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城（十一）

11. 潜伏计划

布晶云宣布计划实施之后，迅速散会。管委会的几名骨干也很快离场。会场上剩下的人议论纷纷，时而听到不支持准入制度的人的叫骂声。

张开平没有离开，却来到了我和玲子的身旁。他首先问玲子：“对于围城计划，你觉得我应该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玲子头也没有抬，不带感情色彩地答了一句：“张总怎么想就怎么做就是了，你的自由，我是无权干涉的。”

“不要把我想成你的阶级敌人嘛。我其实也是不支持这个制度。企业发展要开自己的实力，不是靠政策。封闭不会给我带来利益，相反我更喜欢开放。”

“张总果然人如其名，开放平台的支持者。”艾学习赶紧补充道，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夸奖。

“张总投弃权票，就是中立派嘛，很好很好，既不用犯左倾冒险主义，又不用背着右倾投降主义的骂名。”我也结果话茬，略带讽刺地说。

“呵呵，呵呵。”张开平笑道，突然话锋一转，对我说：“编兄，你们公司最近也歇业了一段时间了吧……”

我感到十分惊讶，这家伙已经把我的背景打听清楚了？也不奇怪，既然和他有利益冲突，凭他的IQ，调查我的背景岂不是轻而易举？糟了，老板有难，他对我的不满定会牵连到公司！

 

看见我迟迟不肯开口，张开平继续说：“你们公司的产品不错，不过就是有点耍小聪明，违反了诸多条款，只顾自己利益不顾平台利益……其实，我也不是很想为难你们……”

“算了吧，张总，利益与否，都是人说了算的，规章不规章，解释权都只在制定者。”我苦笑道。遇到困难，就只能面对了。我心里暗自琢磨，怎么和他斗法。

张开平哈哈大笑：“看来编兄代码写多了，不涉世事。当今是法治社会，岂是人治时代？国有国法，司有司规。违反条款与否，是否合法，不是你我随言几句，主观评断的。改日我可以让我的律师和你一起喝喝茶，对于你们公司违反的条款，一条一条，给你娓娓道来。”

丫的，这家伙真是盛气凌人！不过，在我准备再一次反驳之前，他又说道：“当然，做人也不能太认真哈，法里无情，但是人得有情。咱俩既然有缘相识，那就是朋友了。你们公司违反规范，按理说应该在虚拟云城中永久封掉你们的应用。不过编兄可是人才一个——你知道，哦不对，云城的人都知道，张某我不才，但是却惜才爱才的。公司最重要的资产是什么？人才！其他神马都是浮云。所以，我合计了一下，有一办法，可以让你们继续做下去，且待遇会比以前高……”

“什么办法？”我虽然对他说的话并无好感，但是如果公司能复工，即使我不在那里打工了，那也会心有安慰。

“既然看中了人才，那就要拉拢人才——所以我想对你们公司整体收购，这样你们以往的产品，就可以合法经营了。所有员工的薪水涨50%，你吗，当然不止次数，不过不能屈居于以往的职位，我另有重用。这次收购，不是为了你们的产品，而是为了获得你这个人才。”说完，他得意地一笑，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气量很高。

 

以往我很羡慕虚拟云城的工作，曾经在云城的求职网站——云中工作中投过简历，但是面试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但是如今他和我之间有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了，我再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这么寄人篱下，必有隐患！毕竟醉翁之意不在酒，谁知道他是不是硬的不行来软的，想用安抚我的办法来打玲子的主意呢？

“不太好吧……”我轻声回答。虽然我不想去，但是我知道这么一说，我的公司就必关无疑，那我的同事，我的老板，应当怎么办？

“唉，如果你不来，那我们也无法收购你所在的公司了。唉，唉……如今工作也不好找……我想编兄是人才，找工作也许容易，但是……你们公司的前台MM，长得水灵灵的那个，前不久才结婚，据说已经大着肚子……”他连叹几口气。

比起上次饭局来，他今天的话句句犀利，直指人的要害。我这可是左右为难。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去选择，而是不知道如何选择，因为每个选择都会顾此失彼。

玲子插话道：“张总真是旷世奇才，每一招棋都让人惊心动魄啊……”说此话时，她故意拉长了语气，似乎对张开平的为人很是不屑。

 

张开平看看她，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不再说话。我们也都保持沉默。片刻过去，他看和我们交流已无必要，便准备动身离开。就在此时，却突然转头对玲子说：“你不要总把我想象成多么坏，以为我掺杂了什么个人恩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公司着想。为了不至于留下太坏的名声，那我今天就违反一下公司的制度，等下打电话告诉我公司的人，恢复他们公司的那几个应用在虚拟云城上的运营权好了。也许这么做，董事会对我会有惩罚，但这些让我个人来承担就是了。希望你能对我的看法有所改变。”说完，他又对我说：“编兄你好好考虑。我们需要人才。”随即就迅速从我们身边离开。

“说得很动听啊，一切为公司着想——他们公司的股份大多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为公司着想就是为他个人着想。”艾学习愤愤不平。

“也许你可以考虑到虚拟云城工作，做做卧底，那点高新，也不错嘛。”玲子微笑着说。

“公司重新开张是件好事，可是我这次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了，唉。为了不再牵连同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辞职。虚拟云城觊觎我们做的一些人气比较高的应用，如果按照现在的形势来说，即使不会再一次关闭公司，公司的归属迟早也是被他们收购。只要我不在公司，被收购也不是一件坏事。”

艾学习默默点头，流露出一丝无奈。玲子却说：“自己发展，未必不会更好。”

 

我们几个人离开了会议室，往云计算安全中心实验室方向走去。路上，艾学习对我说：“你就这么失业了，平时的开销肯定会影响你的经济状况。要不我看能不能把我们实验室的任务多外包点给你，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情，我欣然允诺。虽然他不知道所谓云中之城的事情，不知道我的额外收入来源，但是能够为我着想，我内心自然十分感激。

玲子也说：“我们实验室的任务，能够外包的也不是很多。不过看在你比较老实的份上，我们也可以把一些本来只能我们自己做的事情给你做做。”

艾学习突然想到了啥，狡诈地一笑：“是啊，师妹说可以，那就可以，她都把你当成自家人了……”

玲子脸上一红，赶紧低头走路，甩开我们。

我对艾学习说：“不要乱说，我俩没有啥，在张开平面前不得不做一些戏，你知道他是个麻烦的家伙。”

“别狡辩了哈，别狡辩了，呵呵。即使假戏，那也可以真做，你要有点志气啊。”

 

在实验室里，我从玲子和艾学习手里面又接到了几个任务——都是很小的程序，其中有一个是写一个通用的程序，快速检测网站是否有XSS漏洞。最近云城市有不少网站，都被人找出了漏洞，恶意植入了跨站点的脚本进行攻击，所以对预防此漏洞的研究越来越受到重视。虚拟云城由于重金聘请了一批高手，所以很少受到XSS的攻击。

“唐教授拒不赞成围城计划，和袁校长有多次公开冲突，所以最近从学校方面给我们实验室的项目少了，社会上对围城计划支持的企业，也不和我们合作了，因此最近的项目不是很多，你就将就一下哈，赚点吃饭钱。最近听说郑师兄以个人名义接了不少活儿，但都是和围城相关的，当然，我想你对它也会不屑一顾的。”艾学习对我说。

我忽然对郑欣算感了兴趣。于是问道：“能否简单给我介绍一下郑师兄？”

“虽然共事多年，但是在我心中，他依然是一个神秘的人，”艾学习说：“实话实说，他的技术在实验室是最强的。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如果说云城大学里的顶尖黑客，非他莫属。他是唐教授的得意门生，从我们实验室出去的很多成果，他都有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们一直很尊敬他。”

“那他还支持围城计划？”
“最早他也是反对的。可是就在上个月，突然改变了观点，以致我们每个人都很吃惊。唐教授找他多次谈话，但是他都沉默寡言，从不透露自己心里所想。我请他吃饭，故意灌了他很多酒，想让他在酒后吐真言，可是他喝得再多，对此事也只字不提。”

今天会上，郑欣算的一番发言的确让人大跌眼镜，白名单制度会让围城计划的后果更加严重。但是听艾学习这么一讲，我认为郑欣算这个人不会太简单，感觉事有蹊跷，也许别有内幕。

“难道他是卧底？要捣乱围城计划，就得先深入其中？”我开玩笑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两国交战，也不是政治派别的较量，何来卧底不卧底？可能他这么做，有经济上的原因。但是他平时也不缺钱花啊。”

 

“郑师兄需要助手，要不你去帮他，潜伏在他身边，做个真正的卧底。”这是玲子的声音。不知何时，她又到了我的身后。

我以为她是开玩笑，所以也还以一笑。她却面带严肃：“这是认真的。报酬嘛，也许他要给你，我也可以把自己的一点微薄的收入，分一杯羹给你。”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实验室了。”艾学习说：“师妹，你如何知道他要助手？你可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做什么？你叫编码人过去帮忙，难道是想在用于围城的某些程序里，比如白名单检测系统啥的，加入后门？”

玲子说：“师兄，其实我对他到底做什么，知道得也不多。他的确很多天都没有过来了，也许是十月围城项目组的技术骨干力量了。他要找助手的信息，也是我爸刚才给我透露的。对这件事情我也很郁闷，不过现在我突然来了灵感，也许我们能够通过这个助手获得更多的内幕信息？刚才开会，编码人也在场，也许郑师兄看到过他，但是与他素不相识，想必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助手，需要技术实力，编码人应当符合。人品也要不错，编码人嘛，虽然不是什么翩翩君子，想必也是一个是非分明之人，所以派过去也应当放心。哦，对了，此事是我自作主张，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最好不要外传。”

我不是翩翩君子？虽然这句话好像没有啥错，但是听起来总是有刺在耳。不过，想到她对我的评价还是以褒为主，且对我放心，那我也应当感到高兴才对，也不必去挑这个小姑娘话语中的刺。又一想，玲子就这么一说，似乎我非去不可，没得选择。好歹也要等我自己答应吧。现在我怎么一直都是小丫头的棋子了？

艾学习看出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为了云城的开放，你就应允了吧。师妹交代的任务，你不能拒绝的，对吧？”

玲子也注视着我。水汪汪的大眼，清澈荡漾，泛起一丝丝涟漪。我心中的担忧和疑惑，瞬间被这双眼睛给化解了。不管她这样自作主张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还是毅然地答应了。

“他在云中之城的技术论坛里面发贴招聘，你搜索一下，直接和他联系。具体怎样交流，你就自己负责。一定要成功。”玲子轻声道。

我看到了她充满了期待的眼神。看来，我做余则成就这么做定了。

 

回家的路上，我的头绪有点乱。公司停业，神秘的云中之城，虚拟云城的老板，围城计划，去应聘郑欣算的助手……一连串的事情，彻底打破了我的平静生活。

卧底？当一个围城计划支持者的助手，这算卧底吗？也许，这是一个英雄的角色，但却得不到英雄的待遇。

从干的事情的惊天动地的数量级来说，我比不上余则成，人家做的，可是国家大事，我做的事情，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有意义，但对云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屁点小事，网络开放不开放对他们目前的生活来说，没有啥关系，只要不影响他们吃饭买房结婚升迁，有关部门爱干嘛就干嘛，大部分人对此是毫不关心的。

从舆论上来说，反对围城计划，虽然是为了网络的开放，追求人类应有的自由，但是却又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卖城求荣。如果围城派进一步得势，那我这样的人，也会受到舆论的攻击。

想想昔日的潜伏达人，背后有庞大的组织和巨大的精神力量来支持，工作环境虽然恶劣，但是心里踏实啊。可我这么做，更像一场闹剧。我后面的主谋就一个小妞，虽然聪明伶俐，但是很爱捣乱。唉。

不过，想到了玲子，我突然又充满了信心。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如果爱情和自由可以一同获取，岂不美哉？有此目标，再多的磨练也不足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