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运算

    人们对运算天才有一个错误的观念，以为他们的奇才在于运算本身。

    如果他们的技能是从一种“内涵式”的算术理论结构建起来的，那他们就确然要在运算上有奇才：我们可以幻想一个极端的情况，比方说，他们的理论是由皮亚诺（Peano）的公理加上一套充分的推导规则所构成！这样的一个理论，用麦卡锡和海斯的用语来说，是“在知识论上充分”的；可是，即使以极大的比例来提高一位天才的运算速度——比例就大的像把整个宇宙的历史压缩到几秒，这个理论也是不能“在探索演算上充分”的。如果如一般错误地假定那样，运算奇才完全依赖于我们在学校里所学的那些更有效的却不那么严格的运算法，那么即使要他们计算一个四位数的平方，也会是一件难得可怕的事。但事实却是，心算这种技能跟其它智性技能没有什么两样，同样可以作为“纯粹思想”这个谬误的反证。至今记录上最惊人的运算天才是艾特肯（Aitken），他直到临终一直是爱丁堡大学数学系的讲座教授。心理学家亨特（Hunter）对他做出了细心的研究，发觉艾氏的超常能力并不在于运算本身。他的能力倒是来自一个庞大的内置规则汇集，那些规则是以图式为本的，是关于自然数系统的。每次他要解答算术题，最初的几秒就是从汇集里把规则抽取出来。在这个最初的阶段他要设立一个运算计划，他的所有异能正是集中在此。至于执行这个计划，他并不进行得比任何人快——换句话说，以机械操作的标准来衡量是慢得像蜗牛一般了。可是，最初那个阶段的重要性才是关键的，就这个阶段来说，即使在世界上最完备的数字常规关系资料库的帮助下，要用机器模拟艾氏的技能也是不易的。难处在于建立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程式，能够迅速地对所输入的每一个新算题做出反应，迅速地抽取并组织起那些合用的特别算法。以下的一个例子展示了艾氏的高超技艺，让我们在纷繁的现象中瞥见他的“生产系统”是怎样操作的，亨特对此做出了很有启发的评述。

    这是一系列算题的第六题，艾氏对他的计算法提供了内省的讲解：

    把1/851化为小数。“我马上察觉了851等于23*37。于是我这样利用这一桩事实。1/37相当于0.027027027027……这样重复下去。这我用23去除【用23去除0.027得0.001，余数4】。灵光一闪地，我发觉了用23去除4027得175，余数2；用23去除2027得88，余数3；用23去除3027得131，余数14；以至于用23去除14027得609，余数20。以此类推。在开始这样想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要达到重复片段的结尾，我要循这个想法走多远：1/37每三个位重复一次，1/23每二十二个位重复一次，3和22的最小公因数是66，因此我知道1/851的小数每66个位重复一次。”

     亨特对此及很多其他类似记录所作的评述，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格鲁特（Groot）对棋艺大师的技艺（一眼即能看出一个棋子在整个形势中的地位）所作的论析：

一个数目被理解为一些数字性质的结果，就好像每一个性质在闪烁着信号似的。这种理解是直接的、即时的，而且往往是自动自觉的。

亨特后来直白地联系上棋艺来说：

……对于这位思考者，正如对很多人来说，12一望而知是3*4的积；但跟很多人不同，对他来说“9乘12345得111105也是一望而知的。还应该考虑到，他一望而知1961是37乘53的积，也是44平方加5的平方之和，同时又是40平方加19平方之和。其他跳跃涉及程序判断，那就是，判定在运算中最好选用哪些方法。这些高层次的程序判断建基于广泛的以往经验，可以比诸（甚至超越于）”棋艺大师那种“位置感”背后的能力……

     从事认知研究的人所构建的机械模型究竟能给我们多少洞见，也许现在还是言之过早；但如果我们希望在这方面有所收获，首先就要真正领略几个主要的教训，那就是：

（一）紧密的、演算型的、内涵式的、“自上而下”的理论构成了理解的基础；而它们的基本目的亦正是仅仅限于理解。

（二）如果要要以上述的理论作为技能的基础，那些理论只可以是复杂程度较低的。比如——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在求平方根时，作为牛顿的绝技的那个简洁性原则在机器表述上还是有广泛应用的。直到最近，通过机器进行的任务全都是在这个意义上复杂程度较低的，因此第一代的人工智能研究者并不察觉对于复杂程度较高的技能来说这种表述法是行不通的。

（三）对较复杂的任务来说，试图把内涵式的理论写成技能程式，在“组合过剩”这一点上显露了败迹。执行这些任务的运算者，不管它是有机体还是电子媒体，它的技能都必须是“自上而下”构建的；引用斯宾塞的话来说，这些技能的操作活动或维生活动“分解为多个组成部分，每个部分各有其推动者”。

一条鱼对于它一生游动其中的水有多少认识呢？

                                                       ——爱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