如今邓艾先行进入成都,对钟会来说简直就是重大打击。
但好在,邓艾的得意忘形,又重新给了钟会可乘之机。
邓艾的独断专行,其实犯了司马昭的大忌。
司马氏十余年来独专朝政,根基在于兵权。司马氏不管如何交好士大夫,如何向门阀大姓渡让利益,有一条却是根本不容妥协的,那就是司马氏对于兵权的绝对掌控。
这一点从司马懿年代起就被严格执行。当年王凌在淮南叛乱,司马懿不顾七十岁高龄,亲自带兵出征,怕的就是魏国中央军旁落他人之手。后来淮南二叛,司马师也是不顾病体亲自领兵,并最终死于归途。到了司马昭时代,淮南三叛,司马昭带着魏帝曹髦和太后一起出征,防的也是兵权落入他人之手。
少有的例外,就是此次伐蜀。钟会亲自控制的兵力,有十五六万左右;再加上姜维投降后的四五万人马,总数约二十万上下。
但这是钟会,是司马昭引以为谋主,受到绝对信任的人。当年司马师病逝之时,钟会极力劝司马昭亲自领军回洛阳,最终让曹芳的夺权计划落空,这就已经是钟会的投名状了。不要说曹魏朝廷后来任命钟会为太仆,钟会力辞不就,宁愿在司马昭的大将军府做记室。 凡此种种,都让司马昭可以信任钟会。
但对邓艾,司马昭就没那么放心了。
官位越来越大,并不意味着权力也越来越大。权力的大小,要看你跟领导的贴心程度,领导如果愿意相信你的话,那你就是有权力的。这一点,在邓艾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
邓艾受司马懿的赏识而平步青云,在司马懿和司马师时代备受信任,于政治和战事多有善谏。但到了司马昭这里,他就完全说不上话。虽然已经是西线前线的第二号人物,但伐蜀这种国之大事,司马昭不仅不听他的劝诫,反而还派一个叫师纂的威胁邓艾强制执行,这其中的疏离感一望可知。
如今邓艾如此独断专行,只会让司马昭心中更加不安——而这,就是钟会的机会。
离间别人这种事,钟会不是第一次干了。几年前,钟会就曾构陷嵇康于司马昭,导致嵇康最终被杀。如今再作冯妇,于钟会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只需要把司马昭心中的疏离加以扩大,就足以让司马昭彻底丧失对邓艾的信任。
他的方法也很简单:钟会善于模仿别人的笔迹,他拦下了邓艾给司马昭的书信,篡改后给再发出。如此,司马昭看到的就是一个得意自大,狂悖无状的邓艾。
至于司马昭的回信,钟会也做了修改,然后才给到邓艾。信中的猜忌之意,让邓艾心中郁积难平,惴惴不安。
期间,钟会还找到了几个帮手:司马昭派在邓艾身边的师纂,以及邓艾的部将胡烈。在钟会向司马昭关于邓艾谋反的密奏中,两人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司马昭于是下令卫瓘,让他将邓艾押回洛阳。
还记得卫瓘是谁吗?
文王(司马昭)使监军卫瓘喻(邓)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抓捕邓艾,是监军卫瓘的本职工作。但具体要如何操作,卫瓘心里却没底,便去跟钟会商量。钟会回答得也很爽快:你带着本部人马先行,我随后就到。
卫瓘心中一寒,感觉脑后有冷风吹过:钟会这是要借刀杀人的节奏啊。
当时,邓艾驻于成都,约有三万人马。钟会在涪城一带,坐拥大军近二十万。两人互不统属,都直接听命于司马昭。 卫瓘身为两部人马的监军,也不是两人的下属,而是同样直接听命于司马昭。 但不同于邓艾和钟会的是,卫瓘手下只有一千多人。卫瓘去找钟会商量,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借一点兵马,一起去成都抓人。但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卫瓘碰了个软钉子。所谓的“随后就到”,无非就是希望卫瓘和邓艾做鹬蚌之争,他钟会好坐收渔翁之利。
既然钟会狼子野心,无法依靠,那卫瓘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趁着夜色,他敲开了成都的城门。进城后,他发文给邓艾麾下诸将:只擒拿邓艾父子,其余不问。诸将至卫瓘营中者,封赏如前;如果拖延不至,诛杀三族。
等到天色大亮之时,将领们已全部至卫瓘营中报到,只有邓艾父子还在酣然大睡。卫瓘派了个使者,轻而易举地就把邓艾给抓了。
刚把邓艾用囚车装好送走,钟会便带兵进了城。诸将尚在卫瓘营中未散,就这样被钟会全部包围,软禁了起来。
到这里,我们也终于可以来聊聊钟会想要干什么了。
钟会想要谋反。
事后看来,钟会的想法很不切实际。但在当时,钟会却认为自己胜券在握。首先,他手握二十万大军。于他钟会而言,这可能是他有生之年能到达的最高领军数量级了,而且机会仅此一次。其次,这一次他天时地利人和都全占!唯一的障碍邓艾又已被监禁,益州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如此天赐良机,怎能浪费!
一般人更关注风险,聪明人看到的却是机会。这背后,是见识和智商的差别。钟会从来认为自己算无遗策,虽有风险,却能hold住这一稍纵即逝的机遇。
更何况,他还有能人相助——这个能人,就是姜维。
刘禅出降后,下诏命令姜维放弃抵抗,直接投降。姜维于是就近归降钟会。钟会特别给姜维面子,对姜维尊崇有加;姜维也谨守礼节,主动讨好,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成了好朋友。
不久以后,姜维便知晓了钟会心中的秘密。究竟是钟会主动透露的,还是姜维猜到的,史书并没有明确说明。但可以肯定的是,钟会在谋反这件事上,极为信任姜维。
这可能也是智商和见识的原因,像谋反这种大事,钟会很难跟别人商量,只能自己一个人苦思,推演各种可能。如今能找到一个不管是智力还是见识都可以和自己对话的人,钟会自然会惺惺相惜,愿意和盘托出,共相参详。最终的结果,是两人在大的规划上几乎取得了一致,只在一个关键细节上出现严重分歧。
所谓的大规划是:钟会夺取邓艾的兵权后开始北伐,姜维带领蜀军降部为前锋,出秦岭直扑长安。长安如今已是空城一座,攻下不难。随即钟会领大军出关中,两军合力,经渭河、黄河而下,五天便可到达孟津。届时洛阳朝廷无从防备,钟会就可以取代司马昭辅政。
为什么洛阳会无从防备?因为魏国的中央军此刻就在钟会手中,这也就是钟会不愿意放弃机会的原因,还是那句话,这种机会,终其一生,可能就这一次。
即便这些构想无从实现,也不是没有退路。这里可是益州,钟会自恃手里有二十万大军,关起门来就能当皇帝。再差,我也能做个刘备!
大的规划已经达成一致,但在小细节上,也就是关于邓艾部将如何处理的问题,两人的分歧却实在无法弥合。姜维的意见是杀掉,他认为这些人常年跟随邓艾,短期是不可能被钟会收买的,留下来终究是祸患。钟会赞同姜维的看法,但至于是不是一定要杀掉,他却有点犹豫。
钟会如此纠结,并不是因为他仁慈惜命,而是这些人都是魏国的将领。如果轻易被杀,那他自己手下的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是否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姜维是蜀国降将,杀几个魏国人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但他钟会站的位置不一样,自然不得不考虑这种后续影响。
可钟会还没来得及做决定,事情又开始起变化了。
又是卫瓘。
在钟会进城软禁诸将后,卫瓘就猜到钟会要做什么了。钟会也没有向卫瓘隐瞒,反而向他吐露了实情,并真诚的邀请他入伙。毕竟自伐蜀以来,卫瓘就以监军的身份跟随,如果接下来能继续为钟会所用,那么对于军队的控制肯定是有好处的。
钟会希望卫瓘以监军的身份诛杀胡烈,算是杀鸡给猴看,这样邓艾的其他部将就不敢做仗马之鸣了。但卫瓘却不同意,事情一时僵住。
钟会还在犹豫,卫瓘又开始先行动了。他在上厕所时碰到胡烈的亲兵,趁机把钟会谋反的消息传了出去。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得到扩散,而且传得更加离奇。到了最后,普通士兵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钟会已经派人挖好了大坑,邓艾麾下一个都逃不掉,不论将领兵士,全部坑杀。
诸军听闻,大为惶恐。而就在大家惶恐之余,邓艾的一些旧部,以及偷偷溜出去的卫瓘,已经开始有心利用这种情绪了:
景元五年正月十五,钟会准备发动叛乱,他召集将领,以及蜀国降臣,为刚刚去世的魏国郭太后发丧,并谎称受遗照,讨伐司马昭。众人皆惊。
正月十八,在成都城内早已心慌多日的邓艾旧部开始作乱。
当消息传到钟会和姜维耳中时,两人错愕不已,此时麾下军队的主力尚在城外,钟会问计于姜维,姜维的建议是以杀止乱。钟会最终听从了姜维的劝诫,将控制起来的邓艾部将全部杀光。
这一结果,正是姜维一直以来想要的。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姜维从来就没有打算过真的俯首听命于钟会,虽然接受了刘禅的命令归降魏国,但姜维始终想奋力一搏,再扭转乾坤。
在发现了钟会想借机反叛,取司马昭而代之后,姜维暗自定计,准备挑唆钟会、邓艾内斗火并,到两败俱伤之际,蜀军再趁乱起事,借机复辟。
为此,姜维还专门给刘禅写了一封信,劝刘禅暂且隐忍,“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这才是姜维竭力建言钟会诛杀邓艾旧部的真实原因。他的内心独白是,只有杀了这些人,你们的矛盾才能激化。
只是事情的变化终究脱离了姜维的筹谋。到正月十八日邓艾旧部开始作乱时,钟会军与蜀军主力尚在成都城外,城内几乎都是邓艾的旧部。钟会和姜维可以依仗的,只有成都的宫城以及几百亲兵。
不久,邓艾旧部便攻破了宫城,亲兵死伤殆尽。钟会跟姜维最终也被邓艾旧部所杀。
钟会死时四十岁,姜维死时六十三岁。
钟会至死都没有察觉姜维的真正目的。不过,如果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应该会毫不犹豫的听从姜维的意见,杀掉邓艾部将,以及卫瓘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而姜维临死前想的可能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啊!我苦心孤诣,终难成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钟会和姜维其实是一种人,都喜欢火中取栗,以小博大,走最奇崛艰险的路——这种路一般人不要说走了,连想都不敢想。
当然,对比之下,两人也还是有些差别的:姜维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钟会却是胆大心黑,利欲熏心。面对着这两具尸体,能笑出来的,只有卫瓘。
不过,卫瓘还有事要做。
邓艾是不是真的要谋反?之前钟会给司马昭写信说是,卫瓘也跟着签了名。如今看来,这很有可能是钟会的诬告。
钟会一死,邓艾有很大概率会被无罪释放,这对卫瓘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天知道邓艾会不会进行打击报复。
而且,如今钟会伏诛,全是他卫瓘一手策划。邓艾如果不死,难免要来分功劳。
思虑至此,卫瓘叫来一个叫田续的人,让他去追邓艾。
田续也是邓艾的旧部,当年邓艾进攻江油,田续不愿意进兵,几乎被邓艾斩首示众。如今情势逆转,卫瓘跟田续说,你可以去报复当年在江油受到的羞辱了。
田续于是带人马连夜追击,袭杀邓艾父子。
至此,牵涉了成都之乱的几位大咖全部身死,卫瓘成为唯一幸存者。
回答至此,差不多也就该收尾了。最后,再来交代一下其他未尽的事。
卫瓘回洛阳后不久即获封疆之任,从此仕途顺畅,官至太保。只是最后未得善终,在七十二岁时死于政变,但那已经是八王之乱时候的故事了。
诸葛绪,还有人记得吗?这个故事一开始就被“槛车征还”的倒霉鬼,在剑阁下即被钟会构陷,押返洛阳,但却因此而意外幸免于兵祸。钟会兵败身死后,再也没有人来追究诸葛绪贻误战机的事。他于是照常做官,入晋后,官至太常。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再来说说司马昭。
在伐蜀前,就有很多人劝司马昭不要任用钟会,原因有两条:首先,钟会没有家属为质,独领大军在外,不合体制,容易生变。其次,此人人品不佳。有的说钟会见利忘义,有的说钟会挟术自重。也不知道钟会是反迹已露,被众人察觉,还是人缘实在太差,所以才被反复diss,总之,反对钟会领兵伐蜀的声音在司马昭那里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但司马昭最终还是选择了钟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相信钟会能够完成这项任务。不过司马昭也不是没有准备,在钟会预谋突入关中攻占长安的时候,司马昭就已经带领十万大军驻扎在长安了,防的就是钟会可能出现的叛乱。
对于钟会所依仗的大军,司马昭则认为不足为虑。蜀国军队是新降,众心未附;魏国军队的家属都在北方,怎么可能一心跟着钟会叛乱。
果然,钟会死于兵变。
灭蜀之后,司马昭声势大盛,终于从晋公进爵为王,完成了禅让称帝前的最后一步准备工作。只是,天不假年,一年后司马昭病死,最终止步于皇帝御座的咫尺之遥。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份蜀国人物结局单:
- 刘禅被送入洛阳,获封为安乐公,于八年后去世。
- 刘禅太子刘璿,于成都之乱中被杀。
- 诸葛亮长子诸葛瞻、长孙诸葛尚,战死于绵竹之战。
- 关羽留在蜀中的子孙,被魏军将领庞会所杀。而庞会,正是庞德之子。
- 张飞长子张苞早死,长孙张遵随诸葛瞻战死于绵竹。
- 赵云之子赵广,随姜维屯兵于沓中,战死。
- 蒋琬之子蒋斌、蒋显,于成都之乱中被乱兵所杀。
刘备建立的国家,就这样星飞云散,消失于历史深处。
我单说邓艾。其实邓艾的死是必然的,他不死于蜀地,也会死在别处,而且和外部政治原因没太大关系,基本是自己作的。
筑京观是中国古代非常残忍的军事文化,指拿敌尸堆砌筑台,以耀武扬威。这个负向的中国文化还遗毒到海外,引起日本等国的模仿。
虽然这个事在血债累累的曹魏那里非常常见,但以自家兄弟为京观的人,整个东亚历史,至少整个三国历史,也只有邓艾这么一个奇葩。
《三国志.邓艾传》:使於绵竹筑台以为京观,用彰战功。士卒死事者,皆与蜀兵同共埋藏。
京观
中国非常注重墓葬文化。这种埋于台下的士兵当然会被认为无法超生。恕我智商低,我实在不理解邓艾到底膨胀到了什么程度,才会为了凑尸体搞出这种让部下心寒的事。
邓艾死后,司马昭怕他之前久驻西北,陇西人民会为他报仇作乱。于是特地派唐彬去陇西调查。
结果唐彬去那一看,当地人都在高兴地放炮。
【《晋书.唐彬传》 :邓艾忌克诡狭,矜能负才,顺从者谓为见事,直言者谓之触迕。虽长史司马,参佐牙门,答对失指,辄见骂辱。处身无礼,大失人心。又好施行事役,数劳众力。陇右甚患苦之,喜闻其祸,不肯为用。今诸军已至,足以镇压内外,愿无以为虑。】
前有《三国志》,后有《晋书》,两本正史相互印证,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不拿底层人民当人的恶魔形象。
很多人都因为邓艾出身寒门而对他抱有好感和同情。但事实上他根本不关心同阶级的群众。恰恰相反,他拼命和底层划清界限,为了讨得以司马集团为首的世家大族的欢心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往上爬,邓艾不仅可以下足了十二分的勤奋苦功,也会冷酷地拿手下军民当做消耗品。
国外有一种说法,叫做“皈依者狂热”。指有敌方血统的二鬼子会比本家势力更热衷于和敌方划清界限——比如说美国现在最喜欢批评中国的就是某些亚裔。邓艾可能也是这种“皈依者”。在士族垄断的魏晋朝堂,放牛娃出身的邓艾非常扎眼,口吃的毛病更让他随时都面临着同僚的嘲讽——包括司马家在内。邓艾需要时刻小心谨慎才能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他虐待压榨底层人民,既是为了向上层证明自己的忠心,遮掩出身微寒的耻辱,也是发泄自己的情绪。
然而不仅士族高层依旧不会拿邓艾当人,这种做法还让他被底层军民所仇恨。在他偷渡阴平创建大功时,这层深不见底的阶级矛盾还能被一时功利所掩盖,但当他被宣布为乱党时,所有人都会立刻离开他这摊祸水。邓艾虽领大胜之师,占成都之地,但这些似乎与他本人却似乎没什么关系。
于是空手而来的卫监军,仅凭一纸檄文,就让手握重兵的邓艾父子在酣睡中失去一切。这难道只是因为他计划周详吗?
其实历史上的司马昭对邓艾还有些情面,本来不想置他于死地。司马昭不仅按功给邓艾官封极品,户邑也为魏国历代之最,在他擅作主张给阿斗封王时还专门写信警示一下,给他改过的机会。真正恨邓艾入骨的是他手下的士卒。他们的反水是群众的滔天巨浪,让邓艾没有一丝呼吸挣扎的机会。
因为亲手杀死邓艾的,就是他的部下田续等人。在邓艾要求全军跳下阴平悬崖进攻江油时,田续却不愿意为了邓艾的大功送掉自己的小命,上下级由此成仇,最终酝酿成一出惨剧。
【《三国志·卫瓘传》:檄艾所统诸将,称诏收艾,其余一无所问。若来赴官军,爵赏如先;敢有不出,诛及三族。比至鸡鸣,悉来赴瓘,唯艾帐内在焉。平旦开门,瓘乘使者车,径入至成都殿前。艾卧未起,父子俱被执。】
【《资治通鉴》:卫瓘自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续等将兵袭艾,遇于绵竹西,斩艾父子。艾之入江油也,田续不进,艾欲斩续,既而舍之。及瓘遣续,谓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
一代名将就这样死在了绵竹,和他用部下尸骨筑成的京观同睡一地。真不知道邓艾和那些京观阴魂在月下相见时会说些什么。
邓艾死后,留守的全家被诛族,晋国上下无一为其说话。最后连和邓艾有国仇家恨的蜀汉旧臣都看不下去了,谏言晋武帝给他平反。
【《汉晋春秋》:建(原蜀汉臣子樊建)稽首曰”臣窃闻天下之论,皆谓邓艾见枉,陛下知而不理,此岂冯唐之所谓‘虽得颇、牧而不能用’者乎!”】
历代兔死狗烹的故事,只有邓艾鲜有后人为之叹息。毕竟一想起他做走狗时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就实在让人同情有限。
p.s.给大家看一个现代“皈依者狂热”的例子。新闻很老但却很典型。
p.s.2 这两天在读闲书,正好碰到有人给这个答点赞,就加一条晋人对邓艾的评价吧。
《晋书.傅玄传》:其五曰,臣以为胡夷兽心,不与华同,鲜卑最甚。本邓艾苟欲取一时之利,不 虑后患,使鲜卑数万散居人间,此必为害之势也。是的,这个货还曾为五胡乱华添火助力。
他和曹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短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