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标准化说起

　　如果我是一棵标准的菠菜，我的身高应该在25厘米以下，我的外表看起来应该是“没有泥土，脚上很干净，浑身翠绿，头发整齐”，无论吃饱还是饿着，我的体重都只在2%的范围内上下浮动。
　　如果我是一个标准化的人，那么，我应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麦当劳巨大的红黄相间的“M”标志将会成为我食欲的象征，无论饥饿的程度如何，只要看到这个标志，我就会像巴甫洛夫的狗看到骨头一样流出口水。而一想到中餐里的“食盐少许、味精少许、葱姜蒜各少许、淀粉若干……”，我的胃就会抽搐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麦当劳里都可以吃到味道完全一样的汉堡包和炸鸡、薯条，我的嘴巴和味蕾由此已经完全适应并变得异常敏感。面对一个汉堡包，我张开的嘴恰好可以容纳它6.65厘米厚的牛肉饼以及浑圆和切口平整的面包，纹丝合缝，不差毫厘；和一个薯条同时被放到嘴里的还有麦当劳有关炸薯条的600多页的制作标准，但凡一个程序操作得不到位，比如在嘴里进行7次咀嚼以后，还没有听到可以觉察的脆响，我的咽喉就拒绝咽下它。
　　而现在，我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虽然我用标准的坐姿坐得“和椅子一样”，背脊与椅子的靠背吻合，背部肌肉自然放松，身体和大腿、大腿和小腿呈90度直角，双脚合并，聚精会神地在嚼一块炸鸡肉，但有一块炸鸡在我的嘴里无论如何也不肯下咽。这让我顿生疑窦，这是那种生活在不少于464平方厘米的活动空间，有足够的水喝，没有被饲养者用来下蛋的“麦当劳母鸡”吗？这是经过了注射调味，用细密的针孔快速一致地将调味汁均匀注入的鸡肉吗？这是使用二道式不同的炸制油温和时间，来炸制的已裹浆裹粉的带骨鸡肉吗？
　　一位标准的麦当劳服务小姐恰到好处地站在了我的面前，开始她标准的微笑。我看到她轻巧地打开笑肌，以她的下唇笑起来的弧度为标准，上颚露出前面的6颗牙齿和下唇弧度平行，而且两颗正门牙中的中线和鼻尖与人中成一条直线，我很满意地回报她一个标准的微笑。10秒钟，麦当劳小姐收起微笑，一个标准的转身，离去。当然，我还不能收回我的微笑，我微笑的时间还差2秒钟呢。
　　人类的历史就是标准化的历史，亚里士多德说这叫从多样到统一。
　　不能想象如果我以每步75厘米，每分钟120步的步伐走在路上，却没有道路和人行道，路口没有路牌，人们不走右边而是挤做一团，各种汽车从贝壳一样精巧到5层楼一样高大一同行驶在叫卖、游戏甚至睡眠着的人们的中间，噪音超过100分贝充斥在周围……我的眼睛将会眩晕，我的脚步将会失措，我会一头栽倒在混杂着泥土、石块和各种废弃物的地上。当然，我会先两手平肩屈伸接触地面，然后双手抱在脑后，以最后一个标准的卧倒来迎接这样的世界。
　　幸运的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这标准化的生活：每个人的手表刻度都是12个小时，在相同的时间做类似的事：打开电视看到同样的节目，拿到报纸阅读相同的新闻；启动电脑看到的熟悉的界面，使用相同的软件，输入标准的网址，看到同样的网页；打电话到任何一个地方，总是听到一个声调语气说“您好”……我们就像艾略特诗里的那片“成熟的玉米”，不用考虑阳光和雨水，只要在“标准”的风里“随风摇曳”。
　　适应标准还是背弃标准，是一个类似莎士比亚“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
　　美国航天飞机的火箭推进器的宽度是4英尺8.5英寸，为什么不说4.85英尺，那是因为这里用的是12进制。这个拗口的标准是源于美国铁路的两条铁轨之间的标准距离。当时美国铁轨是英国人造的，英国人参照的是英国电车的标准，而电车轨道取自马车道，马车道又是古罗马根据两匹马的臀部确定的。简而言之，古代马的臀部决定了现代最先进的火箭推进器的宽度。
　　黑格尔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从人类历史开始启动的那一天开始，今天所有的标准其实已经被确定了。这源自一种惯性和规律，同样也是科学和艺术的完美结合。键盘的字母排序符合手指和键盘之间输入方式的人体工学，火箭的推进器的宽度和火箭结合的最佳尺寸正是铁轨的宽度，标准体形正是健康身体的保证，足球场上点球的12码刚好符合罚球者不能轻易罚入，守门员也不能轻易扑出，表盘的刻度都是12个小时，是由于1年有12个朔望，而朔望取决于月亮太阳的运行……
　　被标准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人们，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总想找点个性化的事情做做，希望过上没有标准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只要彻底改变人类的历史就行了，顺便，还要改变太阳月亮的运行规律和马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