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今日我读《诗经·豳风》里的一首长诗《七月》。

这是一首绝妙的叙事抒情诗，采用铺陈直叙的手法，将农耕劳作和日常生活的细节点滴逐一展开，全诗用一种鸟瞰式的视角俯视发生的一切，仿佛上天在观望和怜悯艰难的黎民。一般认为，当时的周之先民仍处于农业部落时代，作者应当是部落中的成员，而《七月》反映的正是这个部落一年四季里真实的劳作生活。

既然作者是部落中的成员，那么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是平民，还是奴隶？抑或是士大夫？此诗笔墨工细，有声有色，一幕幕有如电影镜头缓缓展开，细腻之处，令人惊叹，又怎么可能是奴隶之作；方玉润《诗经原始》也说：“所言皆农桑稼穑之事，非躬亲陇亩，久于其道者，不能言之亲切有味也如是。”那么作者又怎么可能是一位未经农事的士大夫？

作者身份与文章“我”的身份可以不同。那么，《七月》的“我”又是谁呢？此诗出现的“同我妇子”，“我朱孔阳”，“嗟我妇子”，“食(sì)我农夫”中的“我”又如何理解？在我看来，正是难以理解，所以才应该抽象地理解，这里的“我”是一个抽象的“我”，它并非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一种抽象本位的指代，有一种“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感慨。

周时虽改为周历，但民间农事仍沿夏历。此诗凡言“日”指周历，如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分别指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此因周历以十一月为“正月”；凡言“月”则指夏历，故七月、八月、九月、十月等与今农历大致相同。

此诗前半段言衣，后半段言食，此处令我有大触动，想来“耕”“织”四时，忙忙碌碌，所求也不过丰“衣”足“食”，仅此而已。

姚际恒《诗经通论》评价此诗：“鸟语虫鸣，革荣木实，似《月令》；妇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风俗书》；流火寒风，似《五行志》；养老慈幼，跻堂称觥，似庠序礼；田官染职，狩猎藏冰，祭献执宫，似国家典制书。其中又有似采桑图、田家乐图、食谱、谷谱、酒经：一诗之中，无不具备，洵天下之至文也！”凡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缝衣、狩猎、建房、酿酒、劳役、宴飨，无所不写，“无体不备，有美必臻，晋唐后陶、谢、王、孟、韦、柳田家诸诗，从未臻此境界”。

姚际恒这样的评价无疑是美化了农家生活的忧勤与艰难。但重读此诗，我们又不得不佩服平民百姓的乐观。纵然“无衣无褐”，难以“卒岁”，还有和所有世人一样感受“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的心情。此外种种，不一而足。

《诗经》常用的写法是“赋、比、兴”。此诗即用“赋”，即铺陈其事，随物赋形。诗人视角独特，观察细致，手法极高，便是写昆虫的细微变化都能悄无声息地反映季节的更迭与时间的流逝，“斯螽、莎鸡、蟋蟀，一物随时变化而异其名”，不仅有声音描写，还有动作描写，有动有静，绘声绘影。

平民百姓的生活大抵如此，终年忙碌，四季忧勤，但谁不是苦中作乐，把生活过成诗呢。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先秦·佚名《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授衣指将裁制冬衣的工作交给女工，那么授衣的对象是谁？主体是谁？

同我妇子，馌彼南亩。

馌：yè，馈送食物。那么，我与我的妇子，去给南亩的谁送食，谁在耕作？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载：始。仓庚：黄莺。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迟迟：日长的意思。祁祁：众多的意思。

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蚕月：指三月。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

鵙：一种叫伯劳的鸟，也叫屠夫鸟，生性凶猛。载绩：我的理解是织麻、染绩的意思。
比如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此句无一寒字，却能写出气候渐渐变冷，寒气将至的意境。

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改岁：指旧年将尽，新年将至。此句言长年农作，露宿在外，怜我妇子，天寒事毕，才正式回屋。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介：祈求。此句最为喜欢。

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荼：苦菜。樗（chū）：木名，臭椿。薪樗：言采樗木为薪。美食尽是上层所享，农夫只有苦菜野椿。
此句言阶级关系立现。

昼尔于茅，宵尔索綯。

昼尔，宵尔，分别指白天黑夜。

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兕觥：角爵。这里诗人用用较愉快的笔调描写了这个村落宴饮称觞的盛况。秦观《田居四首》：
“田家重农隙，翁妪相邀迓。班坐酾酒醪，一行三四谢。”陆游《游山西村》：“莫笑田家腊酒浑，
丰年留客足鸡豚。” 纵使一年辛苦，但至年终时农民相互邀饮，举酒庆贺，也是常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