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书

    同学们都笑话我,问我为什么要从中国的最北头跑到南方的这个城市来。我只知道,我的未来在远方,所以我一心只想让自己离家远一点,再远一点。所以不知不觉,我竟然来到了几乎大陆的最南端来。

    时间走得飞快,翻开台历,竟发现一年过去了,我,却没有看到我的未来,一点影踪也没有,而我却病了。说真的,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病,只觉得自己病了,病得很重,每天心里都空荡荡地,想用什么东西填满它,可是却发现我什么都没有。

    刚到这个城市,看的第一家出租房我就租下来了。整个楼房看起来有三十年的历史了,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它就站在这个地方,静静地包容着来到这个城市找梦的人们。我的房间是从三房一厅里隔出来的一个独立小房间。因为在一楼,所谓的阳台其实就是我的大门,阳台内部则被改为了厨房和卫生间。往里走就是我的睡房,也就是我的客厅,里面只有一张简单的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比这个房子还老旧的衣柜。那衣柜估计跟我父亲年纪相当,甚至可能更老。而且看起了前几手的租客都没有用过它,似乎有好几年没有人动过了,因为它盖着上恐怕要百年才能积下来的灰。衣柜被刷成了大红色,虽然经过了岁风,它已经变成了深红色,但是看起来那应该是哪位老人家的嫁妆,柜子的最顶处中央还有一个双喜。油漆油得并不仔细,一滴一滴的油滴爬在柜子上,点缀着这本应显得庄重的柜子。如果到了潮湿的天气,那些油滴还会软得可以粘在手上。

    房子很简单,但是一切我要的东西都有了,那天我傻得连价也没还,直接交了钱,租了下来了。后来才知道租贵了,对于我这个刚出来工作的人来说压力还是挺大的。还好房东也算厚道,从未提过加租的事。

    很快,我找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从那天开始,我的生活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上班、下班、回家,如此往复。生活对于我来说每天都是一样的。除了每周去图书馆外,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工作后,虽然每天都能见到很多人,这些人我称之为同事,除此之外,身边没有几个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上班也许跟同事聊两句,可下班后,各自回到自己那仅有几平方的家里,过着各自不知道是否能称之为幸福的生活。而我的同学们都远在北方,天长日久,话题少了,最后,就基本上没有通过电话了。只是偶尔在QQ上问个近况,两三句后匆忙以呵呵结束。

    “妈,我很好,不用担心。前几天才叫了好几个同事过来包饺子呢。我过年就会回来了。”我涛涛不绝地说着。每次我都会让电话那头的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我天生就是她的开心果。可是当我放下手机,我自己脸上的笑容也自然消失了。老实说,我已经想了好多次,过年后就不回来了。只是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总是鞭挞着这个软弱的我,不断地拷问着自己,问着自己是否还记得那似有又无的梦想。

    周末,我照常来到图书馆。上周借的书都已经看完了,正琢磨着要借什么书看。一个身影撞入了我的眼帘,并且撞进了我的心里。卷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黑色T恤加灰色牛仔裤。突然间我像触了电一样,傻傻地看着她。与她眼神交流之时,我感到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而她也表现得似乎认识我一样,然后我俩擦肩而过。当我再想找到她的身影时,她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天,我没有借到书,脑子里只有她的样子。躺在床上,我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样呆,竟然没有上前去跟她聊天的想法。一整夜,我脑子里只有她,那模糊而又深刻的脸,我想了不下20种方法,盘算着怎么才能再见到她。

    第二天,我哼着小调,轻快去走进办公室。同事开玩笑地说:“有什么好事呀,心情这么好?”我笑笑说:“没事呀,天气好。”正说着,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黑色衬衫,加一条深蓝色的长裙,卷发扎成了马尾辫。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再见到她。

    她向着这边走来,我的心越跳越快。正当我的心快要炸开时,她突然停在了我们这个办公区,向我走来。我的心跳上了喉咙,堵住了嗓子。她说着什么,我可一句都没听清,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同事说:“行,一会我交过去。”她向同事礼貌地微微一笑,目光只落在他身上,然后对我的同事说:“谢谢!”转身走了。原来是找他。我回过神,忙问:“她是谁?”同事轻轻地说:“新来的实习生,人事部的。叫Ivy。”同事看着我,坏坏地笑了,没有说什么,回到座位上干活去了。

    连续几天,我都心神不灵,总是期待着她经过。我感觉到她也不时将目光投到我身上,然后又一掠而过。我天真地想,她在注意我吗?

    加班加得很晚,9点多了,终于到了家门前,我突然注意起门前的邮箱。邮箱大概有十来年历史了,本来红色的漆都快要褪去了,变成了柔和而奇怪的粉红色,要不是长着不少的铁锈,其实还是挺好看的。箱子已经满得不可能再满了,最后一张电费单只有10分之一被夹在信箱里,可怜巴巴地在风中漂摇着。我想起房东还交给了我一根钥匙,说是信箱的。没办法,只好懒懒地回屋里拿着钥匙,轻快地跑回屋外,打开了邮箱。箱子一打开,所有的纸张一泻而下,感觉就是决了堤的水。我好像还听到了获得自由的欢呼声呢。它们里面有电费水费单,有不少广告传单,还有垃圾,还有。。。一封信。信上没有收信人的名字,只见日期是10月16号,也就是昨天。我将这群获得自由的家伙一把抱进屋里,信放在了最上面。

    回屋后,我认真看了一眼那封信。信封已经发黄,日期没错是10月16号,可是年份却是1988年。我从来都对我自己的自律性充满了自豪,也自认为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所以,出于对个人隐私的尊重,我郑重地将信放在了书桌上,准备原封不动地将它留在那里。

    夜,为什么这么长?直到凌晨,我还没睡着,心里一直想着她。突然迷糊了一会,梦见她悄悄地塞给了我了一封信。信封泛着年月的黄色。然后对着我嫣然一笑,轻盈地走开了。当我心如鹿撞地要打开信的时候,却无论怎么样都打不开那封信。然后,我醒了。目光久久地落在了桌上的那封发黄的信上。有一个很强烈的声音告诉我自己,那是她给我的信。我不断地压制住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可是却又难以抵挡。最终,我还是输了。刀子,轻轻地割开信封,信封在宁静的夜里吱吱作响,似乎在嘲笑着我的虚伪和现在的低劣行为。我心跳越来越快,手郑重地从信封里取出了信纸。信纸还是洁白的,可是我还是小心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生怕它在我展开之时瞬间破碎一样。

    “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你。就在第一眼见到你那一刻,我的心不再属于我自己。你是什么人,到底你收到这封信之后会怎么想?我不敢想,我也不要去想。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对生活充满了希冀,然后梦想将我带来到了这里,来到这个本不应该有我的城市。可是它没有让我感受到梦的缤纷,却让寂寞每天煎熬着我。是你,给我带来了阳光,让我的每一天又有了期待。我只希望有一天能跟你说上一句话,就算是一句‘你好!’也让我心满意足。我猜你不知道我是谁,这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说出我的心里话,仅此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冷气,轻轻叹着。我深知那些清秀的字并非为我而写,那份倾慕之情也并非为我而述,可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思绪。我将写信人想象成了那个她,那个让我寝食难安的人。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认定这是给我的信,但是微黄色的信封却一再将我拉回现实,那不会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低劣无耻的偷窥者,仅此而已。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脑海里还盘旋着她和那一封信。这时,她又经过我的座位前,我傻傻地看着她,不管那是多么地无礼。当两人眼神接触时,她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触电似地低下头,然后加快了脚步,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那天,我做错了很多事,还将同事的东西改得乱七八糟,把他们给害惨了,差点害得他们要加班。嘴里不住地道歉,我很清楚是我不对。可是那一刻,我的心里痛恨着我的工作,甚至痛恨着我这几位无辜受害的同事。我很想飞回我的小房子,我的世界里,等待也许不会再寄来的不属于我的信,等待着那份不属于我的思念和倾述。而那一整天,我再也没见到她经过了。
    10月20日,我连续几天都去打开那已经变得荡荡的信箱。我甚至可怜它,因为是我让它变得跟我的心一样,空无一物。这一天,我变得正常了一些。工作完成得很快,回得特别早,在太阳下山之前,我回到了我的小世界前,准备再一次查看信箱的底部,因为我认为它一定还是空的。只是,它跟我开玩笑了,因为里面分明斜躺着一封信。信封看起来被压在什么东西下面很多年了,异乎寻常地平整,除了边上有点泛黄,整个信封都是雪白的。邮戳上写着,1988年10月20日。
    展开信,一样的字体,写着不同的句子:“我今天在你家门前的路上走来走去,渴望着再见你一次。只要偷偷地看上你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走了五个小时,却没见到你。你还好吗?是上一封信让你认出了我,故意躲开我吗?我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我突然感到内疚,似乎她等待的是我。明天她还会来吗?虽然我心里深深的明白,我不可能等到她。可是,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然后第二天,我请了一天的假,我在家门前的路上来回走了五个小时,直到冷风让我清醒。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可是灵魂深处的我却倔强地相信我知道我在等着她,而她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远处漂来歌声,我不自主地跟着低唱。
    忙碌的人们在我身边经过,连投以奇异目光的时间都没有。我想起我每天都跟他们一样,忙碌着,以为自己有着方向,可却只不过是让忙碌使自己不认为自己已经迷失而已。秋天的冷风吹了我5个小时,让我的灵魂冰冻,我觉得自己该清醒了,然后就回去了。
    天亮了,我又再走进办公室,我疲惫不堪,几乎是瘫倒在我的办公椅上,椅子抗议似地发出吱呀的声音。“你是John陈吧?”突然,我回过头来,整个人几乎是弹了起来,那是她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叫的正是我的名字。可能是我的动作太大了,有点吓着她了,她原来微倾的身子向后稍稍退了半步。她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及膝,上身部分有一些蕾丝,整个效果有点像是哥特式的装束,但又不失庄重。她的皮肤很白,鼻子高高地,一双大眼睛似乎能让我进入她灵魂的深处。我站了起来,她只到我的眼镜的位置。我有点不知所措,只是点了点头。她笑了笑,拿起一份表格:“你昨天请假了吧?麻烦你填一下,让你们经理在你的请假条上签字。”我回过神来,接过表说:“哦,好的。谢谢你了,Ivy。”她微微一笑,然后说:“我是不是在图书馆见过你,你好像经常去图书馆。”“哦,我每周末都去。”其实我心里瞬间产生了上百种回答方式,可是我选择了最平淡的一种。她还是保持着她的笑容,调皮地说:“我就知道。”然后挥了挥走,示意她的工作交待完了。我将手伸了一半,然后傻傻地点了点头。
    然后的几周,我还是每周去到图书馆,只是没有再见到她。而在办公室时,也只是在过道遇见然后点头示意而已。我好了没几天的病又犯了,空虚还找到了我。只是我好像将信淡忘了。
    第三封信,1988年12月5日。信没有被很好地保存,信封泛黄,有些地方被撕开了小口子。收到那天,是12月24日。“还有二十天就是圣诞节了,那一天,我就走了。离开这个城市,回到我的家乡,我离别已久的家乡。那一天,我能见到你最后一次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我很喜欢那时我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看着它,可以让你在那一天认出我来,认出这个傻女孩。如果你不愿见我,也请你保留着它,我会永远地祝福你。”
    2008年12月25日,我在寒风中站了一天,就在家门前。我在想,二十年前路是这样的吗?门前的树有这么高大吗?我不断地笑自己太傻,明知道等待不到,却依然站在那里,一刻不离。胸前揣着她的照片,发黄的相纸上,一个女孩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宛如上帝派来的天使。她就在这一天将回到她的天堂,我只想将她留在人间。为那个20年前的他,那个女孩子深深思念过的男孩,为他挽留他的天使。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得到幸福,可是,我很希望他们俩能得到幸福。20年前的这一天,他们是相遇了,还是错过了?他们是否天各一方,只有那位可能已为人母的女人偶然被牵动记忆的轻丝,想起20年前这件“傻事”,想起这份纯真的爱慕?
    圣诞节的寒风和冰雨打倒了我,我的心也冰冻了起来。肺炎没完全将我打败,只是空虚和迷茫给了我致命的一击。我没有上班,只跟公司说到肺炎,所后就没日没夜地昏睡着。
    第三天,门铃响了。我也搞不清楚那是白天还是晚上,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几百年一样。门铃坚持地响着,示威地说着,如果我不开门它就不停下来一样。我只能懒懒地打开了门,刺眼的阳光照进了我的房间。我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她,虽然她并不是站在最前面。然后,我看到我的几位同事,嘻嘻哈哈地提着水果,不由分说就进了我的房间。我还没意识到我那乱糟糟的房间是不应该让人进来的,特别是她。在我意识到的那一刻,她已经在帮我清理我的桌子,大伙想尽办法在我的房子里找出一切可以坐的东西,并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唯一留下床上一个我能坐下的位置。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接受着大伙的采访。
    一个小时后,这个以人事为首的探病团就离开了我的小世界。而留下来的,只有她对我那关切的表情。那表情是多么的真实,只是,那不过是对同事的真心关切,没有别的。不过那已经让我久久不能平息。我突然好像好多了,我决定收拾一下我的房间,好让以后同事们再来时不会显得那么糟糕。
    我打开了那个我觉得上百年都没有人用过的衣柜,准备将我的东西放进去时。有一张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旧挂历,应该是让衣物不至于直接跟柜了接触而铺在那里的。我发现在那张挂历下面,压着一张彩色的东西。我将柜门打得更大,以便我能拿到那张照片。柜门吱呀一响,是多么的轻快,却又好像打开了几个世纪的门。我看着那张照片,我真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表情,可能是笑了吧?我看到了一家三口,他们笑得很幸福。女儿紧紧拽着母亲的衣服,而母亲则轻轻地依偎在她丈夫身边,似乎那就是她的全世界。而她,正是我在圣诞节等了一整天的那个她。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我知道幸福不会自己找上门来,迷茫和空虚都是自找的,所以幸福也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找来,就算上天没将信送到它要去到的人手上,可是幸福并不会因此而无法送达。而我心里的那个她,我知道还没有开始,但是我希望她能跟我一起,走到这一生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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