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月低诉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做皇帝。不管他要不要做，想不想做，他都必须去做。从孩童时起，他就忍受着宫廷礼仪的束缚，忍受这皇宫里不堪一击的脆弱的亲情关系。森严的宫廷，残忍的扼杀了他孩童的天性，让他变得少年老成。他从小就不得不将卷进一场竞权夺宠的明争暗斗之中，他不屑于加入，但那是他的宿命。对于父亲，那个人们所谓的天子，他更是嗤之以鼻。他对他唯一的感激是他给了他生命，或许那也并不是他的本意，或许他只是为了发泄兽欲，无意给他生命，但毕竟是他生了他。感激也只限于此，在他的眼里那个被他称作父皇的人只是一头发情的野兽，一头让欲望完全控制的野兽，一头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野兽，一头仅凭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可以让人升官发财，亦可以让人血染午门的人。伴君如伴虎，纵然是他的亲生父亲，纵然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纵然是十几年的日夜相伴，他仍可能在一瞬间结束他的生命。他默默的忍着，直到他自己也登上那可有龙蟠的台阶，坐上那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

每日的繁忙政务缠的他脱不开身，满廷的溜须拍马，贪官污吏。他想办，但却不能办。南唐的江山已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他知道这个江山迟早会倒塌，他只是不想让祖宗拼死打下的江山断送在自己手里。母后，那个软弱的女人她也只看到了自己的宗族，看不到天下的百姓。她一朝为后，家族马上就鸡犬升天，而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却变得更加雪上加霜。他不想和她聊政事，聊自己的志向，聊他想给全天下的承诺，聊他在治理中遇到的难题，那是没有任何用的，他试过，但每次的结果是她为她的家族征求到了更多的特权，其他的事没有任何进展。后宫佳丽三千，又有多少是那些贪官无力的眼线。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似一直笼中鸟，栏中兽。敌人在暗处，防不胜防，自己在明处，随时可能受伤。面对三千佳丽，他却只能有性不能有爱，没有一个可以交心。每次只能自己写词排解心中的忧郁，一张张的写，写完就马上烧掉，他不想让自己的词泄露自己最不愿也不能说的秘密。

那个女人，是的，美丽的女人，他笑着她，也笑着自己。被困在皇宫里一辈子，压抑一辈子，还不如一个平常的百姓，至少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至少可以有自己的亲情，至少有自己可以爱的人，至少......“皇上您笑什么？”“你愿意出宫，做一个平常人吗？”她不知所措，但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可是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了吗？”“你没有犯错，但你呆在这里就是一种错。我只是不想让这么一个青春靓丽的你也困在这里一辈子。”“可是”，她有些说不出口，满脸的羞涩——似草莓那欲滴的透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这里毕竟可以吃饱，可以活着啊！”说出这话，她已羞红了脸，他不看她，“在家吃不饱吗，非得到这里来，活着就一定比死了好吗？”她没听清后面半句，“当然吃不饱，前几年灾荒，我父母已经死了。”她的声音由大到小，到此声音中满是哽咽。“饿的？”“嗯！”他猛然想起了今年也是大荒啊，他的子民又有多少要饿死啊？！可那些肥头大耳，脸上油光可鉴的贪官们......“唉——”他突然有些把持不住头重脚轻的就栽了下去，她赶紧过来扶住了他。“可我现在可真想死啊！”“啊！？”他奇怪的盯着这个想死的皇帝，有多少人梦想着这个位置啊，又有多少人为了做皇帝而丢掉了性命啊，而这个皇帝却说他想死，太不合情理啊！他看得清她的迷茫，她却不明白他的心思。“我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她不解的看着他，但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后悔？”“不后悔！”他要了她，然后离开，他醒来时，地上有一首词：

《愿无悔》

瓶中游鱼笼中鸟，偏为贪食困到老。

本是同命才相告，奈何智浅不通道。

年尚轻，春仍在，

不忍从此孤守若活尸。

今无悔，终有悔，

无悔时尚有机会，

后悔时终不能再有悔。

若是为兽困栅中，

骨可断，血可流，

也要返自由。

她看了看，又笑了笑。无论如何，她已经是他的妻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好久都没有再见到他，他还好吧！无聊的皇宫，她没有让自己闲着，碰巧她是知晓音律的，以他的词谱上一曲，弹奏着，并不断的改进着。

 

偶然的一次銮驾经由，音律沿路而穿，震动了天子的真龙耳膜，好熟悉啊，“停，转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这个已显清冷的地方。“你弹的是什么？”“皇上上次来的时候给我留下的”“有多久了？”“算上今天已三个月零一天。”“哦，你怨朕吗？要说实话！”“不管说什么话我都不愿皇上。您是万圣之君，每天日理万机，天下的事都要您去操心，所有的百姓都需要您去给他们幸福。作为您的妻子，如果我也要你去操心，不仅对不起您，对不起我死去的父母，更对不起全天下的百姓！”“你既无父母，又是如何进的宫？”他看着眼眸朦胧的她，警惕地问道。“我是乡亲们帮我报的名，而且我来这里也是有目的的。乡亲们看我天生丽质，希望我在您身边可以劝您以天下为重，重振国威，让我们的国家强盛起来，所有的子民过上殷实的日子。”“哦——你可知道这是成功的机会有多大，你要见不到我，或者即使我宠幸你，我也可能随时杀了你，你没想过后果？”“想过，死谁都怕，但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如果以我之死可以换得亿万百姓之福，我愿意死一万次！”“好忠义的女子！如果我满朝文武都像你这样，我唐朝又何愁内忧外患？！可惜！可叹！可恨！”“皇上，我看您也累了，请让我为您抚一曲，您也休息一下好吗？”“嗯！”劳累的他闭上了眼。

《知君》

天下乱世绕惊梦，醉中断臂护黔首。

日照竹笔汗侵入，泪洒羽纸处处清。

影浮愁眉头欲昏，烛曳茶凉帝未休。

鸡啼三晓书未尽，龙伏案几身披无。

乾坤案稳硌骨痛，御座金椅冷若冰。

家贫民苦人人怨，心碎身残有谁怜？

世人只谓君盛贵，谁解其中真滋味？

“你叫什么名字？”“这重要吗？我叫青雨。”“这个名字不好，我赐你个名字‘晨凤’如何？”

就这样，一个问一个答。一个躺着闭着眼，文形武骨；一个端坐琴前，玉肌水骨。

他毕竟太累了，不久他就睡着了，龙披无，这时已披上了一条轻薄却暖和的毯。她放好了琴，静静躺下.......

晚上，皇上又一次幸临，一脸怒气，强行压制的怒气把他的脸憋得有些变形。夜里，皇上梦中怒骂“你吸食民脂民膏肥了自己，现在南洪北旱，百姓流离，你不开仓放粮，却蓄养家丁，日夜操练，你想造反吗？”她惊醒，看到他满头的汗水和那眉头紧锁的脸庞。她有些懂了他的无力。叹了口气，了无睡意。早上，服君起：“皇上请容许我再为您抚一曲：

《驰空龙》

虎胆越界竟袭龙，林中百兽惶却从。

欲彻断草要除根，稳局定心须灭雄。

乱麻只应快刀斩，清污却应严律令。

去恶心不软，斗威换日明。

广招新才破旧势，贤者为上弃出身。

.......................”

“谢谢！”轻吻在她额头，她朝他笑了笑，桃面红晕，好美！“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朝上，皇袍鲜血尽染。他右手紧握尚方宝剑，剑身闪着寒光，血滑下，滴在汉白玉的地板上。他稳坐龙椅，眼中透着坚毅。“还有谁有异意？”洪亮的声音响彻乾坤。台下，群臣莫不心惊胆寒，不住发颤，齐跪“吾皇圣明微臣浅耳寸目，听的近，看不到长远，吾皇息怒！”“这是大体方案，你们下去研究一下，明天给我一个详细的草案，退朝！”

回到书房，太后稳坐房中。他早猜到了，“拜见母后，事已过，人已死，您责备我也无济于事，还请母后心平气和，延年益寿。”泪水从女人的脸上淌下，她的笑已经让唐朝断送了半壁江山，现在她还要用泪来泡软那最后的根基。那用血和汗拼杀出来的江山啊！他恨，恨她是他的母后，恨他是她的儿子。

晚上，他来到她那里，眼中掩饰不住的欣喜。他似乎觉得有希望了，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改变这一切。她笑了，静静地听他说话，听他的心志，听他的构想，听他的一切。

“晨凤”受宠了！？！

 

毕竟大势已去，那个被他叫做父皇的人给他留下的东西太陈旧，甚至经不起修复。

每天早上他从她那里获得勇气，晚上却又失望而归。他开始喝酒，疯狂的喝酒，疯狂的写词，疯狂的哭泣，疯狂的大笑。她想帮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他说只有抱着她才能让他感到安稳，她就给他安稳，唯一可以给他的足够的安稳。

敌军攻城，泡软的根基经不起炮火，一下子溃散。他的心早已痛得麻木，那夜的月好圆。他抱着她站在最高的楼台，不顾及脚下潮水般人群征战的叫嚣，伤者的呻吟，惊马的嘶叫。

两个人看月，望星，观苍宇。

得胜的将军，狂傲的将军，轻蔑的瞥着这个敌军攻入城中还搂着女人找浪漫的昏君。笑，那是一种豪放的笑，唯有身经百战，浴血杀敌的真正的军人才有的笑。他也笑，怀里有她。

没出几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是因为一个女人才亡的国。全天下的子民都骂他的昏庸，淫乱不务正业，败在女人的裙下。更骂那个女人，让他们亡了国失了家。

他笑，笑出了泪，好苦！

她还为他抚琴，一曲《泣知短》

成者王，败者寇。

世人只看到最后的结果，

又有谁知败者的思虑，

看透那胜者背后的阴谋？

天下太平，功劳均分。

人间悲惨，唯为君过。

叹兮！

悲兮！

怒兮！

无力已！

他小心保管的词还是到了胜者的手里，正好给了他们杀人的借口。片刻间，玉瓶盛毒酒摆在了眼前。他笑，死何惧，只是到现在亡国的罪过她还一直背负着。那个被自己深爱着的子民骂着的“倾国”的女人就是身边的晨凤。当然骂的还有他自己。骂他，他不在乎，连亲生母亲都骂自己。可她本无罪，却因他背负了不属于她的罪过。

抓过瓶子，再来人生的最后一次畅饮，一滴不剩。当她抢过瓶子时已经没了。他用尽全力把玉瓶扔进湖里，“好烈的毒啊！你要好好.....”最后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但她已明白。

 

孤寂的夜，一个人清冷的走着，坐在月光中，抚曲

《倾城》

 

淡妆轻描    纤足玉臂
恰若是桃李相融成骨肉
真正如仙侣百年修神行
远看
万鸟林中一凤凰
近观
浩渺沙漠藏绿洲
羞藏了花鹊
黯淡了江山
喧闹了管弦
冷漠了天下
夜惊
国破  家亡  人散
海上突起千层浪
舟随波动只浮沉
望山河阑珊犹在    旧主不存
览苍宇无以为伴    孤身独行
恨卷乾坤总作愁
心 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