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玉-文笔

算了吧我们的家

我出生在皖北的一个农村，是个留守儿童，和一般传统家庭一样，我们家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也和一般家庭不太一样，就是这个棍棒出现的形式五花八门，打人的姿态此起彼伏、优美绝伦。有吃吃饭眉头一皱，嘴巴一嗦，掉头就抽的筷子；有擀擀面条一听不对劲，抡起来就甩的大擀面杖子；有放在墙角一把就抄过来哐哐哐朝脑袋直敲的扫帚；有放在门口等卖钱但是一不小心就被拿起来夯人的啤酒瓶子；有盛着开水的暖水壶；有比斧子还大个的超级大扳手，有刚从工地卸下来的大钢筋；有数量8个起底捆在一起的衣架子（因为试过一下拿两个三个衣架子来“炒肉丝”很容易就变形，不禁打，我爸就独创了这个秘密绝招），有及时可以从身上抽下来的皮带（一抽一个小时＋），也有近身徒手暴击朝脸乎一巴掌转向，几十巴掌脑仁子直晃的铁砂掌。以上各种棍棒仅是典型代表，因为父母教育手段的种类及次数众多恕我无法在此一一详尽列述，请各位见谅。
通过以上爸妈对于我和我弟弟的教育描述，大家可能稍微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就四个字家风彪悍，爸妈都彪悍。爸妈才结婚没有我俩的时候，经常打架，我妈怀孕六个多月，被我爸从大马路上，打到沟里，然后再从沟底打到路上。一拳头夯在我妈的肚子上，我妈说好神奇没有把我打掉。她就回家喝酒，喝度数很高的散酒，也没有把我打掉。我可真是个顽强的小家伙呢。我妈不服输，跟我爸对着打，宁死不屈。生了我和我弟以后，这个阵营就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妈加入施暴者联盟，我和我弟自然而然就变成受虐对象。我弟从小到大是跟着爸妈生活，虽然说他得到的宠爱很多，但是他受到的暴击也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男孩）。我因为一直在乡下跟着外婆生活，寒暑假才去城里爸妈那。如果被打，也只是在这个时间段被打。但是我被打一顿，通常都要一两月才好。我妈坚信教育小孩不能在旁边拉架，不然的话就是白打了。所以当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妈会说打往死里打，哭也没有用，我就一脸绝望。也不会去求救，因为没有用，算了吧。
我清楚的记得，我二年级暑假才到爸妈那，我爸就要给我默写生词。这我哪会，天天上课都在吃书，书皮半学期没上完就没有了，第一页都被扒到了第三课了，从来没有认真的学过习啊！一场听写听下来，我就会写寥寥的几笔，偏旁还不一定对。这可把我爸给惹怒了，二话没说，从身上抽下七匹狼，窗户门全部锁死。我爸甩开膀子把我照死里抽，我被抽的到处钻，用手抱身，手和胳膊都被抽得火辣辣的疼，躲来躲去躲不过，索性就原地用一直跺脚和歇斯底里的嚎叫来缓解疼痛。我爸就一直抽，我就一直嚎，抽到我爸全身是汗，抽到他筋疲力尽，他抽不动了，我的嗓子也喊哑了，他就让我跪下，我不跪，他就再抽。然后让我跪下，我还不跪，他就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在猛抽几下，然后再问我跪不跪，就这样持续十几个回合，我弟都已经睡着了，我妈也有点困了抱着我弟躺在床上跟我说，你不是找打的吗，你爸让你跪倒你就跪倒，我才跪倒。这场暴风鞭才得以停止。我被抽得，没法躺着睡觉，只能用手掌心脚掌心和头顶撑着睡觉，因为别的地方都太疼了没办法接触床。全身就连脚面也没能幸免于难，被抽到两个月暑假结束回外婆家，身上的淤青也没有消失。不带夸张的，我小时候熟悉被修理过身体恢复的各个阶段，我只要看一下我就知道我大概这个地方什么时候能好。一开始是皮带两边的两道印子，印子就发肿，肿过就出现淤血，然后淤紫，淤紫后淤青，这时候往上摁不是那么疼了。淤青后就发黄，泛青黄色，然后就只要再过几天皮肤就会彻底好了。大概是这个样子。别再说了，算了吧。
这个是我爸教育我的一个小片段，但是这个经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想一遍就会哭一遍。每次跟我爸妈说这个的时候，他们就会说我矫情，哈哈（好尴尬）。他们说的也不全是错的，因为我爸确实是从小被打大的啊，我跟他比小巫见大巫。他12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奶奶死在了妈妈前面，爷爷是个超级暴力狂，爸爸是上门女婿，也被爷爷打跑了。他现在五十多岁的人了，对于他爷爷的暴行还是记得很清楚。家里干农活的农具，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来就打，打到小孩昏过去还在打。所以我爸也会说，我对你是够仁慈的了，没把你打晕过去已经很心慈手软的了。任何人听到这话可能都会觉得，他要不是在开玩笑，要不就是不可理喻。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他认为的最诚恳的话。他确实没有他爷爷打他那样，来打我们，他确实是手下留情了。还说啥，算了吧。
如果说我爸是久经沙场沉着冷血的超级杀手，我妈更像是正在事业高峰期的热血杀手，富有激情和疯狂。有了我和我弟之后，他俩不打架了，他俩合起来打我俩了，感情居然越来越好了。有一次在老家，我妈为了能逮住我打我竟然能骑着脚踏车追我，我在前面疯狂地跑，她就骑着自行车疯狂的撵，从村里的后庄撵到了前庄，然后从脚踏车上蹦下来，薅起我的头发就开始疯狂地扇我巴掌（脚踏车是我上初二刚给我买的，那家伙骑起来真溜，撵上我说对于年轻力壮的我妈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当然甩开膀子扇人也不在话下）。我的脸被扇得麻到感觉不到痛，头发也是。有个前庄的人看不下去了，就拦了一下。但是她还没解气，于是薅着我的头发把我薅到了家，然后抱着我的头拼命地往墙上撞，一直不明白脑震荡是什么感觉，感谢我妈，我知道了。知女莫若母，打完之后，她知道我不想活了，就告诉我锅台上有菜刀，南边有湖（就在家门口），家里有梁，屋里有绳，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听到这话，心里想着这次是非死不可了。我就朝锅台上的刀看去，回想着之前被刀划伤过手，感觉不太好受，算了。在往南边的湖看起，想想之前在河里洗澡喝了几口水，差点被淹死的经历，滋味也不太好受，算了。于是乎，我拿起绳子就往梁上甩，正在研究怎么系绳子的时候，我表姐进来了。她痴痴地笑着说，俺小姑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汗，还没死成呢，你就来了。就这样，死也没死成，又活了十几年，活到了现在。再说就多了，算了吧。
除此之晚，我们家的家庭暴力不仅包括物理伤害，语言暴力也不会少，毕竟嘴动比手动要来的方便些。比如谁要是娶了你，谁家祖坟就是被人刨了，上辈子不知道干什么缺德的事了能遇到你；比如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检点，还乱跑出去玩，让人家看到怎么说你；比如就你这样的，你就找个缺胳膊短腿的就好了，要求这么高，你能找得到吗。不说了，不说了，心绞痛，心脏病要出来了。就诸如此类的话，只要是跟他们住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喜剧都不带这么笑点密集的，挺搞笑的，算了吧。
在此之间，我弟同样也是受到同等的待遇，甚至比我更惨烈。我没有和他们一直住在一起，但我弟是。我弟真可谓是身坚志残，你看他明明是个四肢健全的人，可他却完全没有作为一个人的意志。比如反抗，比如尊严。就我看到，他睡睡觉，我妈叫他起床没起。大冬天，接一盆水就往他头上泼去。我在后面看着，震惊，包子都没吃下去。我弟没说话，只是咬咬牙起来了。导致他后来就有朝人头上泼东西的习惯。是的你没猜错，我弟泼了我两次，一次是一锅面条，全倒我头上了，也不知道说了啥，惹怒他了；还有一次，因为我怕他饿着，给他炒菜吃，他嫌我盐放大了，凶得我没敢吱声，我尝了一口，确实盐大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菜就到我头上来了。妈的，这菜不仅盐大了，油还这么大，那个油顺着我的头发脖子就往衣服里淌，要不是内衣兜着，都能淌到裤子上。大夏天的，外面蝉鸣，屋里面狗叫，我像个疯狗似，发誓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就被他一推，推到在地上，胳膊一星期没抬起来。算了吧，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跟他比，我爸打我，那是猫猫挠痒。我爸打他，那叫赶尽杀绝。你以为这是个比喻，夸张。不不不，我爸当着我的面，打过我弟不止两次，但是有两次我记得很清楚都差点要了我弟的命。我弟整天在家打游戏啊也不出去上班，也不出去社交。终于有一天我爸忍不了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我弟的房间，看见什么就拿什么（装满开水的开水壶，插花的厚玻璃瓶还有玻璃杯）一个一个地往他头上砸。他还没过瘾，回去从他的工具箱里掏出了比斧头还大的扳手，往我弟头上就夯。来不及细想，我就飞扑上去死死抵住那个扳手，全然没发现我的手上全是血。死死地站在我爸和我弟中间紧握着我爸手里的那个扳手，求我爸不要这样，看着他那么坚定的脸上。我暗自下了决心，如果今天非要有人死，那就是我，我不可能让我弟就这么在我眼前，被我爸打死。结果我弟说让我过去，我爸也让我过去。挣扎间我被推出房间，门就这么反锁了。突然我的腿就不听使唤了，原来电视里演的都是真的，腿软站不起来原来是这样。我瘫坐在地上，一边喊救命，一边拍打着门。手机也没带在身上，只有喊楼上的房东爷爷，让他救命，让他打110。另外一次，我刚从学校，我弟还再楼上打游戏。我爸二话不说，就到我弟房间，我和我妈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到楼上扑通扑通的声音，没听到说话，我妈就上去了，我紧跟着也上去了。就看到我爸一个胳膊勒住他的脖子，一个手使劲拽着这个胳膊往里收缩，我弟在他身下挣扎。我妈就跑到我爸跟前掰他的手，我也赶紧去扯我爸的手。这时我弟的眼睛闭着，嘴唇已经发紫了，他的上半身已经发凉了，开始不挣扎了。我摸到他的手冰凉冰凉，我知道这可能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了。我爸嘴里还说着，大不了一起死。我和我妈吓坏了，我和我妈哀求着我爸让他松手。最后，我爸还是松手了。这两次的经历，我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无法接受，更别说是我弟本人了。但是他非常淡定，第一次我惊魂未定的时候，他拿起笤帚打扫了起来。一边打扫一边叮嘱我说，千万不要告诉妈妈。所以，我妈不知道的，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第二次事后也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算了吧。
我爸妈这么残暴的对我俩，我是一直一边抗争一边尽量逃离家里，我弟就一直呆在家里。我曾经劝我弟，出去吧，别在家受罪了。但是我弟说如果这辈子，他要做出点啥来，那就证明爸妈的教育是正确的，他是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有段时间，我是非常憎恨爸妈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棍棒教育，还有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丢在家里。现在想想幸亏他们把我丢在家里，不然我的童年可能一点彩色都没有。但是我还是很纠结，这么些年受到的伤害和委屈，说过去就过去了吗？是不是太简单了，我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是不是就是贱呐。他们都这么对你了，过年回家还得乐呵呵的给买这买那，完了之后，他们还在吐槽买的啥啊，一点也不好，嫌这嫌那的。算了吧，以后不买啦。
今年回家，我听了我表姐家孩子的一句话，突然豁然开朗，开脱了。她今年13岁，爸妈离婚了，爸爸常年在外面吃喝嫖赌，妈妈一直在外面赚钱过年都不回家，跟着外公生活。我问她，你以后会恨你爸爸妈妈吗？然后她呵了一声来了句“算了吧”。还想往下写，把我这些年的委屈都写下来。一句算了吧，把我从那个让自己痛苦的漩涡里拉了出来。好吧，那就算了吧，这就是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