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聊聊哪吒2爆火后，作为动画民工的喜与忧

我本来是想写从业人员的角度浅谈哪吒2爆火背后的隐忧，但是写完全文后，我发现我还是写了过多的感受，并没有很理智客观地总结提出什么建设性的观点，依旧是在车轱辘老生常谈的弊病，介于全文还是主观情绪的宣泄小作文居多，所以还是以杂谈做标题，当作是自我情感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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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25年，2月17日，哪吒2登顶全球动画top1，作为一个国内动画底层民工，我这段时间的感受一直是喜忧掺半。喜，终于有一部动画让全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看到中国动画片有问鼎世界级的能力，喜，向资本证实动画无限大的流量与无限大的市场。喜是普天同庆的喜，忧是切切实实的忧。忧，担心和流浪地球被称作打开科幻电影大门再后继无人一样，好的科幻片在未来的几年寥寥可数，忧那些能够刮起钞票的大风，是否有一丝凉真正地吹到水深火热的人身上，广大底层从业者的命运何去何从？

哪吒2今天取得的成就太高了，未来无论什么动画项目都不避免提到这座高峰，这部全电影行业都难以企及的高峰，眼下声势浩荡的舆论已经不是不看不是中国人了，而是不冲不是亚洲人了。可哪吒2成绩再高，钱赚的越多，电影行业震撼归震撼，余震过后接着摆接着烂，底层的制作人都在哪吒2的万丈光芒的阴影下，比起场外乐在其中的网友，我们对哪吒2的关注，就好像关心国家大事的平头百姓只在茶余饭后提上一嘴，锐评一发国际形势，之后就和所有标志性的大新闻一样被其他话题带过去，而领导们在饭桌上则聊的是光线传媒的股价，说投资赚了多少百万。

底层CG人，我们在哪？动画行业，应该说cg行业都是大多数都是项目合同制，即项目交付终止那一刻，这个项目实际上和制作已经完成了利益本身切割，这套模式下，它火也好，凉也罢，火分不到我们一毛钱，凉也亏不走我兜里钱，我们是拿死工资的一员，也许在甲方会拖尾款，公司发不出薪资的时候，我们才能有一丝利益相关的心态。为什么说动画就是为爱发电，就是说真金白银分不到你兜里，实在要说这是我参与过的项目，电影表背后有我的名字，简历有光，让自己心里过得去也没问题。然而，我真正想说的是不限哪吒2，那些与CG行业息息相关，那些被影视幕后表除名的人，那些被层层转包制度压榨的底层人，未来的路在哪？我在这个环节里，是与之利益相关的人，所以我在思考我未来要面对的问题是什么，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我该选择什么样的路？如何在社会里找到自己的身份定位，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生存方式？

这是我这个月观察，今天想出来的命题。哪吒2的光芒太亮了，又不少人觉得国漫又行了又崛起了，头脑发热就向入行，可真正关注幕后和暗面的人少之又少，我向讲述它光芒背后我看到底层人生存常态。动画目前的一个现状是，至少几年内不会改变，动画仍然是个用爱发电的行业。这意味着贫穷，是普通新人入行的常态。所谓贫穷，是我那一年毕业，两个同等水平的人，隔壁的计算机专业的同学，第一份offer薪资是6000，扣完税和五险到手5000多，  而动画专业第一份的offer薪资是3000，扣完五险2000多。 今年deepseek大火，我心里有种诡异，AI走到下沉后让我觉得变革已经开始了，未来的几年，AI会把这两个行业两拨人的薪酬进步拉大。而如果你是一个三无大学生，无亮眼学历无过硬技能无行业资历，动画入行的实习薪资是500起，计算机专业的实习3000，哪怕是一线，也是这个标准，如果你有任何加分条件，可以在这个薪酬涨500-1000内不等。CG业内基层的就业情况，涵盖工作强度薪酬结构网上不同时期都有人统计曝光，但是因为利益等其他原因，统计的文档都只能小范围的流传，流量一大的文档都是被举报封禁，我隐去了地缘与公司名字，截取了不同基层从业者的说法，辅助说明，2024年时普通的制作人在行业底端的情况，一些业内普遍现状。这些年工具的更新，资本的介入，竞争的加剧，底层却并未因此获得更多的利益，相反，薪资、工作环境、职业保障等方面的状况依然堪忧。

动画人自嘲为爱发电。底层生存如此，高水平的从业者更是打不过同类的其他行业同职级，老实上班拿死工资的打工人，不含那些搞投资入股分红有商业头脑的人，很难遇到碰上个S级项目突然爆了情况。为爱发电，曾经是一个好词，我记得我学会上网的那几年，正是互联网精神爆棚的时候，那时候ACG圈所做的事情，是真真实实的为爱发电，我们这批看日漫欧美片长大的孩子，在长大的后从事了动画行业，所言为爱发电是带着一份真心。我相信很多动画人都是亲手做出来上线了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了，父母对孩子的心态来弥补确实的得到感。底层从业者难以分享到作品成功带来的红利，这本是自我安慰与人生理想的自我抉择，当下却变成某些老板pua新人的手段，鼓励员工无条件投入工作，来透支信仰与热爱。

2025年，我越来越讨厌为爱发电这个说法，因为不可否认它的事实性反而我更加厌恶。因为某些既得利益者扭曲玷污了这份热爱分享精神的初衷，把它变成了合法压榨明着奴役的借口——像那些所有的伸手党一样，这不是你们应该的做吗？你们就该给我白嫖，因果倒置了。

因为动画是一份为爱发电的工作，所以这个行业加班不给工资/无补贴/无调休是常态。

因为动画是一份为爱发电的工作，你996/007/通宵24小时，奉献了你健康拿的工资至始要比其他行业牛马低。

因为动画是一份为爱发电的工作，这是总所周知的“行业铁则”，你有任何有什么意见，你就不合适，你没有奉献精神，不是我们要的人，请你滚蛋。

这个行业充斥着，无时无刻想用用脚投票离开的人，留下的人，不是因为认同了因为爱所以要被虐的神三观，而是心里残留的希望的火焰，因为爱化作枷锁束缚住了四肢。它不会真的把你饿死，但是它会在你望向窗外，望向别人的某一刻瞬间，冷不丁的冒出来——你要面包还是要理想呢？我觉得最先说出“为爱发电”的那个人一定是会选择为理想而死的人。这样的人是用来被歌颂的，而不是效仿。

我觉得悲伤，我时常会因为工作伙伴的离职而感到难过，组内的十多个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主管们离职了一个又一个，今天又离开了一个共同战斗的伙伴，我感觉很奇怪，明明他们和我的联结程度都不高，明明我们说不上多好的关系，但是他们的离开我任然会打心底里的哀伤和祝福。希望他们能更高一步。我想我的悲伤是来源于我对行业失望的哀伤，我是哀伤他们不能选择的放弃而哀伤，我是哀伤我有一天会像他们一样被迫离去而哀伤，我是哀伤我自己。我祝福也是，期翼他们离开这里，会到达更好的远方，也是期翼自己能像他们一样走到一个更远的地方。

谈完了动画行业为爱发电感人泪下的薪酬，再来谈低薪高压里的高压。

以我亲身经历见到了行业的人员流动迭代，除了待遇的主因，还有一个客因就是高压，高压来自于三个方面，公司环境、leader、任务量。公司职场氛围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死气沉沉。在职场上搭子是好找的，知心朋友是难交的，我在很久之前的月记提到，我们那会做单帧是会出现上下镜头光位完全相反的情况，这也侧面说明我们在制作的时候，和同事彼此之间是没有任何交流的。这也是我觉得相悖的一块，后期看似是技术活，其实更重要是沟通的活，可它又不单单是沟通的活，你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你得用技术要去给他想要的，而后期制作绝大部分都是I人，和他们交流十有八九对方是描述不清他们想要什么，面对面的交流尚且费劲，何况是隔着屏幕。我在接到导演模糊不清得反馈得时候，我总结出一条经验是，你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听他没说什么，他想要亮一点，未必只是想要亮一点，可能是其他地方也要跟着暗一点，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作为新人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听的艺术。并且这个听，是听话是听，导演第一遍要这里亮一点，下次反馈就要那边暗一点，这样鸡毛蒜皮的细节可能会返个十多次，更糟糕的是审核的上面还有审核，导演的上面还有导演，加起来要改几十次，所以安稳坐下来的，又好像必须是I人。每天如此反复循环，最终只能像改了200遍的哪吒特效师那样，只有一个词——麻木，我在听到很多人用娱乐化方式解读哪吒特效师的案例，我心里也只有麻木和苦涩，怎么能够不死气沉沉。外包被称为呆废掉电子工厂，保持激情，抖M吗。

上司领导，在我经历的领导中，第一类是班长型，本人身兼制作和审核，战力担当，由于他承担产出任务，导致其无法过分指导关注新人，属于放养型指导，当新人常有的困境是无法描述自身的问题时，难与新人进行有效的联结，基本得靠自强；第二类是教师型，其本人主要承担审核效果职责，由于本身并不参与制作，这样的领导会过分强调监督，会给予新人关心与把控，但是在效果上只能给予方向性的指导，当新人面对工作中难以完成效果需要具体操作时，无法得到实际高效的解决；第三类是甲方型，表现为领导自身天赋点很高，作为公司里的骨干，承担着高端项目的制作，和对其他人推进的项目审核把关，但因其在艺术上水平不能转化为技术上的表达，新人无从入手两眼一抹黑并不能得到解决，反而会让你先做一个东西提意见，发生双方技艺差距的悬殊，无法得到有效的沟通，新人反复地修改不到位，也会不知缘由地受挫。第四类，变色龙型，这类是公司某一派系的核心人物。由于其复杂性，无法特定地总结一个行为模式，他充当平衡各方利益的管理者，擅长各种说辞来掩盖背后真实意图，伪装本色，随时调整自己的立场和言论。具体表现为规划公司未来发展方向，声称某些执行政策不是在“画饼”，但作为见证人，某些关系到底下人的利好像某某培训方针某某配置升级并未落实，变成了空谈。制作跳槽或是薪酬没谈拢，领导避而不谈，强调“职场的双向选择”，压力底层做不好是要被淘汰掉。在高层出现利益纷争，时而批判一小挫太过于看重利益辜负初心。声称强者要多少钱都开的起，又看不起求职者，实际加入的不是新人就是小白，脱口而出想要加班费凭本事要，利用他们缺乏经验，担心被淘汰的心理，将不公的待遇，把不合理的安排合理化，甚至让员工产生“这就是我的责任，不能抱怨”的心理。虽然声称只要能胜任工作，允许你在座位睡一个小时，但是控制欲强限制上厕所时间，提倡多学习但是禁WIFI，正话反说，所强调的都是所在意的。在我印象深刻的一次谈话中，老板声称公司内部没有内斗，这里的人都很单纯，我十分好奇一共也就十多个人哪里的内斗，后来我在其他渠道了解到行业内确实存在派系斗争，领导可能参与过老板手下们之间的派系内斗，我所在的这个行业，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幕。

任务量，加班的主要原因就来自于这个任务量。猜测有老板接的外包转单价格低以及没有人会嫌钱多，外包公司经常是多个项目同时进行，一旦涉及多项目并行，是不要妄想正常下班的，而我的体感是，虽然有多个项目在开，但是有的在筹备有的不是我们在做实际进行的也就一个。区分初级和中级也在于任务量之间，初级水平是可以胜任简单的C-B级镜，这些镜头如果分的少和短是可以不用常态化加班的，而由于组内的高级全部被阉割掉了，主要原因是老板对高级的期望过于理想所进来的高级都因为薪资没谈拢，他觉得这个镜头中级可以胜任，因此B-A的镜头主要是中级，压力也集中在中级身上，他们是需要不停加班来弥补和高级出图的效率和能力。而初级压力在于中级的收尾需要初级负责，而这之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往往是人，因为是外包的性质，导演上面还有导演，因此导演经常整一些花活，今天这要加一些东西，明天那个效果没确认你做，做出来不是最终导演想要的请换另一套灯光试试吧，他不会向我在这总结一样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导演会说的很碎，你甚至搞不明白你本来只能能力范围内的工作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困难，需要通宵all in，可你身处其中以为那就是导演想要的一点点，实际面对多次的retake。这是我在面对制片看似给你是合适你的任务量，他好奇你为什么给不出成果，我所遇到的哑巴亏。你会看不懂为什么导演在视频阶段想要的和单帧完全不一样效果，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在全部渲染结束后说要加镜头物件，却在算渲染费的时候发现你是花公司钱最多的，制品找你谈话说你效率真不行的。这三者共同组成了一个如今动画后期从业者的高压困境。我入行时曾想搜个业内后期教程，发现根本搜不到像样的教程，我当时不理解为什么会如此，现在想明白了，除了保密协议，没法透露太多的画面这个外因，另一个内因是从业者的为爱发电都奉献给行业了，没办法再对外用爱发电了。

今天哪吒2冲着全球票房排行榜前十去了，世界看到了中国动画的潜力，中国动画是一夜之间崛起的吗？其实，我们技术不输国外的事实，早几年前大家就都意识到了，好多国内公司长期是鹰酱的外包备胎，国内cg技术是完全不输鹰酱，有了技术为什么没办法可持续输出莱坞迪士尼那类的影片？为什么就只出了一部现象级动画的哪吒？即使是哪吒2也难掩套路，我们和别人究竟差在哪里？只是差别人工业化程度和工会保障制度？哪吒2的辉煌能否改变底层从业者的命运，是否能真正触及到那些最为艰难的工作环节，甚至改变行业的困境。

我脑中诡异地闪过无法连成线的多个点，我某种程度上微妙感知到了，有人深谙此道后，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背后的含义，当一件事看上去都有可操作性，但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困难重重，那么背后一定涉及到某些人的利益，一定有人不想让他做成。能看到问题，并不能说明什么，无法改变，等于没看见。对此，我只能由衷地期盼哪吒2的春风可以吹到动画业的犄角旮旯，吹进动画人的心里，希望它能推动行业迸发改变，希望政策对动画的鼓励与放松，观众愿意走进电影院，支持非子贡类动画，我希望资本看见过哪吒2崛起爆红之路，将远光放长远，希望多一点真心少一点逐利，能给圈子健全的生态，给新人多一些容许他们成长的生存空间，即使荣耀不在我身，好歹也让我们无愧于心。只是不知道，有生之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所见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持悲观态度得多。哪吒2百亿票房是历史的偶然，有个体的必然，从130亿票房的饺子导演对“燃烧个体”的自豪之情，到人们称赞“无名者”血汗的伟大，目前底层人体面生存难的现状在很长一段存在，这座高峰的阴影下的人会更加地渺小。这些年大家有目共睹影视行业分到制作头上的钱越来越少，现在甚至会哪吒效应，观众要求越来越高，甲方要求越来越高，以前80块钱的镜头，只要80分即可，后来80分的镜头100分咬咬牙为爱发电做了，可你80块的镜头要160分，工作压力将进一步加大，而薪酬和待遇却难以跟上。欧洲几十年花几十亿修不完的机场铁路工程最终要用钱堆来完成，便宜效率优质，三个交叉大圆的中间满足的都知道是强人所难，钱就那么点，制作周期要压缩，周期压缩不损害质量，制作就要加班，改无数遍的版本，等效率低下的反馈，加莫名其妙的班。改50遍的时候心里肯定是有愤怒的，改到200遍真的就只有麻木了，要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一次又一次接收服从。最后不只能变得不去想不去思考的麻木吗？

我想了很久困局的出路，人治的问题是需要野心家去变革的，在现有的法则和规律下，有什么是小人物可选路能走的路？一，摆脱廉价劳动力身份，将为爱发电的爱转化为可流通的市场价值，需要审度自身，我天赋技能点是否可探此道的深度，AI入局后，上游的生产流程重塑过程会逐渐过度，内卷的加剧还需要维系自身的广度。二，建立评估机制，启用成本核算，旁观者清，让别人帮你评，我曾在微博看到的过罗列公司和自我的优略，网友提出第三视角发展的建议，以及职场内有一个公司幸福指数计算公式表，可协助判断自己是否决定人生的转折。三，关注其他行业的趋势，变革中寻找时机，一个理想的选择呆在行业换岗，一个面包的选择去别的行业类似的岗，一个壮士断腕，面对可能下岗危机，去别的朝阳行业，中产越来越多，老龄化趋势加重，需要有接受新事物的眼光。

我曾经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大家要做的事情我也要做，有人走了我也跟着走，曾经我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者，躺平未必不能过的不好，但是浑浑噩噩过一生那是我想要的生活吗？那不是我要的。这两年我开始思考我有什么样的抉择，我该选什么样的路，想来想去，所说一切，都在于——“我”。认清自己不足，了解自己缺陷，接受自己平庸，与自我和解，才能明白我将往何处去。

日剧四重奏里，有些台词让我很有感触，大意是，不是每个人有能力把爱好变成生存技能的，我们都没有那样的本事 / 有梦想有能力的人是一流，有能力没梦想的人是二流，没能力没梦想的人是三流。没能力，有梦想，就是四流了吧。 

我们总幻想着向上攀爬，争取站着把钱挣了，他们说你要去大厂不要去外包，他们说你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人家是怎么样的，他们说你不要一直做外包，外包只能被鹰酱低于美国工人几倍的薪酬所压价，这个说法适用多行多业。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倘若钱也没有，坚持到为爱发电，就让自己名字出现在片尾的那刻，为自己鼓掌，让亲近的人为你骄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