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六便士》书摘

月亮与六便士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97个笔记

第一章

 

斯朱兰的伟大是真正的伟大。你也许不喜欢他的画,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无动于衷。他触动你,迷醉你。拿他当笑料的时代已经过去,帮他辩解或夸赞他也不再是怪诞之举。他的缺陷在世人眼中恰好衬托他的优点。

 

第二章

 

有些老家伙模仿年轻人的把戏,搞得跟自己还没下台似的;他们跟最壮的年轻人叫板,嘴里喊出的战斗口号却那么空洞;他们好似半老徐娘,枉然涂脂抹粉试图靠轻浮浪荡来恢复青春幻影。

 

 

那些豪言壮语,说者自以为新奇,其实早被人用几乎没变的调子讲过一百遍。钟锤来回摆动,循环往复永远。

 

 

见识太多,感受太浅;我受不了他们勾肩搭背的故作亲昵,他们掏心挖肺的情感泛滥。我觉得他们的激情有气无力,他们的梦想索然无趣

 

第三章

 

我想那时大家有点羞于感情外露,怕人嘲笑而不敢张扬地装腔作势。

 

 

感觉他们指望我说些机灵话,但聚会不散场我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为了掩饰窘态,我就给大家递茶水和切得不像样的奶油面包,只希望谁都别注意我,好让我安心瞻仰名人雅士,倾听妙语趣谈。

 

第六章

 

只是礼貌地笑笑,是那种承认有点滑稽但不觉好笑的笑。

 

 

大家嗓门都高得有点不自然,下意识制造聚会气氛。满堂语声嘈杂,但没有共同语言,每个人都跟邻座的聊,喝汤吃鱼吃正菜跟右手边聊,烤肉甜点小吃上来跟左手边聊。

 

 

大家嗓门都高得有点不自然,下意识制造聚会气氛。满堂语声嘈杂,但没有共同语言,每个人都跟邻座的聊,喝汤吃鱼吃正菜跟右手边聊,烤肉甜点小吃上来跟左手边聊。

 

 

斯朱兰太太也许要窃喜聚会办成功了。她丈夫彬彬有礼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似乎话不够多,快吃完时他左右的女士仿佛都面有疲色,准是嫌他呆傻。

 

 

无话可说,就静静坐着,尽量礼貌地对谈话表示兴趣。

 

 

终于确信斯朱兰太太嫌他有点拿不出手,对一个想在文艺圈立足的女人而言,他这模样很难是加分项。他显然没有社交才能,不过没有也罢,他甚至连一点让自己从人堆挑出来的异处都没,只是个好好先生,忠厚老实朴素无趣。你也许会敬重其人品,但肯定不愿跟他做伴。他没有存在感,也许是个有用的社会成员,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个诚信的经纪人,但你没理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第七章

 

也许我有点孤单,想着刚才目睹的幸福家庭生活画面,心里不无艳羡。他们好像亲密无间,讲起外人听不懂的私家小笑话乐不可支。也许查尔斯·斯朱兰的木讷只是不善言辞,但智商在他那圈子里够用,这就是通行证,不仅通往成功,更通往幸福,他那迷人的妻子的确很爱他。我能想象他们正派体面波澜不惊的生活,膝下一双端庄开朗的儿女,显然注定要正常延续他们的家族地位和传统,可谓颇有成就。夫妻俩将不知不觉变老,看着儿女长大成人,时机成熟结婚成家,一个娶来漂亮姑娘,复又生儿育女;一个嫁给英俊威武的男子,肯定是个军官。最后,老夫妻骄傲优裕地隐退,备受子孙爱戴,过完幸福充实的一生,在耄耋高龄安然入土。

 

 

我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这种轻而易得的快乐似乎应该警惕,我心底渴望更惊险的活法。若能改变,改变并体验未知的激情,我随时准备攀越嶙峋的怪石,涉足阴险的浅滩。

 

 

我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这种轻而易得的快乐似乎应该警惕,我心底渴望更惊险的活法。若能改变,改变并体验未知的激情,我随时准备攀越嶙峋的怪石,涉足阴险的浅滩。

 

 

我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

 

 

我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这种轻而易得的快乐似乎应该警惕,我心底渴望更惊险的活法。若能改变,改变并体验未知的激情,我随时准备攀越嶙峋的怪石,涉足阴险的浅滩。

 

 

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这种轻而易得的快乐似乎应该警惕,我心底渴望更惊险的活法。若能改变,改变并体验未知的激情,我随时准备攀越嶙峋的怪石,涉足阴险的浅滩。

 

 

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这种轻而易得的快乐似乎应该警惕,我心底渴望更惊险的活法。若能改变,改变并体验未知的激情,我随时准备攀越嶙峋的怪石,涉足阴险的浅滩。

 

第八章

 

回想后来发生的一切,我不禁问自己:当初是不是太迟钝了,竟没发觉查尔斯·斯朱兰哪怕一点点过人之处?也许是。时隔多年,我好像已经颇通人情世故,但即使我刚认识斯朱兰夫妇时已有今日的阅历,恐怕对他们的看法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斯朱兰绝对有四十岁了,我觉得这把年纪还闹绯闻真是恶心。当时太年轻的我目空一切,认为三十五岁是谈情说爱而不会沦为笑柄的极限。

 

 

马德你好自私恶心。

我把备好的台词讲给女佣时窘得不行,在昏暗的门厅等她回话时,竭尽全力才忍住没溜掉。女佣回来了,激动的我胡猜乱想,觉得她似乎对这桩家丑了如指掌。

 

 

 

我把备好的台词讲给女佣时窘得不行,在昏暗的门厅等她回话时,竭尽全力才忍住没溜掉。女佣回来了,激动的我胡猜乱想,觉得她似乎对这桩家丑了如指掌。

 

 

意识到之前习以为常的种种安乐不复存在,猝然心痛,昔日生活一去不返,她再也顾不得虚礼客套。

 

 

太让人难受了。”我说完就没词了。

 

 

当年我还不懂女人骨子里的恶习,热衷跟任何肯听的人大谈自己的私事

 

第十章

 

亲爱的艾米:

你应该会发现一切都好。你的吩咐我转告安娜了,你和孩子们到家时她会备好晚餐。我不在家迎接你们。我已决定与你分开,一早动身去巴黎,不再回来。此信到巴黎后寄出。我意已决,永不悔改。

此致,

查尔斯·斯朱兰

 

 

亲爱的艾米:

你应该会发现一切都好。你的吩咐我转告安娜了,你和孩子们到家时她会备好晚餐。我不在家迎接你们。我已决定与你分开,一早动身去巴黎,不再回来。此信到巴黎后寄出。我意已决,永不悔改。

此致,

查尔斯·斯朱兰

 

 

亲爱的艾米:

你应该会发现一切都好。你的吩咐我转告安娜了,你和孩子们到家时她会备好晚餐。我不在家迎接你们。我已决定与你分开,一早动身去巴黎,不再回来。此信到巴黎后寄出。我意已决,永不悔改。

此致,

查尔斯·斯朱兰

 

 

好可怜

我打死不跟他离婚,”她忽然恶狠狠地说,“告诉他这是我说的。他永远都休想娶那女的。我跟他一样拗,永远不答应离婚。我要为孩子们着想。”

她最后那句话似乎在对我解释,但我想她不肯离婚更多是出于自然的嫉妒心理,而不是母爱。

“你还爱他吗?”

“不知道。我想叫他回来。他回来的话,过去的就过去了。毕竟我们做了十七年夫妻。我不是小心眼女人,管他干什么,别让我知道就行。但他要明白这种迷恋长不了。现在他回来的话,什么都能摆平,不会有人知道。”

 

 

第十一章

 

去巴黎途中,我思前想后觉得不对劲。眼前没有斯朱兰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场面,我终于能冷静想想了。她的举止矛盾很多,让我不解。她是很痛苦,但为了激起我的同情她把这痛苦表演了一番。她明显打算大哭一场,早备好许多手帕。我佩服她的深谋远虑,但此刻回想起来,她的泪没那么感人了。她想挽回丈夫,不知是因为依然爱他,还是怕人蜚短流长;在她破碎的心里,爱情遭践踏的痛苦似乎掺杂着年轻的我极为不齿的虚荣受挫之伤。那时我还不懂人性的矛盾,不知真情掺杂几多造作,高尚掺杂几分卑鄙,邪恶蕴涵几多良善。

 

第十二章

 

“有没想过你妻子多痛苦?”

“她会挺过去的。”

我无法描述他的口气何等绝情。一句话就让我心里发慌,但我尽量不露声色,端出当牧师的亨利舅舅劝亲戚给候补助理牧师协会捐款的口吻。

 

 

我惊讶地扫他一眼。怎么责备他都老实应承,反让我难以出招,乱了方寸,且不说滑稽可笑。我本来打算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娓娓劝诫语重心长,必要的话甚至脸红脖粗讥笑谩骂慷慨激昂。可是,罪人主动认了罪,规劝者还有什么好忙?我太嫩了,以前只练过死不认账。

 

 

你意思是,你不是为另一个女人抛弃老婆的?”

“当然不是。”

“你以人格担保?”

我不知道自己干吗说这话,太幼稚了。

“我以人格担保。”

“老天,那你到底为什么丢下她啊?”

“我要画画。”

我盯着他愣了半晌,摸不着头脑。也许他疯了。别忘了当时我很年轻,把他当中年人看。我脑袋一片空白,只剩惊讶。

“可你都四十了。”

“所以要赶紧行动。”

 

 

“如果你一辈子无非成个三流画家,为此放弃一切值吗?毕竟干别的不顶尖也行,只要胜任就能过得挺滋润。当画家就不同了。”“你这该死的蠢蛋。”他说。

“怎么,说大实话算蠢吗。”

“我说了我非画不可,由不了自己。落水的人不管泳技好坏都要游,不游出来就会淹死。”

他的声音流露真实的热诚,我不禁为之动容。他内心似乎有某种剧烈的力量在挣扎,似乎有某种无比强大、无以抗拒的东西控制了他,让他无法自拔。我不明白。他好像真给魔鬼附了身,那魔力随时会把他撕裂。但他外表很正常,我好奇地注视着他,他并无赧色。不知陌生人会怎么看这样一个人:身穿破旧的诺福克夹克,戴着灰扑扑的礼帽坐在那儿,裤子松垮垮,双手不洁,下巴布满红胡茬,一双小眼睛,突兀的大鼻子,整个人粗糙不雅。他嘴巴很大,肥厚的双唇饱含色欲。这人我看不透,没办法。

 

第十三章

 

我心里很清楚,拒绝他才更得体。也许我应该把心里真有的义愤演出来,如果能汇报自己断然拒绝与这种人共餐的事迹,起码能赚点麦克安德鲁上校的好感。可我怕自己演不好、演不下去,所以总不敢占据道德高地。况且发脾气对斯朱兰压根不管用,我更难启齿了。只有诗人或圣人能往沥青路面浇水,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第十四章

 

这位仁兄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习俗奈何不了他。他像个浑身抹油的摔跤手,你别想抓到他。他自由得叫人牙痒痒。

 

第十五章

 

你觉得第三者好对付,但他的理想你无力战胜?”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人性特质多么复杂,如今我深知狭隘和慷慨、恶毒和善良、仇恨和热爱能紧紧并存在一颗心里。

 

 

“话说回来,查尔斯·斯朱兰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她严厉地看着我,“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丢下妻子——纯粹是由于自私,没别的。”

 

第十七章

 

朋友们个个为俗务奔忙,日子过得无惊无险了无新意,见面不开口我就知道他们会说什么,连他们的风流韵事都显得俗套无趣。

 

 

谈间她不时提起一些名流,让你觉得她的社会地位没有降低。

 

 

踌躇片刻。

“如果他真的手头急,我可以帮忙。我寄笔钱给你,他需要的时候你一点点转给他。”

“你真好心。”我说。

但我知道她这么说并非出于善意。苦难激发人性善是假话,幸福有时会,但苦难大多让人狭隘和怨毒。

 

第十八章

 

他很感性,但太容易动感情,显得有点可笑,所以你沾他的光却不领情。搞他的钱像抢劫小孩一样容易,他傻得叫你瞧不起

 

 

上天把他生成笑柄,却不赋他麻木的神经。那些没完没了拿他开心的恶作剧和玩笑话让他痛苦不堪,他却不长记性,总是像成心中招似的。他频频受伤,却善良得不懂记恨:毒蛇咬他,他却不吃教训,疼痛刚过就又把它温柔地揣入怀中。他的人生是一出悲剧,却以粗俗的闹剧套路写就。我同情而不笑话他,他感激我,曾对我倾诉大堆烦心事。最可悲的是这些委屈很荒诞,越是可怜,你越想笑。

 

第十九章

 

他曾在信里说很爱妻子,果不其然,他的目光简直一刻都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看不出她爱不爱他。可怜的傻佬,天生不是惹人爱的料,但她眼中的笑意透着爱怜,也许矜持背后隐藏着深情。她并非爱情冲昏头脑的他所谓的绝世尤物,但也端庄秀丽。她个子挺高,一袭剪裁得体的朴素灰裙遮不住姣好的身段。这种身段对雕塑家的吸引力大于服装商。她一头浓密的棕色头发梳成简洁发型,肤色很白,沉静的灰色双眼,五官好看但不算美艳。整个人要说美丽还差一点,甚至漂亮都算不上。

 

 

“给他看看你别的画。”她说。

“要吗?”

德克虽然屡遭朋友奚落,却依然渴望被夸,天真自满的他从来抑不住展示自己作品的冲动。

 

 

可事实上他依然是大艺术家,了不起的大艺术家。”

 

 

“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德克问道,“告诉你,他是个天才,我绝对肯定。一百年后,如果我俩还有人记得,原因只会是我们认识查尔斯·斯朱兰。”

 

 

美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像石头那样丢在沙滩上,给漫不经心的路人顺手拾拣?美绝妙又奇异,是艺术家忍着灵魂的煎熬从混乱的世界提炼出来的。他创造出来,却未必人人能懂。要想领会,你必须重复艺术家的冒险历程。那是他吟唱的旋律,你若想衷心听到,必须凭知识、敏感和想象。”

 

第二十章

 

棋盘。

“坐,别吵。”他说。

他下了一步,随即沉入棋局。可怜的德克不安地看

 

 

他坐那儿全神贯注地下棋,给我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强健,不知怎么回事,他那瘦骨嶙峋之态反而显得格外强健。

 

第二十一章

 

我没什么好说的,这是段波澜不惊的劳碌岁月,尝试许多方向,慢慢学会读书识人。

 

 

故意不问他做了什么、过得怎样,佯装对他丝毫不感兴趣。最后终于奏效,他开始谈自己,但他那可怜的表达水平只能把经历说个影影绰绰,空白之处我只好用想象力填补。

 

 

隐约目睹他困难重重苦苦挣扎的人生,但一般人受不了的东西他毫不在意。斯朱兰跟大多数英国人不同,他不在乎舒不舒适,不介意住破烂房间,不需要身边堆满漂亮物件。他似乎从没注意到我第一次找他时那个房间的墙纸多脏烂。他不用坐沙发,坐椅子反倒更舒坦;他吃东西有胃口,却不在乎食物是什么,对他来说什么东西吞下去充饥就行,有时断了顿好像也无所谓。曾经一连六个月他每天靠一条面包一瓶牛奶度日。他是个欲望强烈的人,却对食色漠不关心,困顿也不觉难受。这纯精神生活的过法让人慨叹。

 

 

在追寻,追寻什么我不知道,也许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我更强烈地感觉他着了魔,似乎连神智都有点失常。

 

 

名气是谁给的?评论家、作家、证券经纪、女流之辈。”

 

 

他干笑一声,什么都没说。真希望我能形容他那微笑:不知道算不算好看,但他的脸泛起光彩,不再是平时阴沉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种无邪的坏。那种缓慢绽放的微笑,从眼睛开始,有时也从眼睛结束,很有肉欲感,不残忍也不善良,让人想到半兽神撒提尔那非人性的欢愉。

 

第二十五章

 

我懂识货,打心眼里欣赏才华,那是世上最神奇的东西,怀才的人其实很辛苦,我们对他们要宽容,要很耐心。”

 

第二十八章

 

你不知道,她爱上斯朱兰了。”

“什么!”我大惊,但稍微一想就感觉太扯了。“你怎么傻成这样?连斯朱兰的醋都吃?”我差点笑出来。“你明知她看见他就够了。”

 

 

我要跟斯朱兰走,德克,我跟你过不下去了。’

 

 

然后他鼻涕一把泪一把拖着哭腔告诉我,他跑到她身边想抱她,她躲开,叫他别碰她;他求她别走,说自己好爱她,让她想想自己对她多执着。他跟她念叨两人的幸福生活。他不生她的气,不怪她。

“求你让我静静走吧,德克,”最后她说,“你不明白我爱斯朱兰吗?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可你要明白他绝不会给你幸福,你为自己想想,别走啊。你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地步。”

“都怪你。是你非要他来的。”

他转身哀求斯朱兰。

“求你可怜可怜她,别让她干这种傻事。”

“她爱怎么着怎么着,”斯朱兰说,“我没逼她。”

“我已经决定了。”她木然说。

斯朱兰若无其事的架势格外伤人,德克终于失控。他勃然大怒,不由自主朝斯朱兰扑去。斯朱兰吓了一跳,打了个趔趄,但虽然大病初愈却很健壮,不一会儿德克就愣愣睁睁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可笑的矮子。”斯朱兰说。

德克爬起来。妻子仍不动声色,在她面前出丑,他更觉颜面扫地。厮打中他眼镜掉了,一下子找不着。她捡起来默默递给他。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悲哀,明知会更难堪,却忍不住哭起来。他双手捂着脸,另外两人不吭声看着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哦,我亲爱的,你怎么这么残忍?”他终于呻吟道。

“我忍不住,德克。”她答道。

“我宠你,天下哪个女人得过这样的宠啊。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你怎么不对我说,我会改啊。我为你什么都做了。”

 

 

不答话,绷着脸,他明白自己只会讨她嫌。她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朝门口走去,眼看就要离开。德克冲过去跪在她面前,抓住她双手,彻底弃了自尊。

“噢,亲爱的求你别走。没有你我活不了,我会自杀的。如果我惹了你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个机会吧,我会更努力让你幸福的。”

“起来,德克,你脸都丢光了。”

他踉跄着站起来,还是抓着她不放。

 

 

不答话,绷着脸,他明白自己只会讨她嫌。她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朝门口走去,眼看就要离开。德克冲过去跪在她面前,抓住她双手,彻底弃了自尊。

“噢,亲爱的求你别走。没有你我活不了,我会自杀的。如果我惹了你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个机会吧,我会更努力让你幸福的。”

“起来,德克,你脸都丢光了。”

他踉跄着站起来,还是抓着她不放。

 

第二十九章

 

“我不指望她像我爱她那样爱我。我这小丑,不是讨女人欢心的类型,我向来明白。我不怪她爱上斯朱兰。”

 

 

他已经精疲力竭,却停不了嘴。他把那场风波中每个人的话又复述一遍,一会儿想起忘了跟我说这个,一会儿讨论当初应该这样说而不是那样说,然后哀叹一番自己的盲目。他后悔自己干了这个,又责怪自己没干那个。夜更深了,我终于也跟他一样疲倦。

 

第三十章

 

我看,她从来没有对丈夫动过真情,貌似爱情的,其实无非是女人对男人爱抚和生活安逸的反应,多数女人拿这当爱了。这是任何对象都能唤起的被动感受,一如藤蔓随便攀附哪棵树都行,它支使女孩嫁给渴慕她的男子,满以为日久必生情,世俗智慧便深信其强大。生活保障的满足、家财在手的骄傲、受人宠爱的快乐、有家可归的欣慰,女人一股脑归结为精神价值,纯粹是出于好意的虚荣,在激情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我猜布蓝琪·司卓夫对斯朱兰的强烈嫌恶,最初就含有一缕朦胧的性吸引。可我哪有资格擅解错综复杂的性爱之谜?也许德克的激情唤醒却未能满足她天生的爱欲,她恨斯朱兰,因为对方身上似乎有她渴求的东西。当初她拼命阻拦丈夫把斯朱兰接家里来,想必是诚心的;她应该是怕他,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怕。我记得她说过会有大祸。她对他的恐惧,想必是她自我恐惧的某种奇异折射,因为对方让她莫名地心慌意乱。他长相狂野粗俗,眼神疏离冷漠,唇上袒露欲望,高大健壮的男体如同桀骜激情的化身,也许她从他身上嗅到某种邪魅,那种让人联想到史前野物的邪魅,彼时万物与大地息息相通,却似乎各有性灵。如果他对她有触动,那么不是爱就是恨。当时是恨。

 

 

爱耗人心神,会让人忘掉自己;头脑最清醒的人,尽管理论上明白,但内心不会相信爱终有尽头;爱给人以幻觉,明知是镜花水月,他却因虚幻而愈加珍惜。爱让人超越自我,又不及自我。

 

第三十一章

 

他把自己弄得很不堪。见不到妻子,有天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去街上拦她——他知道她几时出门买东西。布蓝琪不理他,他硬要跟她说话,语无伦次地求她原谅他以前对不住她的地方,又是倾诉衷情,又是求她回来。她不答话,脸扭到一旁,脚步飞快地走。不难想象他迈着小短腿吃力追她的样子。

 

 

从此他开始流连布蓝琪买东西的必经之路,见她走过来,就往街对面的墙角一站。他不敢再找她搭话,却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传达内心的哀求。他想拿这副可怜相打动她,但她始终装作一眼没瞧见,甚至连买东西的时间和路线都不变。我觉得这种冷遇挺残忍的,也许折磨丈夫对她是种乐趣。真不懂她怎么对他这样恨之入骨。

 

第三十二章

 

但有天晚上我路过克利舍林荫道,走到斯朱兰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门前时,不巧一头撞见他,这地方我本是有意躲着的。他带着布蓝琪·司卓夫,两人正要去他最喜欢的角落。

“你他妈这么多天跑哪儿去了?”他说,“还以为你去外地了呢。”

他这么热乎,说明他心里清楚我不愿理他。这种人我懒得跟他瞎客套。

“没,”我说,“没去外地。”

“那你怎么老是不来?”

“巴黎的咖啡馆不止这一家,哪儿不能消遣。”

布蓝琪冲我伸手问好。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她的样子应该有所改变,可她还穿着以前常穿的那条灰裙,整洁又合身,表情还是那么坦然,眼神还是那么平静,跟以前在司卓夫家操持家务时的模样别无二致。

 

第三十三章

 

难受又怎样?你要明白,她哪怕鸡毛蒜皮的事我都想知道。”

 

第三十五章

 

刚才是她在说话?”我问,“嗓音听起来很怪。”

“好像她声带给草酸烧坏了。”

德克压低声音惨叫。我想跟护士单独说几句,于是叫他去大门口等我。他并没问我说什么,径自闷头走开,整个人仿佛彻底丧失了意志力,像个温驯的小孩。

 

第三十六章

 

护士很同情德克,却找不出安慰的词。

 

第三十八章

 

望了,可如今那是我唯一的庇所。”

他疲惫不堪遍体鳞伤,想起了母亲怀抱的温暖。多年的揶揄嘲笑似乎终于将他压垮,布蓝琪的背叛彻底摧毁了他笑嘻嘻承受讥讽的韧性。他举目无亲,

 

 

这世界残忍无情。不知我们为什么要来,死后去哪儿。我们要很谦卑,要懂得安宁的美。我们要毫不起眼地活着,不要惹命运注目。让我们追求淳朴蒙昧的人,他们的无知好过我们千知万知。让我们保持沉默,心满意足地待在自己的小角落,像他们那样谦卑温驯。这是人生智慧。”

 

第三十九章

 

忽然间他根本不信她死了。也许那些事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当他把钥匙一扭门一开,就会看见她优雅地俯在桌前,姿态好似他向来觉得精美绝伦的夏尔丹名画《饭前祈祷》中那个女人。

 

 

布蓝琪!布蓝琪!”

想到她遭罪,他痛如万箭钻心。眼前忽然浮现幻觉,只见她站在那巴掌大的厨房里,清洗杯盘勺叉,把刀子在案上轻轻一抹插进刀架,收好每件餐具,刷洗水池,然后把抹布挂起来晾着——这片破破烂烂的灰抹布此刻还在那儿挂着,然后她扫视一圈,确保一切都干净整齐。他仿佛看着她放下挽起的袖头,摘掉围裙——这围裙此刻还挂在门后的钩子上,然后拿起一瓶草酸走进卧室。

 

第四十章

 

“好伙计,你他妈凭什么觉得我在乎你的看法?

 

第四十一章

 

你知道那小胖子来找过我吗?”

“你听了他的话不感动?”

“不,我觉得他又蠢又滥情。”

“你大概忘了是你毁掉他的生活?”我说。

他若有所思地搓了搓长满胡须的下巴。

“他是个蹩脚画家。”

“但他是个大好人。”

“还是个好厨子。”斯朱兰嘲弄道。

这心肠麻木得没人性,我气坏了,

 

 

妈的,我就是想要她。”

但他立即敛住怒气,笑笑地看着我。

“一开始她吓坏了。”

“你跟她说了?”

“哪用着说。她心里清楚。我从没说一个字。她吓得要命,最后我就把她拿下了。”

 

 

女人除了爱什么都不懂,所以把爱的重要性捧到可笑地步。

 

 

她满脑子只有物质,所以嫉妒精神理想。男人的灵魂在无垠的宇宙翱翔,她却想把他禁锢在一本家庭账簿上。

 

 

你没勇气践行自己的信念。生命没什么价值,布蓝琪·司卓夫自杀不是因为我抛弃她,而是因为她本身愚蠢癫狂。懒得再谈她了,这人根本无关紧要。来吧,我给你看我的画。”

 

 

世界照常运转,悲剧过后,别人一毛钱损失都没。我暗忖,就连德克也会很快淡忘,他不过是情绪激烈悲痛一时,其实没什么感情深度。布蓝琪的生命,不管最初怀着多么光明的期望和梦想,死后跟她从没有来人世走这一遭有什么两样。一切似乎都空虚无妄。

 

第五十章

 

人类就是这样,谁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举动,同伴们就会以最下作的动机揣测他。

 

 

那种无以名状的感觉,他说像一道闪电,然后觉得比喻不够恰当,改口说像得了天启。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忽然感觉到狂喜,感觉到妙不可言的自由。

 

 

你后悔过吗?”

“没,一丁点都没。我能糊口,这就够了。我别无所求,只想这样活到死。这一生很美好。”

 

 

我真走运。我猜亚拉伯罕有点儿不正常。可怜虫,是他自己要沦落,干些鸡零狗碎的差事,卫生部检疫员什么的。听说他跟一个丑陋的希腊老女人同居,生了半打癞皮孩子。我看呢,其实人光有脑子不行,关键是个性,亚拉伯罕这人没个性。”

 

 

成为年入过万的知名外科医生,娶个美娇娘,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对人生意义的看法,你对社会、对个人的要求。但我还是乖乖闭嘴,我凭什么跟爵士大人争辩?

 

第五十三章

 

那里的美,美在碧海蓝天、泻湖缤纷变幻的色彩、椰树摇曳生姿的风情。而斯朱兰的住处美得像伊甸园。啊,真希望我能让你看见那地方的魅力,那座遗世独立的田园,抬头是一片蓝天,周围是苍郁茂盛的树木。那是色彩的盛宴,芳香而清凉,无法用语言描绘那人间天堂。他就住在那儿,不问世事,也被世界遗忘。

 

 

Mon pauvre ami。你显然不懂艺术家是怎么一回事。’”

 

 

Mon pauvre ami。你显然不懂艺术家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十四章

 

让斯朱兰着魔的是一种热切的创作欲,叫他不得安宁,逼他为了创造美东奔西走。他是终生跋涉的朝圣者,永远思慕着圣地,那心魔对他毫不留情。有些人渴望真理,为追求真理,他们宁愿粉碎自己人生的基石。斯朱兰就是这种人,只不过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理。

 

第五十六章

 

面墙从底到顶是一幅精妙奇特的画卷,奇异而神秘,无法言喻。他差点忘了呼吸,心里充满自己无法理解也无法分析的感情。他感到敬畏又欣喜,犹如瞥见鸿蒙初辟,那景象恢弘、性感而奔放,却带着某种恐怖,让他心怯。创作这幅画的人,肯定进入大自然隐秘的深处,探索到美丽又可怕的秘密,知道了人类不宜知晓的东西。画中有某种原始而骇人的东西,简直不像出自人类手笔,美丽而淫秽,让医生隐约联想到邪魔。

“上帝,天才啊。”

话语脱口而出,他自己都浑然不觉。

 

 

曾经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变作一堆残骸,医生又看了看,突然惊诧地往后一趔趄。

 

点评

 

★★★★★

读完了,内心有点平静,可我看到斯朱兰抛弃妻子去巴黎,以及他的气质夺走德克的妻子时,我真的很想揍他。德克真的可怜,他一开始再怎么幸福,也不过用来衬托男主的气质。他的失恋那番怂样,让我看到当初的自己,这方面作者刻画得很贴切感人。全书,讲的是个性,梦想,以及生命的意义,爱情在这处于无足轻重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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