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浓缩版)
前言
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 1706-1790),这位名字几乎等同于美国精神的伟人,其一生本身就是一部波澜壮阔、引人入胜的史诗。他不仅是美国开国元勋之一,参与起草了《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更是一位杰出的印刷商、作家、慈善家、科学家、发明家、外交家和社会活动家。他的自传,虽然只写到他生命的中期,却以其坦诚、智慧和实用主义精神,成为了影响世世代代美国人乃至全球读者的不朽经典。
这本自传并非仅仅记录个人生平,更是一部关于自我教育、奋斗成功、追求美德和公共服务的生动教材。富兰克林以朴实无华的语言,娓娓道来他如何从一个波士顿肥皂和蜡烛制造商的儿子,通过不懈的努力和对知识的渴求,一步步成长为备受尊敬的世界级人物。他的故事充满了冒险、挫折、机遇与智慧,展现了一个普通人如何通过勤奋、节俭、正直和持续学习,塑造自己的命运,并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
本篇浓缩版旨在保留富兰克林自传的核心精髓,尽可能忠实地呈现他的人生轨迹、思想发展和关键成就。我们将跟随他的脚步,从他在波士顿的童年开始,经历他在费城的崛起,见证他的科学探索和发明创造,了解他在美国独立和建国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并最终思考他留给后世的宝贵精神遗产,特别是他那著名的“道德完善计划”。
尽管篇幅有限,无法完全展现原作的丰富细节和微妙之处,但希望这篇浓缩版能为您勾勒出富兰克林非凡一生的轮廓,激发您进一步探索这位伟大人物思想和经历的兴趣。让我们一同走进本杰明·富兰克林的传奇世界。
第一部分:早年生活与自我塑造(1706-1723)
一、 波士顿的童年与家庭背景
1706年1月17日(旧历1月6日),我,本杰明·富兰克林,出生在北美殖民地马萨诸塞湾省的波士顿。我的父亲乔赛亚·富兰克林(Josiah Franklin)原是一位英国染匠,因追求宗教自由而移民到新英格兰,后来改行从事肥皂和蜡烛制造。我的母亲艾比亚·福尔杰(Abiah Folger)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女性,来自当时颇有名望的福尔杰家族。我是父亲十七个孩子中的第十五个,也是他最小的儿子。
我们家境并不富裕,但父亲勤劳诚实,母亲贤惠持家,家庭氛围充满了虔诚的清教徒气息和对劳动的尊重。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头脑清晰,判断力强,善于使用工具,甚至能演奏小提琴。镇上的居民遇到疑难问题时,常常向他请教。母亲则以其健康的体魄和良好的心智,哺育了众多子女。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我从小就耳濡目染了勤奋、节俭、诚实这些朴素的美德。
父亲原打算让我接受神职教育,因为我幼年时便展现出对阅读和学习的浓厚兴趣,常常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希望家里能有一个孩子服务于教会,这在当时的清教徒社会是一种荣耀。为此,我在八岁那年被送进了波士顿拉丁学校(Boston Latin School),这是当时最好的学校之一。我在拉丁学校学习非常刻苦,一年之内就从中级班跳到了最高班,成绩斐然,这让父亲对我将来成为一名学者充满了希望。
然而,家庭的经济状况限制了父亲的雄心。抚养众多子女的负担沉重,长期的神学院教育费用高昂,父亲最终不得不放弃让我成为牧师的计划。在拉丁学校仅学习了不到一年,我便被转到了一所教授读写和算术的普通学校。虽然我对算术并不擅长,但在写作方面却表现出色。可惜的是,在这所学校的学习时间也同样短暂。十岁那年,我的正规学校教育便宣告结束。
二、 短暂的学校教育与强烈的阅读兴趣
尽管离开了学校,但我对知识的渴求从未停止。父亲将我带回家,让我协助他制作肥皂和蜡烛。这是一项我极其厌恶的工作,油腻腻、气味难闻。但我仍然利用一切闲暇时间来阅读。书籍对我来说,如同空气和水一样重要。我省下父亲偶尔给我的零花钱,几乎全部用来购买书籍。
我最早接触的书籍大多来自父亲那有限的藏书,主要是神学和论辩类的作品,读起来颇为枯燥。幸运的是,我对阅读的热情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几乎任何印刷品都能吸引我。渐渐地,我开始接触到更广泛的读物。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让我着迷,书中英雄人物的伟绩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和对崇高品德的向往。丹尼尔·笛福的《论计划》启发了我对社会改良和实用项目的思考。科顿·马瑟的《行善散论》则让我认识到,服务社会、帮助他人是人生最有价值的目标。
我尤其喜爱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这本书以其寓言形式和生动的叙述深深吸引了我。我还设法弄到了几卷当时流行的诗集,并尝试模仿进行诗歌创作。父亲有时会鼓励我,但更多时候是批评我的诗作平庸,并劝诫我诗歌创作难以糊口,不如将精力投入到散文写作上,因为清晰、准确地表达思想在各行各业都至关重要。父亲的这番话对我影响深远,促使我开始有意识地锤炼自己的散文写作能力。
大约在十二岁时,我偶然得到了一卷《旁观者》(The Spectator)杂志的合订本。这本由约瑟夫·艾迪生和理查德·斯蒂尔创办的杂志,以其优雅的文笔、幽默的风格和对社会风俗的精妙观察而著称。我立刻被它迷住了,并将其视为学习写作的最佳范本。我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学习方法:先仔细阅读其中的一篇文章,记下大致内容,然后搁置几天,尝试用自己的语言复述出来。之后,我会将自己的文章与原文进行对比,找出差距,修正措辞和结构。为了提高词汇量和表达的灵活性,我甚至会将原文改写成诗歌,再将诗歌还原为散文。我还尝试打乱原文的段落顺序,过一段时间后再重新排列,以训练自己对文章逻辑结构的把握能力。这种刻苦的自我训练,为我日后成为一名出色的作家和出版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持续的自我教育远比短暂的正规教育更为重要。虽然离开了学校,但通过广泛阅读和刻苦练习,我为自己打开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
三、 在哥哥詹姆斯的印刷厂当学徒
由于我对制作肥皂和蜡烛的工作实在提不起兴趣,并且常常流露出想到海上冒险的念头(这让我的家人非常担忧,因为我的一个哥哥就是当了水手后失踪的),父亲开始为我寻找更合适的职业。他带我参观了各种手工作坊,观察木匠、瓦匠、铜匠、车工等各种工匠的工作,希望我能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行当。虽然这些参观开阔了我的眼界,但我并未对任何一种手艺产生特别的兴趣。
最终,考虑到我对阅读和写作的热爱,父亲决定让我去我哥哥詹姆斯(James Franklin)开设的印刷厂当学徒。詹姆斯刚刚从英国学成归来,在波士顿开办了自己的印刷所。1718年,十二岁的我正式与哥哥签订了学徒契约,期限长达九年,直到我二十一岁成年为止。
印刷业的工作远比制作蜡烛更合我心意。我很快掌握了排字、印刷等技术活,并且因为热爱读书,常常能发现并纠正文稿中的错误,这让我在印刷厂里显得颇为有用。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新的书籍。印刷厂常常承接一些书商的业务,我因此结识了许多书店的学徒和店员。我与他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常常能从他们那里借阅到最新的书籍。
为了能有更多时间阅读,我常常牺牲睡眠和休息时间。有时,我会整夜读书,直到清晨印刷厂开工。我还说服自己成为一名素食者,这不仅是出于一种朴素的哲学思考(认为杀生是不道德的),也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我与哥哥约定,他将原本用于支付我伙食费的一半金额给我,由我自己安排饮食。这样一来,我常常只吃些饼干、葡萄干或喝点水,省下来的钱就可以全部用来买书。而且,自己准备简单的素食非常快捷,省去了和大家一起用餐的时间,我便可以在午休时独自留在印刷厂里,边吃饭边读书,享受难得的宁静和专注。
这段学徒生涯虽然辛苦,却是我知识积累和能力提升的关键时期。我不仅掌握了一门足以安身立命的手艺,更重要的是,通过近乎贪婪的阅读,我的视野不断开阔,思想逐渐成熟。印刷厂的工作环境也让我得以近距离观察社会百态,了解新闻传播的运作方式,为我未来的事业打下了基础。
四、 匿名写作 (“Silence Dogood”) 与初露锋芒
1721年,我的哥哥詹姆斯创办了《新英格兰报》(The New-England Courant)。这是波士顿的第二份报纸(如果算上之前一份很快停刊的报纸,则是第三份),也是北美殖民地早期颇具影响力的一份独立报刊。与当时官方色彩浓厚的《波士顿新闻信》(Boston News-Letter)不同,《新英格兰报》言辞犀利,风格活泼,常常针砭时弊,批评政府和教会,吸引了一批思想活跃的撰稿人。
看到哥哥和他的朋友们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讨论时政,针砭社会现象,年轻的我内心也充满了表达的欲望。我渴望加入他们的行列,但又担心自己年纪太小,文笔稚嫩,会被哥哥和他的朋友们轻视。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匿名投稿的办法。
我精心构思了一系列文章,署名为“寂静·杜古德”(Silence Dogood)。“杜古德夫人”被设定为一个虚构的中年寡妇,她睿智、健谈、略带幽默和讽刺,对社会百态有着敏锐的观察和独到的见解。我模仿《旁观者》的风格,以“杜古德夫人”的口吻,评论当时的社会风俗、教育制度、宗教伪善、男女关系等各种话题。我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稿件在夜里悄悄塞进印刷所的门缝里。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匿名文章一经发表,立刻引起了轰动。读者们纷纷猜测这位神秘的“杜古德夫人”究竟是谁。哥哥和他的文人朋友们对这些文章赞不绝口,常常在印刷厂里讨论文章的优点,猜测作者的身份。听到他们对我的作品(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作者是我)给予高度评价,我内心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喜悦和自豪。这种秘密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我,我继续以“杜古德夫人”的名义写了十几篇文章,都受到了热烈欢迎。
最终,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向哥哥坦白了自己就是“寂静·杜古德”。得知真相后,哥哥和他的朋友们虽然有些惊讶,但最初也对我表示了赞赏。然而,这次成功也给我和哥哥的关系埋下了隐患。哥哥或许觉得我这个小学徒抢了他的风头,或许是出于兄长的权威感,他开始对我更加严厉,时常因为一些小事训斥我,甚至动手打我。这让我感到非常屈辱和不满。
“寂静·杜古德”系列文章的成功,是我写作生涯的第一次重要突破。它不仅锻炼了我的写作技巧,增强了我的自信心,也让我初步体会到文字的力量和公共舆论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意识到,即使身份普通、年纪尚轻,只要有思想、有才华,也能通过文字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社会的认可。
五、 与哥哥的冲突与逃离波士顿
《新英格兰报》因其大胆泼辣的言论,很快便与马萨诸塞的殖民地当局发生了冲突。报纸常常发表一些讽刺政府官员和批评教会权势的文章,这引起了当局的不满。1722年,詹姆斯因为发表了一篇被认为藐视政府的文章而被传唤到议会,并被判处监禁一个月。
在他入狱期间,我得以名正言顺地负责报纸的编辑和出版工作。我小心谨慎地避免触犯当局,同时努力保持报纸的风格和吸引力。这段经历让我第一次尝到了独立经营媒体的滋味,也锻炼了我的应变能力和责任感。
詹姆斯出狱后,当局命令他不准再印刷或发行《新英格兰报》。为了规避禁令,詹姆斯想出了一个办法:将报纸的发行人名义上转到我的名下。为此,他公开解除了我与他签订的学徒契约(因为学徒不能独立发行报纸),但私下里,我们又签订了一份新的、秘密的学徒契约,规定我必须继续为他服务完剩余的年限。
以我的名义发行报纸后,我行事更加大胆了一些,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讽刺当局的文章,但也因此与哥哥产生了新的矛盾。他常常因为我的“放肆”而责备我,认为我给他惹了麻烦。我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升级为肢体冲突。我年轻气盛,难以忍受哥哥的粗暴对待和不公正的指责。而他则认为我越来越骄傲自负,难以管教。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我下定决心离开他。我知道,按照那份秘密的契约,我仍然是他的学徒,如果他愿意,他可以阻止我在波士顿的其他任何印刷厂找到工作。但我抓住了他公开解除契约这一点作为“把柄”。我认为,既然他为了规避法律而公开解除了契约,那么这份解除就是有效的,那份秘密契约在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
我向父亲寻求帮助,但他站在了哥哥一边,认为我应该履行契约。无奈之下,我决定秘密出走。我卖掉了一些心爱的书籍,换取路费。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我偷偷登上了一艘开往纽约的帆船。
那是1723年的秋天,我年仅十七岁。身无分文,前途未卜,但我心中充满了对自由和独立的渴望。离开波士顿,不仅是为了摆脱与哥哥的冲突,更是为了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追寻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知道这并非易事,但我别无选择。我知道费城是当时北美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印刷业也相对发达,于是我将费城定为我的最终目标。
六、 抵达费城,初期的奋斗与立足
前往费城的旅程并非一帆风顺。我先是乘船抵达纽约,希望能在那里的印刷厂找到工作。然而,纽约当时只有一家印刷厂,老板威廉·布拉德福德(William Bradford)告诉我他那里并不缺人手,但他建议我去费城试试运气,他的儿子安德鲁·布拉德福德(Andrew Bradford)在那里也开了一家印刷厂。于是,我继续南下。
从纽约到费城的旅途充满了艰辛。我先是乘坐一艘小船前往新泽西的安博伊(Amboy),途中遭遇风暴,在海上颠簸了三十个小时,浑身湿透,饥寒交迫。上岸后,我又徒步穿越新泽西,冒着大雨走了五十英里,才到达伯灵顿(Burlington)。在伯灵顿,我又搭上了一艘前往费城的船。
经过几天的折腾,我终于抵达了费城。当我踏上市场街码头时,我的形象狼狈不堪:衣衫褴褛,口袋里只剩下几个铜板,浑身泥泞,疲惫至极。饥饿难耐的我走进一家面包店,用仅有的钱买了几只又大又难看的面包卷。我把一只塞在腋下,两手各拿一只,边走边吃,漫步在费城的街头。这便是我,未来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初到费城时的情景。这段经历后来常常被我提起,用以说明人生的起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持续的努力和奋斗。
我在费城首先找到了安德鲁·布拉德福德的印刷厂。他那里暂时也没有空缺,但他很友善地接待了我,并把我介绍给了费城的另一位印刷商塞缪尔·凯默(Samuel Keimer)。凯默是一个古怪但有些学问的人,他的印刷设备简陋,技术也亟待改进。他看到我这个来自波士顿、看起来经验丰富的年轻人,便同意雇用我。
我在凯默的印刷厂开始了新的工作。虽然凯默为人有些反复无常,印刷厂的条件也比较差,但我终于在费城找到了一个落脚点。我工作勤奋,技术娴熟,很快就赢得了凯默的信任(尽管这种信任时常摇摆)。我利用业余时间继续阅读和学习,并开始结交新的朋友。
在费城的初期,我还遇到了一位重要的人物——宾夕法尼亚省的总督威廉·基思爵士(Sir William Keith)。基思总督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听说了我这个年轻能干的印刷工人,对我产生了兴趣。他亲自来到凯默的印刷厂拜访我,这让凯默大为惊讶。基思总督对我大加赞赏,认为我不应该屈居人下,应该自己开办印刷厂。他承诺会提供资金支持,并包揽政府的印刷业务给我。
年轻的我被总督的承诺冲昏了头脑,轻易地相信了他。在总督的建议下,我决定前往伦敦,亲自采购开办印刷厂所需的设备和活字。总督承诺会给我开具信用证,并提供推荐信。然而,事实证明,基思总督是一个轻诺寡信的人。当我满怀希望地登上前往伦敦的船时,才发现总督承诺的信用证和推荐信根本没有兑现。
这次受骗的经历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课,让我认识到不能轻易相信位高权重者的口头承诺,凡事要依靠自己的判断和努力。虽然前往伦敦的初衷落空了,但这趟旅程却意外地开启了我人生的另一段篇章。
第二部分:伦敦之行与事业奠基(1724-1732)
一、 伦敦的经历与幻灭
1724年底,我与我的朋友詹姆斯·拉尔夫(James Ralph)一同登上了前往伦敦的船。拉尔夫是一位有文学抱负但缺乏定力的年轻人,他抛下了在费城的妻儿,梦想着去伦敦成为一名伟大的诗人。我则满心期待着基思总督承诺的信用证和推荐信,准备在伦敦采购印刷设备,回费城开创自己的事业。
然而,船离港后,我才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总督一直推说信件会送到船上,但直到船只启航,我也没有收到任何他承诺的东西。在船上,我与其他乘客交流,其中一位是费城著名的贵格会商人丹纳姆先生(Mr. Denham)。当我向他提及总督的慷慨承诺时,丹纳姆先生和其他了解总督为人的乘客都告诫我,基思总督惯于许下空头支票,他慷慨的承诺往往只是为了取悦他人,很少真正兑现。他们的话让我心头一沉。抵达伦敦后,当我拆开总督交给我的、据说是给我的“推荐信”时,发现里面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普通信件,根本没有提及我,更不用说信用证了。
至此,我彻底明白自己被总督愚弄了。我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盘缠也所剩无几。开办印刷厂的梦想化为泡影,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工作维持生计。我的朋友拉尔夫也很快发现,在伦敦成为诗人并非易事,他的才华并未得到认可,生活同样陷入困顿。我们两人都面临着严峻的现实。
幸运的是,我拥有一技之长。凭借在波士顿和费城积累的印刷经验,我相对容易地在伦敦著名的帕尔默(Palmer’s)印刷厂找到了一份排字工的工作。后来,我又跳槽到了规模更大、声誉更好的瓦茨(Watts’)印刷厂。在伦敦的这两家印刷厂工作期间,我继续保持着勤奋、节俭的习惯,技术也日益精进。我努力工作,很快就赢得了工友和老板的尊重。
在帕尔默印刷厂工作时,我排印了一本名为《宗教的自然启示》(The Religion of Nature Delineated)的书。这本书的论证方式启发了我,但也让我对其某些观点产生了质疑。于是,我利用业余时间写了一本小册子,题为《论自由与必然、快乐与痛苦》(A Dissertation on Liberty and Necessity, Pleasure and Pain),试图从哲学上探讨这些问题。在这本小册子里,我提出了一些颇为激进的观点,认为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自由意志,一切都是由必然性决定的,甚至质疑美德与罪恶的区别。我将这本小册子印了几份,分送给了一些朋友,包括我的老板帕尔默先生。帕尔默先生虽然认为我的论证有些道理,但批评这些思想是有害的。后来,我自己也逐渐认识到这本小册子观点的偏颇和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对其深感懊悔,并尽可能地销毁了它。这次经历让我认识到,纯粹的形而上学思辨可能脱离实际,甚至误入歧途,从此我更倾向于关注实用和道德层面的问题。
在伦敦的一年半时间里,我见识了大都市的繁华与复杂,也观察了英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我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包括一些作家、医生和学者,开阔了眼界。我还保持着阅读的习惯,经常光顾二手书店。然而,伦敦的生活成本较高,加上有时需要接济挥霍无度的朋友拉尔夫,我的积蓄增长缓慢。拉尔夫最终前往乡下担任乡村教师,而我则继续在瓦茨印刷厂工作,生活逐渐稳定下来。
二、 重返费城与新的开始
就在我逐渐适应伦敦的生活,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在此长期发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我在来伦敦的船上认识的丹纳姆先生,正准备返回费城开办一家商行。他很欣赏我的勤奋和能力,邀请我担任他的记账员和店员,并承诺将来会提携我从事利润丰厚的商业贸易。与印刷业相比,商业贸易的前景似乎更为广阔,而且丹纳姆先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者。经过慎重考虑,我接受了他的邀请。
1726年7月,我告别了伦敦,随丹纳姆先生一起乘船返回费城。离开伦敦时,我感觉自己比来时更加成熟和明智,也积累了更多的人生经验。
回到费城后,我在丹纳姆先生的商行里开始了新的工作。我学习记账、管理库存、与客户打交道,很快适应了商行的业务。丹纳姆先生待我如同父辈,悉心指导,我对他充满了敬意和感激。这段时间,我暂时放下了印刷业,全身心投入到商业领域,学习新的知识和技能。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轨,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丹纳姆先生的生命。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不仅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也失去了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和依靠。丹纳姆先生去世后,商行由其遗产执行人接管,我不得不另谋出路。
无奈之下,我只好重操旧业,再次回到了塞缪尔·凯默的印刷厂工作。此时的凯默,业务有所扩展,但仍然缺乏熟练的工人。他看到我从伦敦回来,技艺更加精湛,便以较高的薪水重新雇用了我,并委托我负责管理印刷厂,培训他新招募的几个笨手笨脚的学徒。
我尽心尽力地工作,改进了印刷厂的管理,提高了生产效率,并耐心地指导那些新来的学徒。凯默的印刷厂在我的帮助下逐渐走上正轨。然而,凯默的嫉妒心和反复无常的性格再次暴露出来。当他看到新工人们的技术日渐熟练,觉得不再那么需要我时,便开始对我百般挑剔,故意克扣我的工资,最终找借口将我解雇了。
再次失业的我感到非常沮丧和愤怒。凯默的背信弃义让我彻底打消了为他人打工的念头。我决心要拥有自己的事业,不再受制于人。
三、 合伙创办印刷厂与独立经营
幸运的是,我在凯默印刷厂结识了一位名叫休·梅雷迪思(Hugh Meredith)的工友。梅雷迪思虽然印刷技术平平,但他为人诚恳,而且他的父亲比较富裕,愿意出资支持我们合伙开办自己的印刷厂。我们一拍即合。梅雷迪思的父亲提供了启动资金,我则贡献出我的技术、经验和勤奋。
1728年,我和梅雷迪思合伙的印刷厂正式开业了。我们租了房子,购置了必要的设备(虽然最初比较简陋)。开业初期非常艰难,费城的印刷业务基本上被老牌的安德鲁·布拉德福德和我们的前雇主凯默所垄断。他们视我们为竞争对手,处处排挤我们。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
我深知,要想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必须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品质。我刻意让自己显得异常勤奋和节俭。我常常工作到深夜,清晨又早早开工。我亲自推着独轮车,运送我们购买的纸张穿过大街小巷,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我希望费城的居民看到,这家新开的印刷厂是由两个勤劳、可靠的年轻人经营的,值得信赖。我的这些“表演”果然奏效,逐渐赢得了一些客户的好感和信任。一位当地的名流看到我深夜仍在工作,深受感动,主动为我们介绍了不少生意。
我们承接各种印刷业务,从小册子、广告传单到政府文件。我们注重印刷质量,恪守信用,价格公道。渐渐地,我们的业务开始有了起色。我们还争取到了一部分宾夕法尼亚省议会的印刷业务,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突破。
然而,合伙关系很快出现了问题。梅雷迪思虽然人不错,但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常常耽误工作,而且他的印刷技术也远不如我。他的父亲也因为投资其他生意失败,无法按时支付后续的资金。印刷厂的经营重担几乎完全落在了我的肩上。
正在我为资金周转和合伙人的问题而焦虑时,我的两位朋友,威廉·科尔曼(William Coleman)和罗伯特·格雷斯(Robert Grace),主动提出愿意借钱给我,支持我独立经营。他们相信我的能力和品格。与此同时,梅雷迪思也意识到自己不适合这个行业,主动提出退出合伙。我以公平的价格买下了他的股份,并承担了印刷厂的所有债务。
1730年,我终于成为了印刷厂的唯一主人。这一年,我年仅24岁。虽然背负着债务,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动力。我决心要将这家印刷厂打造成费城乃至整个北美殖民地最好的印刷企业。
四、 “共读社”(Junto)的创立与公共精神的萌芽
早在1727年,也就是我还在凯默手下工作的时候,我就萌生了组织一个社团的想法。我渴望有一个地方,能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交流思想,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于是,我发起并组织了一个名为“共读社”(Junto)的小团体,也被称为“皮围裙俱乐部”(Leather Apron Club),因为最初的成员大多是像我一样的手工艺人或小商人。
共读社每周五晚上聚会一次。我们制定了一些规则,例如,每次聚会前,每个成员都要准备一个或多个关于道德、政治或自然哲学方面的问题进行讨论。我们还规定,讨论时要保持客观、冷静,避免固执己见和人身攻击,目的是为了探求真理,而不是争强好胜。成员们轮流宣读自己写的文章或分享读书心得。
共读社成为了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它不仅满足了我对知识和思想交流的渴望,也成为了一个孵化公共服务项目的平台。我们在社团里讨论各种改善城市生活的建议,从建立消防队、改善城市治安,到铺设街道、兴办教育等等。许多后来由我发起或参与的公共事业,最初的设想都源于共读社的讨论。
例如,我们常常在聚会时互相借阅书籍。我发现,好书难得且价格昂贵,并非每个成员都能负担得起。于是,我提议将我们各自拥有的书籍集中起来,存放于共读社的活动室,供大家共同阅读。这个小小的尝试效果很好,但规模有限。由此,我产生了建立一个公共图书馆的想法。
1731年,在共读社成员的支持下,我起草了创办“费城图书馆公司”(Library Company of Philadelphia)的章程。我们采取会员认购的方式募集资金,每位会员支付一定的初始费用和年费,就可以借阅图书馆购买的各种书籍。这是北美殖民地的第一个公共订阅图书馆。最初,我们筹集到的资金不多,但我亲自前往伦敦挑选并订购了第一批书籍。图书馆开办后,受到了市民的热烈欢迎,会员不断增加,藏书日益丰富。它极大地促进了费城知识的传播和市民文化水平的提高,成为了其他殖民地城市效仿的榜样。
费城图书馆公司的成功,让我深刻体会到集体协作的力量和知识共享的重要性。它也进一步激发了我投身公共事业的热情。通过共读社和图书馆的实践,我逐渐从一个只关注个人生存和发展的年轻人,转变为一个开始思考如何服务社会、改善公共福祉的公民。
五、 《穷理查年鉴》的诞生与声名鹊起
为了扩大印刷厂的业务,增加收入,同时也为了向大众传播实用的知识和道德观念,我决定出版一份年鉴(Almanac)。在当时的北美殖民地,年鉴是非常流行的出版物,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购买。除了提供日历、天气预报、潮汐表等基本信息外,年鉴通常还会穿插一些诗歌、笑话、故事和箴言。
1732年底,我出版了第一期《穷理查年鉴》(Poor Richard’s Almanack),署名为“理查·桑德斯”(Richard Saunders)。我为这位虚构的作者“穷理查”塑造了一个朴实、睿智、略带幽默的老农形象。我在年鉴的空白处,塞满了各种简洁、押韵、充满生活智慧的格言警句,内容大多是关于勤奋、节俭、诚实、审慎等美德的重要性。例如:
- “天助自助者。” (God helps them that help themselves.)
- “别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 (Never leave that till to-morrow which you can do to-day.)
- “时间就是金钱。” (Time is money.)
- “小洞不补,大洞吃苦。” (A small leak can sink a great ship.)
- “早睡早起,使人健康、富裕又聪明。” (Early to bed and early to rise, makes a man healthy, wealthy, and wise.)
这些格言大多不是我的原创,而是我从各种书籍和民间谚语中收集、提炼和改写的。但我用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语言将它们表达出来,并以“穷理查”这个亲切的形象呈现给读者,使得这些古老的智慧焕发了新的生命力。
《穷理查年鉴》一经推出,便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它的销量远远超过了费城其他的年鉴,很快风靡整个北美殖民地,每年都能卖出上万册。这份年鉴持续出版了二十五年,为我带来了可观的财富和巨大的声誉。“穷理查”的格言深入人心,塑造了几代美国人的价值观,成为美式实用主义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通过《穷理查年鉴》,我不仅实现了经济上的成功,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向广大民众传播我的思想和价值观的有效途径。我成为了一个备受尊敬的作家和“人生导师”,我的名字开始超越费城,为更多的人所熟知。这为我日后参与更广泛的公共事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三部分:美德追求、公共服务与科学探索(约1731-1757)
一、 追求道德完善的系统计划
大约在我二十多岁,事业逐渐稳定之后,我开始认真思考人生的终极目标。仅仅追求财富和声誉并不能让我满足,我渴望成为一个道德上更完美的人。我观察到,许多人在理论上知道什么是善行,但在实践中却常常背道而驰。我认为,仅仅拥有正确的信念是不够的,还需要养成良好的习惯。于是,我构想了一个大胆而艰巨的计划——达到道德上的完美境界。
我知道这并非易事,甚至可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决心尝试。我首先列出了我认为必要或可取的所有美德。经过反复斟酌和修改,我最终确定了十三项美德,并为每一项美德赋予了简洁的定义或箴言,以便于理解和实践:
- 节制 (Temperance): 食不过饱,饮不过醺。 (Eat not to dullness; drink not to elevation.)
- 沉默 (Silence): 非于人于己有益者,不开口;避免琐屑的谈话。 (Speak not but what may benefit others or yourself; avoid trifling conversation.)
- 秩序 (Order): 物归其所;事按其时。 (Let all your things have their places; let each part of your business have its time.)
- 决心 (Resolution): 当做之事,决心去做;决心之事,务必完成。 (Resolve to perform what you ought; perform without fail what you resolve.)
- 节俭 (Frugality): 非于人于己有益者,不花费;杜绝浪费。 (Make no expense but to do good to others or yourself; i.e., waste nothing.)
- 勤勉 (Industry): 不浪费时间;时刻做有益之事;戒除一切不必要的行为。 (Lose no time; be always employ’d in something useful; cut off all unnecessary actions.)
- 诚恳 (Sincerity): 不欺骗人;思想要纯洁公正;说话也要如此。 (Use no hurtful deceit; think innocently and justly, and, if you speak, speak accordingly.)
- 正义 (Justice): 不损害他人利益;不放弃履行对人有益的责任。 (Wrong none by doing injuries, or omitting the benefits that are your duty.)
- 中庸 (Moderation): 避免极端;容忍别人对你造成的伤害,即使你认为那是应得的报应。 (Avoid extremes; forbear resenting injuries so much as you think they deserve.)
- 清洁 (Cleanliness): 身体、衣着、居所,都不能容忍不洁。 (Tolerate no uncleanliness in body, cloaths, or habitation.)
- 镇定 (Tranquility): 不为琐事、寻常之事或不可避免之事所扰乱。 (Be not disturbed at trifles, or at accidents common or unavoidable.)
- 贞洁 (Chastity): 少行房事,除非为了健康或生育后代;绝不使其导致本人或他人的安宁或名誉受损。 (Rarely use venery but for health or offspring, never to dullness, weakness, or the injury of your own or another’s peace or reputation.)
- 谦逊 (Humility): 效法耶稣和苏格拉底。 (Imitate Jesus and Socrates.)
仅仅列出这些美德是不够的,关键在于如何实践。为此,我设计了一个小册子,每一页记录一周的实践情况。我将十三项美德列成表格,每一行代表一项美德,每一列代表一周中的一天。我决定每周集中精力实践其中一项美德,同时也要留意其他美德的遵守情况。如果当天在某项美德上有所过失,就在对应的格子里画上一个小黑点。
我的计划是,用十三周的时间完成一个循环,每年可以进行四个循环。我希望通过这种持续的、系统性的自我监督和反省,逐步根除不良习惯,养成良好的品德。
实践这个计划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缺点远比想象的要多。例如,当我专注于“秩序”时,却发现自己常常在其他方面(如“沉默”或“节制”)有所懈怠。旧的习惯根深蒂固,稍不留神就会故态复萌。尤其是“秩序”这一项,对我来说尤其困难,因为我的记忆力不算太好,而且我的印刷业务非常繁忙,很难做到“物归其所,事按其时”。我曾一度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确实感受到了进步。虽然我从未达到自己最初设定的“完美”标准(后来我甚至觉得,完全的完美或许并非好事,一个毫无缺点的人可能会让朋友感到不自在),但这个过程本身让我受益匪浅。我变得更加自律、审慎和有条理,也更受人尊敬和信赖。例如,在“沉默”方面的练习,让我学会了更好地倾听,避免了许多无谓的争论;在“谦逊”方面的努力(虽然我承认这更多是外在表现上的谦逊),让我学会了用更委婉的方式表达不同意见,比如用“我设想”、“我理解”或“目前看来似乎是这样”来代替过于肯定的语气,这使得我在推动公共事务时更容易获得他人的支持。
这个“道德完善计划”虽然是我个人的修行,但其体现的理性、自律和持续改进的精神,贯穿了我一生的事业。我相信,个人的完善是社会进步的基础。这种通过自我管理来提升品格的方法,也成为了我留给后世的一份独特的精神遗产。
二、 公共事业的拓展与城市改良
在费城站稳脚跟后,我越来越关注这座城市的公共福祉。我坚信,个人的幸福与社区的繁荣息息相关。通过共读社的讨论和个人的观察,我发现费城在许多方面都有待改进。凭借日益增长的声望和影响力,我开始积极投身于各项公共事业的倡议和组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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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消防公司 (Union Fire Company): 当时的费城,火灾是常见的威胁,而救火主要依靠临时组织的志愿者,效率低下且缺乏协调。在一篇关于防火的文章引起市民关注后,1736年,我借鉴波士顿的经验,倡议并组织了北美第一个志愿消防队——联合消防公司。成员们承诺在发生火灾时互相帮助,并定期检查各自存放的救火设备(如水桶、梯子、防火钩)。我们还制定了明确的规章制度和分工。联合消防公司的模式非常成功,很快其他社区也纷纷效仿,成立了类似的消防组织。这大大提高了费城的消防能力,减少了火灾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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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守夜人改革 (City Watch Reform): 费城的治安管理原本由市民轮流担任守夜人,但效果不佳,许多有钱人宁愿缴纳罚款也不愿亲自巡逻,导致守夜人的职责常常落在穷人和不负责任的人身上。我撰写文章分析了现有制度的弊端,并提议建立一支由政府出资、专业管理的常备警察队伍。虽然这个提议最初遇到阻力,但最终得到了采纳,大大改善了费城的夜间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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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铺设与照明: 当时的费城街道大多是泥土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市场街码头附近尤其糟糕。我首先在家门口的一小段路面上进行了铺设石板的试验,效果显著。然后,我起草了一份详细的计划,提议通过征收财产税的方式,为全城的街道铺设石板,并安装路灯。我积极游说议员和市民,阐述这项计划的好处。经过不懈努力,这项计划最终得以实施,极大地改善了费城的市容和居民的出行便利。费城也因此成为北美殖民地中街道条件最好的城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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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办费城学院 (Academy of Philadelphia): 我深感当时的教育体系过于侧重古典知识(如拉丁语和希腊语),而忽视了现代语言、科学、历史等实用知识的传授。我认为,殖民地的发展需要更多具备现代知识和实用技能的人才。1749年,我发表了《关于宾夕法尼亚青年教育的建议》(Proposals Relating to the Education of Youth in Pensilvania),系统地阐述了我的教育理念,并呼吁建立一所新的高等学府。我亲自起草章程,四处募集资金,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在众多热心市民的支持下,费城学院(Academy of Philadelphia)得以建立。这所学院后来发展成为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是美国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大学。我在其中投入了大量心血,担任理事多年,致力于将其打造成一所注重实用知识和道德培养的教育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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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医院 (Pennsylvania Hospital): 当时费城缺乏专门收治病人的公共医疗机构。穷人一旦生病,往往得不到适当的照料。托马斯·邦德医生(Dr. Thomas Bond)首先提出了建立医院的想法,但筹款困难。我了解到情况后,积极参与其中,运用我的影响力和说服技巧,帮助邦德医生向公众和议会募集资金。我巧妙地设计了一个“匹配捐款”的方案:说服省议会,如果市民能够募集到2000英镑的捐款,议会就再拨款2000英镑。这个方案极大地激发了市民的捐款热情,最终成功筹集到了足够的资金。1751年,宾夕法尼亚医院(Pennsylvania Hospital)正式成立,成为北美殖民地最早的公立医院之一,为无数病人提供了医疗服务。
这些公共事业的成功,不仅改善了费城的面貌,也让我体会到“行善”带来的巨大满足感。我发现,通过理性的规划、有效的组织和不懈的努力,个人的力量可以对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我也逐渐意识到,服务公众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的事业。
三、 科学探索与发明创造
除了投身公共事业,我对自然界的奥秘也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电现象,在18世纪中期成为了欧洲科学家们热衷研究的前沿领域。远在北美的我,通过阅读来自欧洲的科学报告和进行自己的实验,也加入了这场探索的行列。
我的科学研究完全是出于兴趣,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我利用印刷业务带来的闲暇时间,购置或自制实验设备,进行各种尝试。我尤其对莱顿瓶(Leyden jar,一种早期的电容器)能够储存电荷的现象着迷。通过一系列巧妙的实验,我提出了关于电的“单流体”理论,认为电并非两种不同的流体(当时流行的一种观点),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电流体”,物体中电的多少决定了其带正电或负电。我还创造了“正电”(positive)、“负电”(negative)、“电池”(battery)、“导体”(conductor)、“电荷”(charge)等至今仍在使用的电学术语。
我最大胆、也最著名的实验,无疑是1752年进行的风筝实验。当时,科学家们普遍猜测闪电是一种放电现象,但缺乏实验证据。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在一个雷雨天,与我的儿子威廉一起,放飞了一个系有金属钥匙的风筝。风筝线上系着一根丝绸带(作为绝缘体),我手持丝绸带,避免直接接触被雨水打湿的麻绳。当风筝线被雨水浸湿导电后,我将手指靠近钥匙,立刻感受到了电击,并成功地从钥匙上引出了电火花,将其导入莱顿瓶中。这个极其危险(后来有人模仿此实验不幸丧生)但极具说服力的实验,无可辩驳地证明了闪电就是电。
基于对闪电本质的认识,我发明了避雷针(lightning rod)。我推断,如果用一根金属杆竖立在建筑物顶部,并通过导线接地,就可以将可能击中建筑物的闪电安全地引导到地下,从而避免雷击造成的火灾和破坏。我没有为这项发明申请专利,而是无私地将其公之于众,希望它能造福更多的人。避雷针的发明迅速传遍欧美,极大地减少了雷击灾害,被誉为人类征服自然力量的一大胜利。
除了在电学领域的开创性贡献,我还进行了广泛的科学研究和发明创造,涉猎气象学、海洋学、物理学、医学等多个领域:
- 富兰克林炉 (Franklin Stove): 我设计了一种新型的铸铁取暖炉,比传统的壁炉更节省燃料,供暖效率更高,并且能减少室内烟雾。我同样没有申请专利,而是公布了设计图纸。
- 双光眼镜 (Bifocals): 由于我既近视又老花,需要频繁更换眼镜,感到非常不便。于是,我将两种不同焦距的镜片切割后组合在同一个镜框里,发明了既能看近又能看远的双光眼镜。
- 玻璃琴 (Glass Harmonica): 我改进了一种利用摩擦湿润的玻璃边缘发声的乐器,使其更容易演奏,音色更优美,莫扎特和贝多芬都曾为这种乐器作曲。
- 研究墨西哥湾暖流: 我通过收集船长们的航海日志和测量海水温度,绘制了墨西哥湾暖流的图谱,并解释了它对航海的影响,缩短了跨大西洋航行的时间。
- 其他: 我还研究过感冒的原因(认为与寒冷本身关系不大,更多与通风不良和接触病患有关)、铅中毒的危害、人口统计学等等。
我的科学研究成果,特别是电学方面的发现,为我赢得了国际性的声誉。我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Fellow of the Royal Society),并获得了该学会颁发的科普利奖章(Copley Medal),这是当时科学界的最高荣誉之一。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也授予我荣誉学位。一个从未接受过完整高等教育的殖民地印刷商,能够取得如此高的科学成就,这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我的成功再次证明了好奇心、观察力、实验精神和持续学习的重要性。
四、 日益增长的政治影响力
随着我在商业、公共服务和科学领域取得的成就,我在宾夕法尼亚殖民地的政治影响力也与日俱增。
1736年,我被选为宾夕法尼亚省议会的书记官(Clerk of the General Assembly)。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决策权,但使我能够近距离地观察议会的运作,熟悉立法程序,并与各位议员建立联系。我以高效和公正赢得了议员们的信任,连续多年担任此职。
1737年,我又被任命为费城邮政局长(Postmaster of Philadelphia)。这份工作不仅提供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它使我能够更好地掌控报纸(我的《宾夕法尼亚报》)的发行渠道,并获取来自各地的信息。我改进了邮政服务,提高了效率。
在18世纪40年代,随着英法之间“乔治王战争”(King George’s War)的爆发,北美殖民地的安全受到威胁。宾夕法尼亚由于其贵格会(Quakers)的和平主义传统,长期以来忽视防务建设,缺乏有效的民兵组织和防御工事。面对法国及其印第安盟友的潜在入侵威胁,我深感忧虑。
尽管贵格会控制的议会反对任何军事开支,但我认为自卫是必要的。1747年,我匿名发表了一本名为《明明白白》(Plain Truth)的小册子,以激昂的文字,呼吁各阶层市民团结起来,抛开宗教分歧,组织自卫力量,保卫家园。这本小册子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我趁热打铁,组织市民大会,发表演讲,起草了志愿民兵组织的章程。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就成功地组织起了一支拥有上万名志愿者的民兵队伍(Associated Regiment of Philadelphia),并筹集资金购买武器,修建防御工事(如在特拉华河上修建炮台)。我亲自参与了民兵的组织和训练工作,甚至一度被推选为上校(但我谢绝了)。这次成功的动员,展现了我强大的组织能力和号召力,也使我在殖民地防务问题上成为了一个关键人物。
1751年,我辞去了议会书记官的职务,并成功当选为费城选区的省议会议员。这标志着我正式步入了殖民地的立法机构,开始直接参与政治决策。在议会中,我积极推动各项改革,包括为公共事业争取拨款、改进税收制度等。
1753年,英国皇室任命我与威廉·亨特(William Hunter)共同担任整个北美殖民地的邮政总长(Postmaster General for the colonies)。我利用这个职位,对北美的邮政系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统一了收费标准,优化了邮路,缩短了邮件传递时间,建立了更高效的管理体系,甚至首次实现了盈利。高效的邮政系统不仅便利了商业和通讯,也极大地促进了各殖民地之间的联系和认同感,为日后美国的联合奠定了基础。
随着我在宾夕法尼亚乃至整个北美殖民地声望的提高,我越来越多地卷入了殖民地与宗主国英国之间日益复杂的政治关系中。特别是宾夕法尼亚,其所有权掌握在佩恩家族(Penn family)手中,他们作为“业主”(Proprietors),拥有大量土地,却利用其特权拒绝为其土地缴纳应有的税赋,将沉重的财政负担转嫁给普通殖民地居民。省议会(代表民意)与业主及其任命的总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我坚定地站在议会一边,代表殖民地人民的利益,主张业主也应承担公平的税负。
1757年,宾夕法尼亚省议会决定派遣我作为代表前往伦敦,直接向英国国王和政府请愿,要求限制业主的特权,争取殖民地人民更公平的待遇。这标志着我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将从一个地方性的领袖人物,逐渐转变为在更广阔的舞台上为北美殖民地争取权益的外交家。
第四部分:外交风云、独立功勋与不朽传奇(1757-1790)
一、 伦敦的外交博弈:为殖民地权益而辩(1757-1775)
1757年,我抵达伦敦,肩负着宾夕法尼亚省议会的重托,主要任务是向英国国王和枢密院请愿,反对佩恩家族作为业主享有的土地免税特权。这并非易事。佩恩家族在英国拥有强大的政治人脉和影响力,而殖民地的声音在帝国的权力中心显得微弱。
我在伦敦的最初几年,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与业主及其代理人的周旋和法律诉讼中。我广泛搜集证据,撰写陈情书,拜访有影响力的官员和议员,力图阐明殖民地人民的立场:业主拥有大量土地,理应像其他居民一样承担相应的税负,以支持殖民地的防务和公共开支,尤其是在英法战争(即“七年战争”或“法国-印第安战争”)的背景下,殖民地的安全尤为重要。
这个过程漫长而复杂,充满了法律程序的拖延和政治上的阻挠。我需要极大的耐心和韧性。在此期间,我充分利用了自己在科学和文学界建立的声誉,结识了许多英国的知识分子、科学家和政治家,如大卫·休谟、亚当·斯密、埃德蒙·伯克等。这些交往不仅丰富了我的思想,也帮助我更好地理解英国的政治生态,并为殖民地的诉求争取同情和支持。我常常在各种沙龙和俱乐部发表演讲,撰写文章发表在英国的报刊上,解释殖民地的观点,驳斥对殖民地的偏见和误解。
经过近三年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在1760年取得了一定的胜利。枢密院做出裁决,确认了省议会对包括业主土地在内的所有财产征税的权力,但附加了一些限制条件,以保护业主的某些利益。这虽然是一个妥协的结果,但已经是对殖民地民意的重要肯定。
在伦敦期间,我还代表宾夕法尼亚处理了其他一些事务。我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我的科学研究,并与欧洲的科学家保持联系。我的声誉日隆,牛津大学和圣安德鲁斯大学都授予我荣誉博士学位,从此人们开始尊称我为“富兰克林博士”。
1762年,我认为在伦敦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于是返回了费城。然而,殖民地与宗主国之间的关系并未平静。短暂的回乡期间,我再次当选为省议会议员,并处理了一些地方事务,例如在1764年,我成功地运用说服力,阻止了一群因边疆冲突而愤怒的“帕克斯顿小子”(Paxton Boys)袭击费城附近和平的印第安人,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
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英国为了弥补七年战争造成的巨额国债,开始试图直接向北美殖民地征税,以加强帝国控制。1764年,英国议会通过了《食糖法》(Sugar Act),加强了对殖民地贸易的管制并征收新税。更具争议的是,酝酿中的《印花税法》(Stamp Act)计划对殖民地的各种印刷品(报纸、法律文件、扑克牌等)直接征收印花税。
殖民地人民普遍认为,根据英国的宪政传统,“无代表,不纳税”(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只有殖民地自己的议会才有权向他们征税,远在伦敦的英国议会无权这样做。《印花税法》的消息传来,北美各殖民地群情激愤。宾夕法尼亚省议会再次决定派遣我前往伦敦,与其他殖民地的代表一起,向英国政府抗议,力争阻止或废除这项法案。
1764年底,我再次踏上了前往伦敦的航程。这一次,我的使命更加艰巨,我不仅代表宾夕法尼亚,后来还被马萨诸塞、佐治亚和新泽西等殖民地聘为代理人,成为了整个北美殖民地在伦敦的主要代言人。
抵达伦敦后,我立刻投入到反对《印花税法》的活动中。我与英国政府官员会谈,向议员们陈情,撰写文章,阐述殖民地的立场和这项法案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然而,英国政府推行新税的决心已定,《印花税法》还是在1765年3月通过了。
法案通过后,北美殖民地的反抗情绪空前高涨,抵制英货运动风起云涌,一些地方甚至爆发了暴力冲突。英国的商界也因贸易受损而怨声载道。在这种压力下,英国议会开始考虑废除《印花税法》。
1766年初,我被传唤到英国下议院接受质询,就《印花税法》的影响和殖民地的态度作证。这是一次历史性的场面。面对议员们连珠炮式的提问,我沉着冷静,对答如流,以清晰的逻辑、详实的数据和雄辩的口才,系统地阐述了殖民地的经济状况、政治诉求以及对印花税法的强烈反对。我强调,殖民地人民忠于国王,但坚决反对议会未经他们同意便向他们征税的权力。我的证词条理清晰,极具说服力,给议员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印花税法》的废除。这次在下议院的作证,被公认为我外交生涯中的一次重大胜利,极大地提升了我在北美和英国的声望。
然而,《印花税法》的废除并未解决根本问题。英国议会在废除该法案的同时,通过了《宣告法案》(Declaratory Act),宣称议会拥有在任何情况下约束殖民地的立法权。随后,财政大臣查尔斯·汤森(Charles Townshend)又在1767年推出了新的《汤森法案》(Townshend Acts),对殖民地进口的玻璃、铅、纸张、茶叶等商品征收关税,并将部分税收用于支付殖民地官员的薪水,以使其摆脱对殖民地议会的依赖。
这些措施再次激化了矛盾。我继续在伦敦为殖民地权益奔走呼吁,但越来越感到失望。我逐渐认识到,英国政府中的强硬派势力日益抬头,他们对殖民地的诉求置若罔闻,甚至将殖民地的抗议视为叛逆。双方的立场渐行渐远,和解的希望日益渺茫。
1772年,发生了一件加速关系破裂的事件。我偶然得到了一批马萨诸塞总督托马斯·哈钦森(Thomas Hutchinson)及其副手写给英国政府官员的私人信件。这些信件显示,哈钦森等人一直在背后煽动英国政府采取更强硬的措施来压制殖民地的反抗。我认为,让马萨诸塞的议员们了解真相,有助于将殖民地人民的愤怒从英国政府转向这些“背后小人”,或许能挽回局面。于是,我将这些信件寄给了马萨诸塞议会的朋友,并叮嘱他们仅在小范围传阅,不要公开。
然而,信件最终还是被公开发表,在马萨诸塞乃至整个北美引起了轩然大波,进一步加剧了反英情绪。当消息传回伦敦,英国政府震怒。1774年1月,我被传唤到枢密院接受公开谴责。在所谓的“斗鸡场”(Cockpit)听证会上,英国副检察长亚历山大·韦德伯恩(Alexander Wedderburn)对我进行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恶毒攻击和人身侮辱,指责我窃取信件、煽动叛乱。我站在那里,默默承受着这一切羞辱,一言不发。第二天,我被解除了北美邮政总长的职务。
这次公开羞辱,对我个人而言是极大的打击,但也让我彻底看清了英国统治集团的傲慢和对殖民地的敌意。和解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虽然在一些英国朋友(如埃德蒙·伯克、查塔姆伯爵等)的斡旋下,我仍在做最后的和平努力,但随着波士顿倾茶事件(Boston Tea Party)和英国政府随后的高压政策(“不可容忍法案” Intolerable Acts)的出台,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北美大陆上空。
1775年3月,眼看和平无望,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居住了十多年的伦敦,启程返回北美。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
二、 投身独立洪流:起草宣言与出使法国(1775-1785)
当我于1775年5月抵达费城时,列克星敦和康科德的枪声已经打响,独立战争实际上已经开始。北美殖民地的人民正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尽管年近七旬,旅途劳顿,但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投身到争取独立和建立新国家的伟大事业中。
我被一致推选为宾夕法尼亚代表,参加在费城召开的第二届大陆会议(Second Continental Congress)。这个会议成为了独立战争期间北美殖民地的最高权力机构。在会议上,我积极参与各项决策,包括组织大陆军、发行纸币、建立邮政系统(我被任命为新成立的美国邮政系统的第一任总长)等。
1776年夏天,大陆会议决定正式宣布独立。我与托马斯·杰斐逊、约翰·亚当斯、罗杰·谢尔曼和罗伯特·利文斯顿一起,被任命为“五人委员会”(Committee of Five),负责起草《独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虽然宣言的主要执笔人是杰斐逊,但我在审阅和修改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据说,我对杰斐逊草稿中的“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神圣不可否认的”(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acred and undeniable)这句话,修改为更为简洁有力、更具启蒙思想色彩的“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这成为了宣言中最著名的语句之一。我对宣言的文字进行了润色,使其更加精炼和富有逻辑力量。1776年7月4日,大陆会议正式通过了《独立宣言》,宣告了一个新国家的诞生。在签署宣言时,我留下了一句名言:“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否则我们必然会一个个被绞死。”(We must, indeed, all hang together, or most assuredly we shall all hang separately.)
宣布独立只是第一步,要赢得战争的胜利,新生的美国迫切需要国际援助,特别是来自英国的宿敌——法国的支持。大陆会议认为,凭借我的国际声望、外交经验和在法国知识界的广泛人脉,我是争取法国援助的最佳人选。
1776年底,已经70岁高龄的我,再次临危受命,踏上了横渡大西洋的航程,前往巴黎,担任美国驻法国全权专员(Commissioner)。这次任务的成败,直接关系到美国革命的命运。
抵达巴黎后,我立刻成为了法国社会各界瞩目的焦点。法国正处于启蒙运动的高潮,人们对自由、理性和新思想充满了热情。我这位来自新大陆的哲学家、科学家和革命者,被视为启蒙理想的化身。我的朴素着装(常常戴着一顶简单的毛皮帽,而不是当时流行的假发)、和蔼可亲的态度、充满智慧和幽默的谈吐,都令法国人着迷。我的肖像出现在各种绘画、雕塑和纪念品上,巴黎的沙龙里到处都在谈论“富兰克林博士”。我巧妙地利用了这种个人魅力和声望,周旋于法国宫廷、贵族、知识分子和金融家之间,为美国的独立事业争取支持。
我的主要目标是说服法国政府正式承认美国,并提供军事和财政援助。这需要极高的外交技巧。法国虽然乐于看到英国的削弱,但对于公开支持一场反抗君主制的革命也心存疑虑。我一方面强调英美开战将削弱英国的实力,符合法国的国家利益;另一方面,则宣传美国革命的正义性和成功的可能性,激发法国人的理想主义情结。
经过艰苦的谈判和等待,转折点终于在1777年底到来。美军在萨拉托加战役(Battle of Saratoga)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俘虏了整支英军。这个消息极大地鼓舞了法国政府,证明了美国人有能力赢得战争。1778年2月6日,我代表美国与法国正式签署了《同盟条约》(Treaty of Alliance)和《友好贸易条约》(Treaty of Amity and Commerce)。法国正式承认美国独立,并承诺提供军事援助(派遣军队和舰队)和大量贷款。
《法美同盟条约》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决定性转折点,也是我外交生涯的巅峰之作。它不仅为美国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外部支持,也使得独立战争演变成一场国际冲突,最终迫使英国承认失败。在随后的几年里,我继续留在巴黎,处理复杂的财务问题(为美国争取和管理贷款)、协调军事合作、开展宣传活动、处理与其他欧洲国家的关系,为美国的最终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
战争结束后,我与约翰·亚当斯、约翰·杰伊一起,代表美国与英国进行和平谈判。谈判过程同样充满了挑战,需要平衡各方(包括法国和西班牙盟友)的利益。我运用丰富的经验和灵活的手腕,在维护美国核心利益(如领土要求、捕鱼权等)的同时,也努力与英国达成一份相对公平、能够奠定未来和平基础的条约。1783年9月3日,《巴黎条约》(Treaty of Paris)正式签署,英国承认美国独立,并确定了美国的疆界。独立战争最终以美国的彻底胜利而告终。
三、 晚年岁月:制宪元勋与不朽遗产(1785-1790)
1785年,在为国家服务了近十年之后,年近八旬的我终于卸下了驻法大使的重任,返回了阔别已久的祖国。费城以盛大的仪式欢迎这位民族英雄的归来。尽管年事已高,身体也因痛风等疾病而备受折磨,但我并未完全退休。
回国后不久,我被选为宾夕法尼亚州行政会议主席(President of the Supreme Executive Council of Pennsylvania),相当于州长的职位。我连续担任此职三年,致力于弥合州内的政治分歧,推动经济发展和公共建设。
1787年夏天,费城召开了旨在修订《邦联条例》的制宪会议(Constitutional Convention)。作为宾夕法尼亚州的代表,尽管体力不济,无法像年轻时那样长时间参与辩论,但我仍然是会场上最受尊敬的人物之一。我扮演了“调和者”和“智者”的角色。在会议陷入僵局时(例如关于大州和小州代表权分配的争论),我常常以幽默的比喻和富有哲理的发言,敦促代表们互相妥协,顾全大局。在著名的“康涅狄格妥协”(Connecticut Compromise,即参议院每州代表人数相等,众议院按人口比例分配)的形成过程中,我发挥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在会议闭幕之际,当代表们签署新宪法时,我指着会议主席乔治·华盛顿座位后面的太阳图案说:“在会议期间,我曾多次凝视主席座位后面的那个太阳,无法判断它是在升起还是落下。但现在,我终于高兴地知道,这是一轮喷薄东升的旭日,而不是一轮奄奄西沉的落日。” 这番话充满了对新生共和国未来的希望和信心,成为了制宪会议上令人难忘的一幕。虽然我对新宪法并非所有条款都完全满意,但我相信它是当时条件下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并敦促所有代表签署支持它。
晚年的我,依然关心公共事务。我成为了宾夕法尼亚废奴协会(Pennsylvania Abolition Society)的主席,积极倡导废除奴隶制。1790年初,也就是我去世前的几个月,我向美国国会递交了一份请愿书,呼吁国会尽其所能废除奴隶制,解放奴隶。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重要的公共行动,体现了我对自由和平等理想的终生追求。
1790年4月17日,我在费城的家中平静地与世长辞,享年84岁。我的葬礼极其隆重,两万多人自发前来为这位伟大的公民送行。法国国民议会也为我举行了悼念仪式。
结语:富兰克林的遗产
回顾本杰明·富兰克林的一生,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近乎传奇的历程。他从一个平凡的学徒工,依靠自身的勤奋、智慧和对知识的不懈追求,成为了举世闻名的作家、出版商、科学家、发明家、外交家和政治家。他的一生,是美国“自力更生”(self-made man)精神最完美的体现。
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
- 作为作家和出版商, 他通过《穷理查年鉴》等作品,塑造了美国早期的价值观,倡导勤奋、节俭、诚实的品德。
- 作为公民和活动家, 他发起或参与了费城的图书馆、消防队、大学、医院等众多公共机构的创建,极大地改善了城市生活,体现了高度的公共服务精神。
- 作为科学家和发明家, 他在电学等领域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发明了避雷针、富兰克林炉、双光眼镜等实用物品,展现了探索精神和造福人类的胸怀。
- 作为外交家, 他在关键时刻争取到法国的同盟,为美国的独立立下了不朽功勋,并在独立后为国家争取了有利的和平条约。
- 作为政治家和开国元勋, 他参与起草了《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这两份奠定美国国基的伟大文件,并在制宪会议上发挥了重要的调和作用。
富兰克林留给后世的,不仅仅是这些具体的成就,更是一种精神:一种对知识永不满足的渴求,一种通过理性规划和持续努力实现自我完善的信念,一种将个人奋斗与服务社会相结合的责任感,一种在复杂局面中寻求务实解决之道的智慧。
他的自传,虽然只记录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却以其坦诚、幽默和充满智慧的笔触,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去思考如何度过一个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本杰明·富兰克林,这位“第一个美国人”,他的故事和思想,已经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