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背

工作后，我被“发配”到沈阳已经两年了。和上学时的杭州不同，这里很是北方，风多雨少。近日来，偏偏住着的小区边上又开始建楼。挖出来的土被卡车沿路运走，正赶巧再遇到一阵大风，浑身的不自在，洗澡也自然成了迫切而频繁的事情。

    要说，洗澡本是个享受的事。美美的让自己在热水里泡那么一会儿，不单单可以放松自己的筋骨，神经也顺势松懈下来，工作的疲劳悄悄地从身体里跑出来，随着热气消散。但因为搓澡的存在，却让美事变得有些让人犹豫。一个人洗澡时，无论搓澡的手还是被用力搓到的部位，每块肌肉都必须绷得紧紧的，很是累人。特别是搓背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个人的特殊情况，将两只手从肩部绕到背部后面断然是碰不到的。所以每次搓背的时候，都必须将一只手抻得很长，尽可能的覆盖背部区域，以使得这次洗澡的功效达到最大。“要是有个人能给我搓背多好呀！”，这也许是每次洗澡时我都会念叨的事情。

    上学的时候，从山西庆幸着跑到天堂杭州。称杭州为天堂，不仅因为西湖的存在，也因为这个城市一贯给人的感觉——干净。雨水总是喜欢不断冲洗这个城市，各种有“型”的垃圾桶布满整个街道，勤劳的清洁工人也总是在你出门前就将马路打扫的一干二净，就像一个喜好干净的女子，总是把自己打扮的整洁利落，衣服上甚至找不到一个褶皱。然而，在这般干净的地方，人们却没有互相搓背的习惯，总是各顾各的傍着一个淋浴，各自洗各自的。于是，每次放寒暑假回家，自己都带着一个将近半年没有搓过的背回去，而每次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嚷着要去洗澡、搓背。

    家是幸福的。母亲总是做好我最喜欢吃的拉面，在家里忙里忙外的等我回来。而父亲也总是会去车站接我。从我一出站就开始找寻着父亲，而且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这时他也应该是发现我了。父子间的相见断然是不会很激烈的，隔着好远两个人就开始对笑，有时会低下头或者快跑两步，尽量让这段因距离产生的时间变短。“看这灰土土的，晚上好好的洗个澡。”父亲一边说着，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背上。“恩。”我兴奋的答应着。也许只是因为终于可以和这半年的“存货”说再见了，也许只是因为父亲的那只大手从背部给我传来的温暖的感觉。

    “爸，我泡好了！”我在浴室里吼着父亲。“再泡泡，时间不够是搓不好的。”父亲总是这样回答。“真是知子者莫如父呀，我还是再泡下吧。”悻悻地再躺进水里。直到我再次喊叫父亲的时候，他才会进来。而此时，我早就将双手托在洗脸池上，趴好等他。“小子，不行呀，再这么胖下去就找不到老婆了。”我期待已久的搓背就在父亲的打趣中开始了。从左边开始，一下子从肩部搓到屁股，然后右移一个手掌的位置，再来一下。竖着的完结后，再横着来一遍。最后则是关键部分的搓洗。父亲总是说脖子和肩胛骨部分是最容易脏的地方，每次搓背时总是会在那里狠狠的来几下。父亲是当过兵的人，手上的力道自然不小。每次被父亲搓过的背都会是红红的一片，然后再拿热水一冲，虽然总有火辣辣的感觉，但却是一身说不出的清爽。

    毕业了，工作了，仍然是出门在外。对于洗澡，大多时候都是自我糊弄，随便冲洗下，草草了事。但也还是有过两次让人可以记忆的搓背经历：

    一次是在杭州朋友的家里。去看望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玩的比较晚便留宿下来。杭州的热也是有些名气的，凡是出门回来总是必须洗澡才能解脱。不知怎的，那晚洗澡的时候特别想有人给搓下背，于是喊了朋友过来帮忙。朋友的手法自是不如父亲那般娴熟，而且搓背的整个过程中，我自始至终的都觉得背上凉丝丝的。其实在上学的时候，也是可以叫同学帮搓下背的，但始终都没有这么做。也许就是怕这种感觉吧，就像武侠中两个比武的高手，我却让“敌人”站在我的背后。虽然事后深感对不起那位十几年的朋友，为自己的不信任感到惭愧，但也更坚定了我不再轻易让别人帮忙搓背的想法。

    另一次是在家里附近的洗浴中心。洗澡不是每次都能和父亲一起去的，一个人又很想搓背的时候就只好花钱消费。价格是不贵的，差点儿的地方3元即可，好些的也只要10元便可以享受到很好的服务。“师傅，还有几个？”“还有3个，你先洗头什么的吧，等等再。”懒得再走来走去，于是，手里拿着为搓背排队发放的牌子，我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师傅的手法虽不是什么按摩师级别的，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揣摩和实践，应该说是已经到了相当专业的地步。从起式开始，可以说没有一下是多余的，一个人在他手里只消3分钟即可了事。看着在边上排队的人们，再想下自己，感觉就像是一个个等待加工的半成品零件，经过这么一道工序，才能出厂上架。在这样的3分钟里，定然是不可能和让父亲搓背相比较的，要寻找温馨的感觉自是一种奢望。

    现在看来，如果要想找到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又能和你说笑着帮你搓背的人，我想那个人就只有我的父亲了。于是，近来一段时间，洗澡频繁的我也频繁的想到他。

    前些天，惊闻父亲的文章获得了第三届冰心散文奖。从来不认可父亲文章的我，开始思考父亲的“这一辈子”。我想父亲爱上文学是迫于“生计”的。在军队里，他是少有的高中生，所谓的“知识分子”。为了更快的出人头地，父亲开始不断地写报道，豆腐块大的文字记录下了他对每份成功的渴望。转业后，文字工作意外的成了父亲的主业，负责给领导写各种各样的报告材料。那时的生活是艰苦的，八平米的房间里住着我、哥哥、父亲和母亲四个人，而父亲当时的肩上也一定有不堪的重量。在父母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七年后搬进了四十多平米的新房子里，而那时父亲的新闻作品已经时常在省内各类报告中获奖了。父亲喜欢上散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新家为他带来了少有的闲适感觉。此后，我在外求学的几年里，父亲升了职，也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自己的爱好中去。尽管还是业余的，但显然已经是个“作家”了。每次寒暑假回到家里，都能发现父亲每当周末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到单位办公室去琢磨他的文章。如今，我们全家已经住进了一百八十平米的“豪宅”里，而父亲也有了自己的书房——秋月斋，正式宣告他由业余作家向职业作家的转型。

    的确，父亲的文学之路是不易的。然而比之于在文学上的付出，也许父亲在我身上的付出了更多。即使是搓背时，父亲也不忘告诉我做人的道理。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每次为我搓背，总是一只大手就可以盖住我的半个脊背。只要轻轻地一用力，我便会东倒西歪地站不稳 。这时，父亲总是厉声喝我：“站稳了，像个男人。”每每此时，我总是用尽力气，撅着嘴，站稳。也许直到现在，我才听懂父亲的那句话，是的，站稳自己的脚跟，像个男人那样活着，正如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