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力学的传说——玻尔篇(下)

写在前面

大约13年前,北大的BBS上一群热血青年对于“量子力学”展开了激烈讨论,有那么几位物理学爱好者分别认领了自己的科学偶像,以人物传记的形式,用不同的角度记录了量子力学的发展。

小编恰好认识作者中的一位,这篇是以“玻尔”为人物主线进行记录的,感谢原作者“时间的孩子”的分享,也希望借助此文的传播能使得当年那群热血青年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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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力学的传说——玻尔篇(上)

量子力学的传说——玻尔篇(中)

6

看来形势是一片大好。

但我们仍听到这样的话:

"量子力学很象这样的一种胜利:它让你先是笑上两个月,然后再哭上一年。"

另一个哀叹道:

"如果真存在所谓的几率解释,我就绝对不能原谅自己搞过量子理论!"

第三个在回忆录中承认:

"这只是刚开始,我们逐渐进入非常痛苦的境地,神经都要崩溃了。"

第四个(干脆说明这是爱因斯坦,用第一,第二这样的代称未免太不恭敬)摇头道:

"我简直象一只鸵鸟,为了不看到量子那丑恶的面孔,宁愿把头扎入沙堆中。"

说这些话的人都不是藉藉无名之辈,而当时公认的先锋。说量子力学最终带来痛苦的是玻尔的首席助手克拉姆斯,哀叹的人就是薛定谔本人,承认紧张的人则是海森堡。

这时量子力学的第一前沿转移到玻尔的研究所来了。

海森堡一到玻尔研究所就深深喜欢上那里。所里的学术空气的自由气氛是前所未遇的。一群激昂的年青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桌子上高谈阔论,而老成的玻尔规矩地坐在第一排记笔记。他一般不率先不发表言论,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思维太慢,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虽然每一项的讨论都是玻尔收底,然而还是有一些狂傲的学生指着这位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的鼻子大声说他绝对不了解自己的思想。

玻尔毫不介怀,因为他明白,到明天早上所有的人都会领悟到只有自己最后提出来的解决办法才是唯一合理的。

饶是如此,玻尔出名的驽钝成为学生们茶后的谈资。玻尔为了调剂学生们的生活经常自己掏钱请大家看电影。可是和玻尔看电影是顶无趣的。在满脑子哲学思想的玻尔眼里所谓最好的电影无非是"懒汉农场大战"和"寂寞的守林人和印第安姑娘"之类的片子。

大家看了两遍之后就腻透了,可是玻尔看到第四遍还在向边上的人问诸如"这个人是不是那个牧童的姐姐","是那个牧童开枪打死了那个想偷他姐夫牛群的印第安人么"之类的问题。

大家在研究所里一般都工作的很晚,好心的玻尔嘱咐茶房定时地送来咖啡,除此以外,玻尔还自告奋勇地给大家讲带有哲学意味的笑话,结果通常使得本就疲劳的人们要么就是找到报纸上的字谜游戏和大家一起猜,一般人猜一会就没了兴趣,可玻尔在这件事上也很认真,常常不解不休。

一天深夜,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蓦地玻尔的脑袋从门里伸出来,高兴地向人们欢呼道,我找到了。大家头脑中都浮现出当年的阿基米德从浴缸里裸身跑出的一幕,精神俱皆一振,但是玻尔后头压低声音说的话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原来他只不过是想说那个以 ich 三个字母结尾的单词原来是英国工业城市 Ipswich。

玩笑归玩笑。不过研究所的每一个人从内心来讲都是对玻尔都是极端尊敬的。他慈祥得象父亲,随意得象兄弟,到哪里找的到这样的伙伴领导呢。

当时的物理学家们都有一种从天上落下的虚空之感,他们一直是踩在牛顿力学的坚实土地上的,这一次当真是天翻地覆了。

最忙碌的还是玻尔那里的人了,他们被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量子力学搅昏了脑袋。最好还是让两种学说的创始人亲自见一下面吧。

鉴于海森堡本人就在研究所,玻尔向薛定谔本人发出了邀请信。

1926 年 9 月,薛定谔抵达哥本哈根。很多物理学家,还有一些业外人士都跑来看热闹,这下就可以一证真伪了。

在此之前,可以想象海森堡和薛定谔之间进行了怎样一场口诛笔伐。海森堡说一提起无聊的薛定谔方程就感到浅薄,而薛定谔指出海森堡那种复杂的矩阵理论不过是一种卖弄,至于所谓的测不准原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海森堡原本指望找好友泡利上前助阵的,他本身就是一柄利剑。何况挑剔的泡利是从不可能同时信仰两种理论的。可是一贯正确的泡利在审查完薛定谔的理论后,唉声叹气地告诉海森堡自己委实爱莫能助。看来连泡利都快被整疯了。

但是海森堡这边的势力显然是压倒多数,研究所的兄弟们都支持他,包括威望了得的玻尔;而薛定谔是单身一人来应战的,陪他的只有那副戴了一生的宽边眼镜。

可是很快就发展成戏剧性的结果。薛定谔被一群人疯狂质问了两天两夜,始终没有屈服,但是双拳难敌四腿,只好躲到旅馆挂起了免战牌。海森堡他们本以为几天后这个倔人就会投降了。可是经过薛定谔几天在旅馆里彻夜不眠的计算后,他凭借扎实的数学功底居然证明了两种表述居然是等价的。他和海森堡两个人就象用两个民族的语言描绘一件事而已。

海森堡和一帮支持者大大地泄气了,而薛定谔则趾高气扬地出入讨论会,竭力地向大家推广他的新理论。
很快另一个里程碑似的喜讯传来,玻恩,海森堡的老师在哥廷根大学提出了著名的几率解释。他找到长期困绕人们的 ψ 的根本意义,那就是 ψ 绝对值的平方代表了在空间那一点,那个时刻电子出现的几率,仅此而已。

这篇几百字的短文使他获得 1954 年诺贝尔物理奖,可是这个观点意义极为深刻,可以说是整个量子力学的核心。

薛定谔当然不能接受这个观点,他向来认为 ψ 是一种实在的物质波,和电磁波没有什么区别,而电子就在波上起伏,就象坐在马鞍上的骑手一般。

他本指望趁此声威正旺之际将玻尔研究所的人一举制服。但是长期沉默的玻尔终于狮子般地站了出来,他一直在寻找对 ψ 的合理解释,现在玻恩的理论一出来,他心里就起了朦胧的念头:

量子力学终于要出世了!!!

他认定当务之急就是要说服薛定谔接受几率观点。这下薛定谔可是要吃苦头了,因为玻尔的痴是出了名的。

第二天的结果是打着喷嚏的玻尔和双目红肿的薛定谔双双携手走进了餐馆。大家都认为两人要和解了,不禁都松了口气。连一直绷着脸的泡利也稍展了一下眉头,要是事情再不解决自己真的要疯掉啦。两派宗师一但携手,量子力学彻底建立就指日可待了。

薛定谔咽下最后一块奶酪,细心地擦净了嘴上的油渍,缓缓说道,今天我就要回去了。玻尔一愣,以为对方终于屈服了,正准备开口诚心邀他加盟研究所时,却听薛定谔冷冷地道:你们的几率观点我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虽然我也说服不了你们。多谢你们这几天的款待。

言毕,教授就卷起皮箱,扶正了眼镜,头也不回地迈步走了出去,夕阳在他身后划下斜斜的影子,只留下玻尔还在那里张大了嘴发呆。


  7

研究所的人沉默了好几天,用海森堡后来的话说,当时真的都绝望了,他们都明白既然说服不了薛定谔,那就别指望说服其他更多的人。
更何况他们自己的理论还尚成不了体系,漏洞之多就更别提了。而且他们就仅有的一点苗头来看,量子力学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简直就是畸形。它所展现的世界就简直是歪曲而不可理喻的。

一次海森堡和玻尔一起默默地散步了很久,突然海森堡说道:"难道整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荒诞不经的么?"

玻尔先是摇头,又重重地点了两下。

整个研究所的人进入最紧要的关头。饭固然是经常忘了吃,人们常常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按照海森堡的回忆,人们纵使跌倒在地都不会忙着爬起来,而宁愿就这样躺着思考几个小时。
不过,人们在苦闷之中总是要找些欢乐的,玻尔本人就是十分开朗达观的人。
这时人们在也不再挑剔他的笑话无趣了,玻尔也常常说,我们探讨的事物实在太严肃了,严肃到只能和它开开玩笑。

大腹便便的泡利总是奇迹般地发挥他的妙用,这当然不仅是他那锋锐的思想,而更是在研究所内一号丑角的身份。每当海森堡一本正经地在黑板上讲述他的最新思想时,墙角处就出现尖利的反驳声。于是在众人的惊愕中,身著宽大袍衫的泡利粉墨登场,他总是爱引征浮士德里的诗句来阐明自己的看法。看上去他更象是歌德笔下那个灵魂出卖给魔鬼了的哲人,只不过胖得有些匪夷所思。

有时苦无出路的人们心中竟然升起这样的念头:如果真的能获得对量子力学真正的诠释,纵使把灵魂出卖给靡菲斯特也是不妨的。

几次人们隐隐找到希望,但泡利毫不费力地就戳破了。

渐渐泡利成了人民公敌。

一次,当来自俄国年轻的波拉柴科在黑板上津津有味地讲述他的新想法时,泡利庞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可怜的小伙子立时缄口不言,泡利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几次他都以为泡利要从墙后消失却都又转了回来。
事后满头大汗的波拉柴科在晚餐上向人们叙述自己的险情,大家纷纷点头,均是心有戚戚焉。

慢慢地事情有了转机,这还是最先由海森堡突破的。他的着眼点是那个荒诞的测不准原理。

让大家相信这样的一个理论当真勉为其难,如果在微观体系里连最基本的物理量都测不准,还要我们这些物理学家干什么。更何况这个原理引申出的东西更是闻所未闻,它指出我们不管测量什么东西,是永远不能测出真正的结果的,这和测量人本身的主观因素有关。
物理学自诞生以来就是纯粹客观的,当年为了把唯心主义从物理学中赶出去,从哥白尼到牛顿,一代代伟人付出多少心血,更有布鲁诺甚至把生命都丢在了宗教裁判所。难道一切都还要重新找回来?

只有玻尔从心里支持海森堡的理论。但是海森堡一时也找不来证据,一直就这么僵持着。

这段时间拌嘴最多的莫过于海森堡和泡利这两员干将了。虽说仅是学术上的探讨,但是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争来争去总会上火的。泡利的言语又是出了名的尖刻,一次竟然翻起了海森堡的老底,说他在博士答辩时连显微镜的构造这类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海森堡突然沉默了。

泡利脸一红,知道这次说过了分,正想低头认个错。哪知海森堡头也不回就朝图书馆奔去,边跑边喊:"泡利,这是我们两个拌嘴这么多年来你说的最有价值的话了!。"

当晚的讨论会气氛沉闷,几乎每天都有新想法的海森堡一直坐在最后默默地想着什么,大家的发言也是无精打彩,玻尔看看手表正准备宣布散会。

这时海森堡突然站了起来,"且慢,先生们,我有话说。"

他径直走到黑板跟前写上"测不准"几个字,大家本来都是精神一振,但是见此又皆萎顿了下去,海森堡在这块黑板上不知把这几个字写过多少遍了,接下去不说也知道,无非是花样繁多的公式推导,然后很快被泡利的法眼寻出破绽了事。

可是这次海森堡在字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显微镜,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就侃侃而谈:

假设一个抽去所有东西的真空的房间,我们用一个放大倍数极大的显微镜观察一束光入射进来的情况。

如果光撞到电子上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我们观察电子是需要光才能看见的,如果我们观察到电子的真实位置,那么它一定会在光的撞击下摇摆不定,也就是说我们无法测定它的速度。
为了减少光的影响,我们特意用频率较低的光,这样电子就会晃动的好一些,可以精确测量它的速度,但是频率变低导致光的波动性见强,我们看到电子的位置在光的衍射之下模糊不清。

总之我们是绝对不能同时测准电子的位置和速度的,设备再先进也不行,不光位置和速度是测不准的,时间和能量也满足这个奇妙的关系。

然后海森堡又用复杂的几乎可怕的数学对自己的"实验"结论进行了证实,他的理论可以计算出电子在空间任意一点的几率。

连同泡利在内,大家都被海森堡的套拳打昏了头。但是这个"思想实验"无疑是精巧完美的,颇具说服力。泡利垂下头想起几小时前的情形,哑然失笑,想不到自己最有力的批判却是来自那最尖刻的话语。

量子力学的中心思想既然被牢牢地揪住,那么整个理论的成熟就为期不远了。
最后集大成的是玻尔,他不仅整理了研究所里的全部成果,而且更深刻地提出了著名的互补原理。
世界上的真理都是有两面的,只有把这两个性质截然不同的面结合起来看,我们才能真正认识到这个事物的全部,单看任意一面都是不够的。

玻尔把量子力学的根基建立在自己的互补哲学上,这引起的轩然大波却是是始料未及。在玻尔的哲学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只能是几率性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预言任何一个事件发生的几率,而不能百分之百地准确断言,这决不是我们的理论不够发展或者实验条件不成熟的缘故。

还记得拉普拉斯在拿破仑面前的豪言壮语吗?

陛下,只要给够了宇宙的初始条件和边界条件,我一定能够计算出宇宙任何一点任何一个时刻发生着什么事情。

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目标呀。古今多少物理学上的勇士跋艰涉险,目标就是获得对这个世界的确定性的完美诠释,尽管路途险狭,但是光明的前景始终召唤着人们。然而玻尔将这美好梦想一举砸灭。

难道我们始终还是在逆天行事,上帝的秘密终究不可破解?这对绝大多数物理学家来说,如同是玷污了他们的神祗不可饶恕。

玻尔他们费劲心力也没能说服薛定谔,但是总算将他"撵"出哥本哈根,因为他也实在提不出什么有力的反证。

不过玻尔也不算彻底地成功,他们虽然赶走了一只小豹,但迎来了另一只雄师,那就是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对哥本哈根那帮人自始至终都是持反对意见的,甚至是深恶痛绝的。

从来没有一种理论象量子力学一般出世如此艰难,而且躺在婴儿床上就面临着被扼杀的命运。


8

最后出场这个人物也颇有传奇色彩,他的名字叫做狄拉克。
当二十年代初,这个英国小伙子获得布里斯托尔电气工程学位后正准备雄心勃勃地找份工作时,却发现自己失业了。当时正值全球经济危机猖狂蔓延的时候,别说是他一个刚出道的学生,就是连很多腰缠万贯的老板,也通常在一夜间变得家徒四壁。
他不得不向剑桥大学的圣约翰学院请求一个博士学位,原指望躲过这几年大萧条的风头的,可是他一旦转入物理学的研究,就发现自己难以自拔。
狄拉克本身就是一个孤僻寡言的人,在大学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沉思默想。

他基本上没有别的爱好,这和量子力学的其他建立者大有不同。

玻尔生就是个运动健将,海森堡的钢琴更是出神入化,泡利虽为人滑稽,但是对歌德的作品极有研究,德布罗意本身就有文学硕士学位,薛定谔不仅善于作诗,而且在生物学上也造诣颇深。而狄拉克只能对着书本和公式发呆。他在学校里唯一参加过的协会名字叫做"ψ 协会",是由物理爱好者组成的,但是他也没想到物理终究会成为一生的职业。

他深厚的数学功底,敏捷的才思都是学界公认的。一次在哥本哈根的物理学会议上,一个名叫西名的日本物理学家作报告。他不厌其烦地在黑板上列排了无数复杂的公式,连素以数学见长的玻尔都看花了眼。

人们沉闷地听了半天,突然狄拉克站起来,指出最后导出的公式中括号里的第四项符号应为负号。西名大吃一惊,难道他事先推导过么,可是这个公式是自己第一次展示呀。狄拉克很肯定地说,一定错了,你刚才在某个地方弄错了符号,而且是一共用错了奇数次。

事后一查当真如此。

但是他本人自认为最重要的发现却成了最大的笑柄。那还是在他和一位教授太太闲谈的过程中他一直盯着女士打毛衣的手。夫人抬起手来很惊讶的问,博士,您又有什么新发现么?他半天不言语,然后一拍大腿叫道,我找到了另外一种织毛衣倒着用针的方法。当夫人迷惑地看他用手比画了半天的之后,禁不住大笑起来,原来"顺织"和"反织"是妇女中流传几百年的织法。

狄拉克早期最重要的贡献是提出"狄拉克方程",它第一次把量子力学和狭义相对论统一了起来。不过这个方程导出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在数学上预言出还存在一个和我们这个世界完全相反的"负"世界,在这个负的世界里,所有的物质都具有负的质量和负的能量。

更奇怪的是在那个世界里如果我们想把物体朝前推,则必须向后使劲。来年各个两个物体如果撞到一起,不仅不会各自弹开,反而会以更快的速度一起向前奔去。

而且这些性质怪异的反物质不仅仅是存在于宇宙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而是就充斥于这个世界的每一角落。按照狄拉克的说法,我们所在世界的所谓真空都是整整齐齐地布满了反物质的组成元素之一–正电子海,这就是所谓的狄拉克海。

刚开始大家谁都没有把它当回事,这不过是狄拉克为他的理论所虚拟的假象而已。然而在 1931 年,美国物理学家安德尔森在研究宇宙射线中的高能离子束,为了测得电子的运动速度,他把电子引入一个强磁场中,结果电子一半顺时针旋转,一半逆时针旋转。这两类电子性质完全相反,如果碰在一起就会瞬时湮灭成光。

后来人们在能量极高的加速器中还观察到反质子,反中子,如此一来反物质的要素就找全了。但是我们至今也不能在宇宙中确认哪个地方存在反物质,如果有的话,它和我们这个空间接触的边缘一定会发生惊心动魄的大爆炸。试想正反物质一旦碰在一起就会是质量就会象一减一等于零一般灭于无形的,根据爱因斯坦的公式" "释放出的能量委实可怖。

但是现在宇宙中还没有发现这种爆炸,可能我们的观测范围是不够的,要么就是上帝是个偏心眼,他没能创造出和真实世界等量的反物质来,不过这与千百年来人们所习惯并依赖的对称美是格格不入的。

另外狄拉克方程的副产品是推演出电子的自旋。就象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同时自身也在旋转,电子本身也在象一个陀螺一样飞转。 最早在 1925 年由乌伦贝克和高德斯密特提出的这一观点,他们当时都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他们的导师外出度假时,两人在一起合计如何做点让老师惊喜的工作,找来找去最后落到了电子的自旋上。他们忙了几天终于将稿子写好,并寄给了一本物理学期刊。

然而导师回来耐心地听完二人的报告后,冷冷地说,你们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难道没有想过如果电子有那么大的自旋的话,那它的边缘上物质的运动速度就会超过光速了么?二人恍然大悟,准备追回稿件,但是杂志社回话已经出版了。两人只能尴尬地对笑一下。

(沃尔夫冈·泡利 1900-1958)

谁也没把这两人的工作当回事,可当胖子泡利懒懒地坐在躺椅上,随意浏览到这篇文章时,顿时慌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原来他这几天一直在为自己的"泡利不相容原理"苦恼,这篇文章帮了大忙。

所谓"泡利不相容原理"是泡利研究电子运动时提出的一条神秘的定理:两个运动状态完全一样的电子是不能处于同一轨道。如果电子仿佛在一条条轨道上飞奔的汽车,按照泡利这位大肚子交警的规定,一条轨道上是不允许跑两辆小车的。可是偏偏有的电子不守交通规则,照样两辆车挤在一起。泡利急得抓耳挠腮也没有办法。

现在就好说了,因为电子有自旋,当然就有顺时针转的和逆时针转的,显然跑在同一轨道上的电子旋转方向是不一样的,这样一来这两个电子就算不上是状态完全相同,跑在一起也是不妨的。泡利的原理又得以自圆其说。

泡利就得意洋洋地在研究所的一次会议上努力阐述他的理论,可是泡利平时"积怨"过深,而且那些人稍加分析就可以找到电子自旋的弊病。所以无论泡利怎么舌战群儒,都丝毫不占上风。

(波尔与泡利观察陀螺)

后来泡利干脆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儿童玩的陀螺,在讲台上转了起来,努起嘴道,绝对没错,电子就是这个样子的。接着包括玻尔在内的一群聪明人都围在讲台上对着陀螺指指点点,有人用照相机记录下这个珍贵的镜头,至今照片还保存在玻尔研究所里。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泡利腆着肚子兀自争个不停,海森堡双目斜睨,一副不屑的神情,而玻尔则一如既往瞪圆了双眼陷入深思。历史证明泡利是对的,我们不能简单地把电子简单看成转动的实体,而自旋更是电子本身所固有的一种性质,就象它的电荷,质量一样。

从那个时代到今天又是七八十年过去了,很多风行一时的理论早已烟消云散,又有很多原被认为亘古不变的真理亦未得善终,但是泡利的不相容原理却始终站稳了脚跟。无怪泡利一直把自己的不相容原理看成是生平的得意之作。

到狄拉克这里自然就把自旋概念从方程里引进来了,至此电子自旋之争才算是告以段落。

狄拉克后来获得剑桥大学的卢卡斯教授的席位,这是牛顿当年设立并终身担任的,仅此一点就可以想象狄拉克在英国物理学界泰山北斗般的地位。

量子力学最后在他手里终于被极为美妙地形式化,成为一套逻辑清晰,结构缜密的体系。他的那本经典著作《量子力学原理》更是对后世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他写的书最大的特点是简明深奥,要求读的人必须全神贯注。

当后世的学生们能以最为迅捷明了的方式掌握量子力学时,实在是应该感谢这位大宗师的。

9

不管怎么说,一切关于量子力学的问题都将在 1927 年的深秋举行的第五次索尔维会议上作个了断。出席这次会议的共有 32 位,他们中很多都是诺贝尔奖金的获得者,包括洛伦兹,普朗克,爱因斯坦,玻尔,玻恩,德布罗意,薛定谔,索末菲,德拜,海森堡,泡利,狄拉克等等。从二十岁到七十岁的都有。

还是在第一次索尔维会议上,洛仑兹就吹响了向微观世界进军的号角。十六年过去了,洛仑兹在有生之年看到新力学诞生的愿望达到了,但是老人出人意料地非常不满意:

"在我看来,电子仅仅是个粒子,它在确定的时间,一定处在一个确定的位置,如果有人企图用可笑的几率观点来解释它,那是绝对错误的。"

出席会议的学者中和老洛仑兹持同一观点的人实是大有人在。他们不停地鼓掌。

老人越说越激动,"我再也不会相信,现在所谓的科学还会与客观事实相符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只遗憾自己没在五年之前死去,那时这些讨厌的东西至少还没在我眼前出现。"

老人在为经典物理作最后几乎悲壮的辩护。

玻尔沉默不语,他只瞥了一眼坐在左边的爱因斯坦。这时的爱因斯坦早已威名赫赫,但他也是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大烟斗。

一直令玻尔惴惴不安的便是此君。在此以前他曾经几次征询过爱因斯坦对量子力学的看法。即便驽钝如玻尔很快也明白爱因斯坦是这种新兴力学最大的敌人,他曾几次在公开场合幽默地宣称:上帝是不掷骰子的。爱因斯坦是笃信上帝一定会给出确定性的解,而不会含糊其词的。

更令玻尔不安的是海森堡和泡利两员大将都还没到。他们出发已经足一个礼拜了呀。

正迟疑间,忽见一高一胖的两个人影从侧门悄悄晃了过来。不用说就是他们两个了。但是一见面玻尔还是吓了一跳,两人俱皆蓬头丐面,胡子也象很久没有刮过了。原来这二人在转车住旅馆时争论地忘了形,被小偷光顾,结果连手上的行李到随身的车票和剃须刀都没保住。两人狼狈之极,偏偏在附近又没有认识的朋友,在火车站辗转流浪了几天总算赶到了这里。

他们刚坐定,正式的大辩论就开始了。所有的人都想站起来发言,现场的情形用混乱不堪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

在遥远的菲律宾群岛上,有 80 种不同的语言,有时你跨过田埂就仿佛置身异地,有的语言一共也就十几个人会讲,1927 年的量子力学就是这个情形。

这场辩论从会场一直持续到咖啡馆里。不管是店主还是服务员都惊讶地看着这群人或者高声争辩,或者用手蘸着咖啡在桌子上画着些奇怪的符号。

更有一位教授顺手掏出钢笔就在桌布上演算起来,昏暗的灯光下居然将偌大的桌布写得密密麻麻,但尽管如此仍未说服他的对手。最后他只得徒然地直起腰,转眼瞥见店主望着桌布痛惜的神情,走过去拍拍肩膀安慰道,老兄,留着这块桌布吧,这可是有很大的纪念意义呢!

当地的新闻记者们也都不明白这些人聚在这里为什么,公园球场里的冠军杯足球赛,各大剧院上演的最新歌剧,更多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可是在报告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一个全新的量子时代就要到来了。

第二天的情势仍然没有好转,大家都企图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语言,玻尔的口拙舌笨是出不上力的,但是泡利的铁嘴钢牙倒是派上了用场。洛仑兹用力拍着桌子,竭力使会场的气氛冷静下来,但是没有效果,后来艾伦费斯特–他是玻尔和爱因斯坦的好友,干脆跑到讲台上,写下几个大字:上帝真的使人们的语言混乱了!

台下的人先是一阵惊愕,然后都会意地笑了起来,这是圣经上的一段典故:从前所有的人都是说一种语言的,后来这群人迁徙到东方的一片草原上来,决定修建高耸入云的巴比伦塔。上帝看到这个情形大为恐慌,看来如果人只要齐心协力,世界上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们了。于是上帝把人分散到各个角落,并说种种不同的语言。

不过上帝的阴谋这次并未得逞,经艾伦费斯特这一闹,大家的秩序反倒好多了,你推我让地轮流上台讲。

轮到玻尔时,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头:"在最近几年里,我们都在一个全新的领域里进行探索,只有依靠自己精细的判断,才能避免落入遍布四周的陷阱里,首先,在这里我们应该感谢那些为我们奠定基础和提供工具的前人们。"

然后他竭力用优美的语言表述了自己对量子力学基本原理的一些看法。玻尔一边说着,一边细心观察底下人们的表情。大部分人对这种崭新的处理方法很感兴趣,连爱因斯坦也不时地点点头。

但当玻尔讲到关键的几率解释时,观众的表情开始变的不以为然,爱因斯坦也是眉头紧锁,手里的烟斗也放在了一边。

到散会时,玻尔紧走几步跟上爱因斯坦,小声地问道他对量子力学的几率解释的看法。爱因斯坦稳稳地站定,摘下口中的烟斗,正色道:"对不起,玻尔先生,请恕我难以苟同。"

玻尔的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急忙补充道:"爱因斯坦先生,希望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会的。"爱因斯坦点头示了下意,然后扭身就走了。

爱因斯坦果然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就在随后的讨论会上他就开始向玻尔发难。

他首先准备攻击的是测不准原理,采用的方法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用思想实验展开对攻。爱因斯坦是思想实验的大行家,技巧之娴熟古今无双。

爱因斯坦走到黑板前,画了一条线,中间留有一个小口,表示狭缝,旁边另外画条线表示底片。他承认当电子射过狭缝时,并不能准确预言电子会打在底片的哪一部分。但是它如果落在 A 点,就一定不可能落在 B 点,所以我们如果精确控制电子的能量和速度,就一定知道电子会落在何处。

玻尔的头脑此刻变得出奇的灵光起来,他马上也走上讲台,在缝隙的周围添了几根线,表示一个可开可闭的小窗,指出这扇小窗当然能减少光子碰撞对电子能量的影响,但是结果是电子变得模糊不请了,显然它的位置和速度是不能够同时确定的。

爱因斯坦眯起眼想了一会,又在黑板上加画了一条狭缝,和原来的狭缝平行,电子总不可能分身为二吧,这样在打到底片上之前我们就可以断定究竟是经过哪条狭缝了,如此说来不就可以精确控制电子的落点了么?

然而玻尔微笑着打断了他,"然而且慢,爱因斯坦先生,我提请您注意加上第二条缝时产生的衍射现象。"爱因斯坦登时哑口无言。

整个讨论会已经演化成两个巨人的拳击赛。爱因斯坦的几记重拳都让玻尔灵巧地闪避了过去。直到太阳落山两位巨人的交锋仍然未果,爱因斯坦的几种设想都被否决了,可是两人之间的分歧相比来时并不见得小。

最后爱因斯坦长长叹了口气,将粉笔重重掷在地上,深邃的目光直直地盯向窗外,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显得神情焕发,短促地说道:"那就等到明天吧!就明天。"

可怜的玻尔为了这句话通宵未眠。他的房顶上就是爱因斯坦的卧室,直到很晚还可以听到上面传来踢蹋的皮鞋声。他可以想象爱因斯坦嘴里含着烟斗,右手食指卷着头发走来走去的情形。玻尔慢慢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和这皮鞋单调的节奏合拍了,就在此时,楼上突然静寂了。

玻尔的心中当时就是一寒。

尽管玻尔作了最充分的准备,但是当爱因斯坦在黑板上草草几笔画出了装置图后,玻尔立时脸色惨白,向后退了几步,身后离他最近的海森堡听到他的轻声呻吟:"我的上帝呀!"

这是在玻尔身上可真是罕见。这位绅士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神情,不管他在哥本哈根的讨论会上被一群人年青人围攻,还是面对那出奇倔强的薛定谔教授,都没有出现今天这个样子。

爱因斯坦有条不紊地向观众们解说他的理想装置,一个盒子,侧面开有一个小洞,洞内放有一块挡板,再往内是一个可以自由控制挡板的机械钟,小盒的重量是可以测出来的。

这个盒子内放有放射性物质,某一时刻在钟的控制下将放出一个粒子,这样粒子跑出来的时间就可以精确地测量出来。另外即使跑掉一个粒子,小盒的重量依旧可以测量出来,根据爱因斯坦那大名鼎鼎的质能公式 ,就可以计算出减少的能量。

如此一来时间和能量都可以毋庸质疑地同时准确测定,测不准原理就象气球一般轻轻地戳破了。

爱因斯坦不到一分钟就说完了他的想法,然后退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玻尔,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玻尔身上,而玻尔已经呆住了,他只嗫喏地说了几句"但是,但是......"就没有下文了。

最后人们在迷惑的神情中散了会,玻尔象孩子一般紧跟着爱因斯坦,急切地反复说道:"这样可不行,绝对不行,如此一来世界可真要乱套了!"

爱因斯坦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宽慰地拍了拍玻尔的肩膀。

今天晚上失眠的倒也不光是玻尔,爱因斯坦也打开窗户紧张地向楼下看去。楼下的人们似乎根本没有睡觉的意思,灯火通明,而且泡利那尖锐高亢的讥笑声和玻尔沉着的辩驳声远远传了出去。

等爱因斯坦一觉醒来,楼下的争辩似乎还在继续。看来他们是没有办法扳回了,他安心地刷完牙,用完早点,最后一个走入会场,却奇怪地发现玻尔在黑板前垂手而立,看来他已经很等了一会了。而且玻尔的神色镇定,似乎找到了解决办法。怎么可能呢?爱因斯坦惊疑不定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玻尔转身在黑板上画出更详细的装置图,他在盒子上方加了一根弹簧,侧面又多了根指针,这样通过指针的转动就可以读出小盒的重量来了。

玻尔抬头看了一眼爱因斯坦,见他点头默许之后,突然大声说道,大家一定知道十几年前爱因斯坦先生发表的广义相对论吧!
人们都议论纷纷,相对论怎么也和这扯上关系了呢?玻尔莫非昏了头,在爱因斯坦这种大行家面前谈论相对论。

爱因斯坦似木雕一般坐了良久,突然胡子稍稍一动,跟着脸上流露出遗憾万分的表情。

他自己也终于知道问题在哪了,玻尔察言观色,心下一阵窃喜。他清了清喉咙,继续他的讲演,那么我们应该很清楚,当粒子跑出之后,小盒重量减少。可是我要提请大家注意,在弹簧的拉动之下小盒会上升,从而引力势能减少,根据爱因斯坦先生的广义相对论,时钟也会变慢,这样又出现了时间和能量的不能同时测准的问题。

坐在后排的爱因斯坦比任何人都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样一来,这个思想实验反倒成了量子力学成立的一个绝妙的证明了。

爱因斯坦苦笑了一下,表示接受对方那绝妙地说词。但他仍然认定,玻尔他们的学说始终不过是对问题的回避,这些理论都不过是暂时的,终究一个更深刻的决定性思想会取代它。"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也许你我都看不到这一天,也许这又是五十年,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后的事情。"

不管对爱因斯坦还是玻尔都意识到,他们的论战在这里仅仅开了个头。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爱因斯坦不断地寻找种种有力的反证,但是事实总是让这位智者失望。倒是打上玻尔印记的量子力学在反复严峻的考验下,艰难地成长了起来。

(爱因斯坦VS玻尔 经典论战)

爱因斯坦始终没有屈服,尽管他发现和他站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少,至于玻尔,在他 1962 年 11 月 6 日逝世的前夜,专心研究的最后一篇手稿上画的仍是那个击败爱因斯坦的小盒子。

不过在后来的争论中,纯粹物理学上的东西已经很少,几乎都是哲学层次的探讨。性急的物理学家们哪能耐心地听他们讨论完,量子力学被迅速运用到各个微观领域中,并获得极大的成功。若干年后人们回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年代,都是把 1927 年第五届索尔维会议作为最后一幕的。


索尔维会议临近结束的时候,玻尔研究所里的人决定上演一场《浮士德》来欢庆他们的胜利,不用说这个主意是泡利提出来的,而且自然是由他来扮演刁钻的魔鬼靡菲斯特,素来老实的玻尔只好接受了浮士德本人的角色。

两人独到的对白是这次会议最令人开心的部分,也为气氛紧张的会议添了个平滑的休止符:
玻尔:难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你总是在抱怨,难道你对物理学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泡利:那是当然。物理学全是一派胡言,它永远都是灰色的,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添烦乱。啊,尼尔斯,难道你给人类带来的烦乱还不够么?(情急之下他直呼了演员的本名。)

玻尔:(迟钝地):没有呀,我们只不过稍稍意识到在这样一个全新的时代里,某些东西要加以修改而已......

泡利:你又找到了什么,真理么?你又说服了谁?你又怎样改变?(仰天)这个世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到处充满了喧哗和骚动......

玻尔:可是......

泡利:可是什么,住口,少罗嗦。

玻尔:可是现在该是我研究的时候了,我可要走了,回头我再来。

(狼狈地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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