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书房自习

音量并未提高，却骤然在耳道中放大数倍，犹如雷声轰鸣。

当眼前的阳光被遮挡后尤其如此。缺少光芒的庇护，躯体迅速虚弱下来。

耳鸣，耳鸣，持续的耳鸣。

字母板不知何时出现在指尖，不断翻转，翻转，直到一哆嗦掉落在地。

无力弯腰，却被捡起，那人并没有归还的意思，反而捏在手里当扇子扇起风来。

双腿剧烈抖动起来，内心的不安随时可能会爆发。

“小狗丹尼藏在哪儿？小狗丹尼藏在哪儿？小狗丹尼藏在哪儿？”

“什么什么？你们听清她絮叨什么了吗？什么小狗什么尼的，呵呵呵，真逗！”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小狗什么藏在哪儿？可咱们寝室什么时候来了条小狗？我怎么不知道？”

“听她瞎掰！伊拉斯蒂克怎么允许放狗进来！”

巴哥奔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可是没用，一字字清晰而尖锐，直插脑门。

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脑袋一片混沌、灼热、滚烫、翻卷。

“小狗丹尼藏在哪儿？小狗丹尼藏在哪儿？小狗丹尼藏在哪儿？”

整个人被双腿抖得半弯下去，犹如地震海啸龙卷风。

庇护所！庇护所！庇护所！

“嚓，这是什么造型？”

“哈，突然想起陆捋须那恼羞成怒的模样。”

“哧，咱们也学学。看看这触著山下，把定谷内，壶宰东上是否有人能让她抬起这过于羞涩的小眼皮。来，三，二，一。”

“咪~瑞~诶~陀~哇~~~”

仨位室友齐声驴鸣。

“咪~瑞~诶~陀~哇~~~”

“咪~瑞~诶~陀~哇~~~”

“够了！你们是同学还是小丑？”

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将那挑衅的眼神和无聊的唾沫尽数遮挡。一股冰沁砂的香味扑面而来。

“得了吧！人家把咱当空气，咱还不能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没见到她都快崩溃了吗？！！！”坎迪大吼道。

“那也不是我们害的，我们可啥都没做。”

“就是，爱干嘛干嘛去，没人把你当空气。”

“是啊，至少咱们姐妹几个还相亲相爱，不像有的人，一大坨蹲在教室正中央，却孤零零的没朋友。”

“谁说我没朋友？巴哥奔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坎迪大声辩解着，声音却透着虚弱，满嘴的食物渣滓喷射四溅，室友们一脸嫌恶，边退边怼，“呵，估计某些人一厢情愿罢。你知道她的小狗藏在哪儿吗？”

“得了，咱也甭废话了，明天还上课呢，洗洗睡吧！”

好半天，大山才缓缓转过身来，黑面馒头咧开一道口子，雪白的奶油漏出一溜。

“唔~布迪~”

“别怪他们，她们就是没法跟你交上朋友，有些失落。谁没有过失落的时候呢？噢，对，你还没用过书房吧，来，看这里。”

说着，坎迪摁住紧邻巴哥奔的那座山峰，轻轻一旋，后者立即散发出淡蓝色的柔光，从墙内微微凸起。

“喏，进去看看。”

坎迪一边说，一边示意巴哥奔往那凸起处贴去。果然，刚靠上去，山腰立即凹陷，紧接着，整个人倏的一下被吸了进去。

里面果然别有洞天，若是坎迪不说，估计自己枕着这块宝地睡上一年也不会发现此处的玄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无人给提示。

四周橙黄一片，却不知光从何处来。身后有个东西挠着自己，一转身，却是澄涵带来的几本书正在内墙游走。

摘下一本，一股清风飘过，身后骤然一空。再次转身，前方已现出一枚巨大的米白色恐龙蛋。

巴哥奔壮着胆子摸去，暖暖的，软软的，如蛋壳般光滑，又如橡皮糖般Q弹。

“跺跺脚。”坎迪在外面大声嚷道，随之而至的是室友们的嘟哝声。

巴哥奔试着跺了跺脚，大腿间顿时也温暖起来，顺势坐下，果然，身后也冒出一枚小恐龙蛋，手臂轻轻搁在大龙蛋上，书本与眼睛正好平齐。

忍不住摸了摸屁股下的蛋，温和而踏实，充满质感的纹理和略显粗糙的表面让人倍感放心。

四周光洁如玉，除了游走到右上方的两本书外，没有任何令人分心的事物。

别说玩偶或积木，就连铅笔和橡皮都没有。

这便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庇护所？

好，开始看书。

手上这本正好是弗洛格老师亲笔签名的《创新者的世界》。

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张厚实的立体纸，像爸爸桌上那本大辞典的硬壳封皮。

轻轻一点封面标题，这张纸立即弹开，宽度扩展为原先的三倍，长度也增加了一倍。一张航海图展现在面前。奇形怪状的海怪围绕着十一座大小不一的咖啡色岛屿，岛屿上分别写着什么创意试错期、快速原型期、创意积蓄期等看不懂的词语。

随便点击一座小岛，便立即从书页内弹出，层层展开，词组如岩浆般喷薄而出，什么神经网络、可塑性、生态系统、堆叠平台、粘结剂、随机碰撞、混沌边缘、信息外溢等等等等。

大大小小的词组们拼命抢占着正前方每一个未被遮住的空间，不断将挡在前面的词组向后挤去，后面的也不甘示弱，在缝隙里不停摇摆着，抖动着，伸缩着，像一个个急于揽客的小店老板娘，花枝招展的招徕着，觍着肥脸卖力吆喝着，令人厌烦的拉扯着。

巴哥奔吓得将身子后仰，生怕更多词组如鬼魅般倾巢而出。

盯着这一个个没皮没脸的妖精们愣了半晌，她终于叹了口气，勉强抬起食指，点在空白处。

刚才还兀自汩汩冒出的精灵们立即干瘪收缩，小岛也随之扁平，等手掌再次抬起时，卵石上又只剩下那张封面，弗洛格老师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发出淡淡金光。

哎，如果这门课都只能算是闲聊，明天那门弹性理论岂不更令人心塞？

想到这，巴哥奔随手一挥，纸片立即从卵石上弹起，吸附在左侧墙面上。

右侧自动滑下一本书，却不是明天要上的《初级弹性（上）》，而是那神秘莫测的《弹性生物·第一卷》。

封皮上那蓝黑色的海洋似乎近在眼前，却又像在远方招引着探险者们。

“想要我的宝藏吗？如果想要的话，那就到海上去找吧，我全部都放在那里。”

这是爸爸最爱的《海贼王》每一集的序幕，噢，路飞吃的橡胶果实难道就来自弹性之城？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得好好找找，万一找到一个拿回去送爸爸，他一定高兴得乐开了花。

爸爸？

停！

看书吧，书中自有ONE PIECE，书中自有庇护所。

封面徐徐展开，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在海洋深处不断碰撞，时而吞噬，时而连接，时而分裂，时而融合。海水的颜色也随之变幻，时而蓝得发紫，时而青得发灰，时而漆黑一片，时而混沌如粥。抬眼望去，上方海面似乎在下雨，时而清晰，时而阴霾，时而收缩，时而吐纳，时而明媚，时而模糊。

一抹淡蓝色时隐时现，像一朵肆意变身的发亮的云，在远处随机组合出各种造型。

胡乱点了一下，一条海蛇骤然从海面高高弹起，嘴里衔着一条锯齿小鱼，小鱼的牙齿如机枪子弹般激射而出，却纷纷被深蓝所吞噬。

海蛇迅速在海面上蹦跃，逐渐将身子绕成弹簧模样，头上尾下，打着旋儿钻入海底。

画面跟随海蛇进入地底，只见它继续如弹簧般在泥沙间快速伸缩，而嘴里的小鱼则像推土机前端的巨铲，纷纷射出的鱼鳞被淤泥所包裹，而海蛇则在一曲一伸之间将其吞入腹内。

没多久，海蛇从泥沙中钻出，正将便便大腹挪到珊瑚礁内隐藏起来，珊瑚背面却突然爆射出一根枯树枝，像卷尺般反向一屈，海蛇便消失无踪。

画面转到暗紫色的沙滩，密密麻麻的金色小蟹用那颇嫌粗壮的大脚左上右下的蹦跶着，用力撞击到一块儿，跌落成一堆堆，又叽叽喳喳的弹射开去，发出噼里啪啦暴雨砸窗声。

沙滩下露出一根根青绿色的柱子，紧接着带深红条纹的龟壳全都弹射出来，可它们却没有脚，尾巴极长，像海马的尾巴一样卷曲着，用较为舒缓的节奏朝着大海腾跃而去。

金蟹嘈嘈如急雨，马龟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龟小蟹落沙滩。

正愣着，马龟们已经撒着欢儿扑向大海，水里突然暴起无数根枯枝，反向卷曲，现出无数败叶般错乱堆砌的后槽牙，将其中的大多数卡在螺旋状锯齿中，向水中拖去。

幸存者们愣了半秒，立即纵身后跳，拼命逃亡，可空中不知何时盘旋起身着黑袍的巨鸟，它们迅速下降到距地面十米的地方，双爪暴射而出，极其精准地抓住跃入空中的马龟们，上下浮沉着向海平线飞去，犹如灰白纸上勾勒出的一个个黑色波浪。

金色小蟹们仍旧在沙滩上蹦跃着，似乎这一切与己无关。巴哥奔定睛一看，只见它们的前螯正高举着一个个带深红条纹震颤不止的龟蛋——原来它们也参与到了瓜分马龟财产的罪行中。

心烦意乱地胡乱点了几下，终于知道被自己称作马龟、金蟹的小动物其实叫做鸱龟和鲧蟹。

哎，管它呢，名字不过是名字。

将这恼人的场景拍回卵石上，纸片自觉地弹到左侧墙壁罚站。《初级弹性（上）》则顺势从右侧滑到面前。

看这名字就知道里面一定是些深奥枯燥、乏味难懂的语句。

哎，真不想打开！还没开始就厌倦了么？

看来无论来到何种怪异之地，学习何种奇葩知识，孩子们必须接受苦役折磨的命运却丝毫不会改变。

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却不小心触到了书皮。

算了，妈妈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接受早休息。

一片透明矩形薄片在空中弯曲着，旋转着，中间渐渐显出淡蓝色，进而变为蓝黑色，散开，化为一根根弯曲的蚯蚓，却极其整齐的排列着，应该就是这里的文字吧，却完全不知道说的什么。

一茶色矩形薄片在空中弯曲着，旋转，时浅时深，不知何意。

一白色矩形薄片在空中弯曲着，旋转，数十根平行线条，一端首尾相接，另一端由两个黑色方块连接。

一灰色矩形薄片在空中弯曲着，旋转，上面有几根粗大的白线，白线之间由矩形蓝色方块与橙色方块填满。薄片沿着白线弯曲出一道道波纹，线条绽放出绿光。

一紫色矩形薄片在空中弯曲着，旋转，上面布满粗短的矩形块，薄片渐渐伸出一条小尾巴，一道光滑过，矩形块如鸟羽般纷纷竖起，变为紫黑。

一矩形，还是矩形，矩形、矩形、矩形，全是旋转着的各色矩形。

书页在不耐烦的指尖颤抖下急速翻滚。

突然，一片漆黑，书房灯光骤然黯淡。

一粒火种自右下角蜿蜒而坚定地朝左上角行进着。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出现在火种离开的位置。

火种并未如期走到左上角，也就滑过一指长短的距离便消失了，像是钻入黑暗的幽灵。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光团从火种消失的上端拔地而起，垂直升空，越升越慢，终于，快到书页顶部时吃力地颤抖起来，缓缓停住，黯淡下去，不知所踪。

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却转过身来，是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露出甜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