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林语堂作如此评价:“他的最大长处是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对中国人讲外国人文化。”这 种评价不无讥讽,但从另一方面正体现了林语堂“中西合璧”的文化价值,读《人生不过如此》时,我们也会看到“中西文化双手互搏”的影子。但在我看来,西方 文化是林语堂的皮,是他外在的行为标准,东方文化才是林语堂的魂,是他内在精神的最终归宿。所以,反抗专制的林语堂与性灵闲适的林语堂,都是真的林语堂。
在本书序言中,林语堂写道,“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有一群和蔼可亲的天才和我合作,从真实的意义上来说,这些灵魂是与我同在的。两个时代的人有着同样的思想,具有着同样的感觉。”林语堂有几个神交已久的古代朋友,是林语堂的精神靠山,是他性灵与幽默主张的发源之泉。
林语堂第一偶像是苏东坡,这位百科全书式的天才文人,可当官,可为民,可写诗,可著文,问庄谈佛,可游戏风尘。苏东坡的人生态度与性格魅力深刻地影响了林语堂,所以林写下《苏东坡传》,自任苏东坡的千古一知己。
苏 东坡之外,林语堂还喜欢唐代的白居易。不过如果让林语堂选出他最喜欢去的朝代,他一定会选明朝。用林语堂的话是“那里有许多别出心裁的人物”,十六、十七 世纪,有富于口才的屠赤水,有诙谐幽默并提倡性灵的袁中郎,有特立独行并以多口肇祸的李卓吾,还有组织戏班子并写下《肉蒲团》的李渔,还有放浪形骸口不择 言的金圣叹、幽默风趣的袁子才.....
呵呵,油嘴滑舌,蓄优唱戏,耽于情色,这些天 才洋溢而不检点私生活的人物,如果放到民国来,也大多逃不过鲁迅先生的批判吧,而他们正是林语堂的旧交故友。说句题外话,“恨其不争”是鲁迅对林语堂的一 大情绪,他曾劝林语堂译点于中国有益的好书,林语堂不听劝说,引起过鲁迅的批评。鲁迅曾在《书信?致曹聚仁》一函中说,“语堂是我的老朋友,我应以朋友待 之,当《人间世》还未出世,《论语》已很无聊时,曾经竭了我的诚意,写一封信,劝他放弃这玩意儿,我并不主张他去革命,拼死……我至今还自信是良言,要他 于中国有益,要他在中国存留,并非要他消灭。”批评不可谓不严厉,但林语堂敢以“不管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的态度消极抵抗,显示了极为强大的内心世 界。而那些提倡性灵幽默又不畏强权的历朝前辈,是给了林语堂以极大的精神支援的。
几篇文章
说 句老实话,读散文我喜欢读鲁迅,不喜欢林语堂,尽管我在前文那么为他抱屈。我喜欢其人,而不喜欢其文。鲁迅对林语堂散文曾有过严厉的批评:“不论谈老庄, 谈明人作品,此公诚太浅陋也”。林语堂散文与鲁迅散文,一个是甜,一个是辣;一个是浅,一个是深;一个是烟斗,一个老枪;一个是鸡汤,一个是苦药。也许喜 欢吃甜,喜欢烟斗的很多,但我的口味偏辣,偏苦,所以对浮光掠影式的,轻描淡写式的,君子之交式的林家散文感触不深,总觉得不够刺激。读林语堂散文,如读 于丹《我看论语》,像喝一碗不咸也不淡不浓也不稀的鸡汤。我也思考过我的这种喜好,大概与鲁迅明火执仗的批判、辛辣刻薄的讽刺风格是“一丘之貉”吧,我对 宽容、分寸、温和、忍让、风度之类的词汇天生反感,这是一种人性的缺点。我这种,也许可以叫专制型性格,而林语堂,可称为民主型性格吧。
其实,在当下中国,林语堂们是稀缺品,而经过几十年播种,诸如我之流的鲁迅的徒子徒孙实在太多了。所以我很真心地希望读者们多看林语堂,多学林语堂。
这 本《人生不过如此》中,最有价值的一篇,仍然是《鲁迅之死》。“吾始终敬鲁迅;鲁迅顾我,我喜其相知,鲁迅弃我,我亦无悔。大凡以所见相左相同,而为离合 之迹,绝无私人意气存焉。”这篇文章的幽默意味在于,林语堂在宽容与纪念的旗帜下,曲折地表达了对鲁迅的真实看法,对鲁迅的负面评价,堪称林语堂散文中的 经典,这大概是林语堂受“压迫”日深日久的原因吧。“鲁迅与其称为文人,不如号为战士。战士者何?顶盔披甲,持矛把盾交锋以为乐。不交锋则不乐,不披甲则 不乐,即使无锋可交,无矛可持,拾一石子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中,此鲁迅之一副活形也。德国诗人海涅语人曰,我死时,棺中放一剑,勿放笔。是足以语鲁 迅。”“是剑也,斩石如棉,其锋不挫,刺人杀狗,骨骼尽解。于是鲁迅把玩不释,以为嬉乐,东砍西刨,情不自已,与绍兴学童得一把洋刀戏刻书案情形,正复相 同,故鲁迅有时或类鲁智深。故鲁迅所杀,猛士劲敌有之,僧丐无赖,鸡狗牛蛇亦有之。鲁迅终不以天下英雄死尽,宝剑无用武之地而悲。”
本 书《论树与石》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讲到人们对于梅树的芬芳和轮廓的欣赏,这位诗人在下述这句名诗里表现得最为恰切:暗香浮动影横斜,一切诗人都承认 这七个字最能够表现出梅树的美”。我记得中学课本里,林和靖这首诗应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莫非是我记错了,或是林又写了一句而我没见 到。于是google之,查找之,均未找到。有点怀疑是林语堂记忆有误,但又不敢肯定,于是就抄录在此,等待博学之人指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