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

    到大散关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山下热浪滚滚，山上却凉风习习。大散关是我登临的第一个与战争有着联系的关隘，它本为周朝散国的关隘，所以称其为“散关”。位于秦岭北麓，自古就为“川陕咽喉”，因其扼守南北交通，便为兵家必争之地。


    发生于大散关的战役自建关就有，但最为着名的有两次：一次是楚汉之争时，汉王刘邦采用韩信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汉中由故道出陈仓还定三秦，就经由此关；另一次是南宋抗金时，南宋将领吴玠、吴璘两兄弟在此关抗击金兀术大军，使金军大败。我从大散关遗址纪念馆的铭文中了解到，在此关的历史上类似于这样的战役与抗争，前前后后、大大小小共计发生过70余次。


    其实，大散关与中国其他重要的关隘相比，它的历史及经历都不足为奇，但就是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平凡的关隘，却因一个文人的笔墨而镌刻山河，名垂青史。这也许就是文人的魅力所在吧，他能将偌大世界的一个生僻角落，变成后人心之所向，情之所往的人间胜境。大散关是幸运的，因为它所遇到的文人名叫陆游。今天的我能到大散关遗址寻访，就是因为他《书愤》（其一）中的两句诗“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我站在大散关的垛口上遥望远方，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豪壮情怀在冉冉升起。这里是古隘口，这里是古战场，这里曾经有多少人倒下，这里曾经又有多少人血洒疆场。这里是中华民族结束战乱统一安定的起点，这里也是中华民族抵御外侵保家卫国的见证。一个大散关，竟然能承载这么多的东西，而且承载千年，实为不易。


    我在大散关的古道上缓慢而坚定地前行着，怀想着发生在这里的各类战役与抗争，一次又一次的战斗，虽然敌我双方各不相同，但其目的却是惊人的相同，那就是为了统一，为了和平。细想一下的确如此，战争的发生是为了大一统，战争的目的是为了筑和平。这个古隘口，古战场留存着多少朔风中的猎猎军旗，战阵中的匹匹军马，号角声中的无数军士。随着一阵又一阵烟尘的飘散，这些军旗、军马、军士也都会伴随着烟尘的飘散而远去，留下的只有大散关的历尽沧桑与千年雄壮了。可是，我坚信死者临亡前都是面向敌阵的，只不过他们也想在倒下之前，再回望一下故乡，再回想一下亲人，因为在他们遥想亲人的同时，故乡和亲人也在盼望着他们能平安归来。但是，他们为了统一与和平，只能将自己的生命和热血献于他们亲爱的祖国，无论是故乡，还是亲人都不会怨恨他们，只因这是一种情结，一种企盼着祖国统一和平的情结，故乡与亲人会理解他们的，更会缅怀他们的！


    在大散关，看不到江南烟雨垂柳的朦胧，也看不到中原沃野千里的平坦，更看不到边疆大漠无垠的厚重。在这里看到的只有山间千年雄关的巍峨，所以，大散关留下的诗篇，也就没有一丝的秀气与温婉，有的只是它屹立千年的冷寂和磅礴。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到的文人还是陆游，他笔下的大散关尽显着这种冷寂和磅礴。一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竟将大散关的冷寂千年与磅礴气势呈现得出神入化，淋漓尽致。


    我特别钦佩陆游的笔触，这也是南宋应有的笔触。南宋，是一个在我的内心中最不愿提及的时代，它堪称中国历史上最为纷乱，最为动荡的一个朝代之一，是与金、辽、西夏、大理、吐蕃以及13世纪初兴起的蒙古帝国并存的一个汉族政权。它的灭亡，使一直处于领先地位的汉族文化与东方文明，从此逐渐转向衰落，最终没落于世界文明的主流舞台之后。但就是这样一个纷乱、动荡和逐渐趋于落后的时代，却有一位伟大的爱国文人横空出世，他就是陆游。


    陆游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可他在文学创作上却有颇多建树，其诗作极为丰富，现存诗作一千余首，是诗作传世最多的诗人。其许多诗篇都是以抗击外侮为主题，展现了他抗争报国的豪情，以及对敌人、对卖国求荣奸臣的仇恨。诗作风格沉郁奔放，洋溢着浓烈地爱国情怀。在大散关怀想陆游，是对千年雄关的纪念，也是对爱国文人的纪念。


    南宋的文人，大都会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和雄志。例如：辛弃疾、文天祥，还有陆游等，他们都将这样的痛楚和雄志，用恢宏的笔触表现了出来，而且毫无保留。试看，辛弃疾的“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些诗词佳句无一不体现着爱国文人的报国情怀。这就是南宋文人，这也是爱国文人。他们都是以笔为枪，保卫着家国，同时也守护着灵魂深处的一方圣土。在我看来，这样的保卫与守护只属于他们。


    在所有南宋的爱国文人里，除却辛弃疾和文天祥外，最为典型的代表者就应属陆游了。他从汉中经由大散关，去四川担任宣抚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在川中参加了为期不到一年的军事训练。此后他还一直将抗击金兵，收复失地的事情挂念于心间。从蜀中回到汉中后，他将心中的愿望寄情于《归次汉中境上》这首诗：


    云栈屏山阅月游，马蹄初喜踏梁州。


    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扬日夜流。


    遗虏孱孱宁远略，孤臣耿耿独私忧。


    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诗由心生，这首诗又一次将他收复故土的心愿强烈地表达了出来。直至他孤愤离世的时候，都将爱国情怀留给了后人，正如他在《示儿》中所书：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就是陆游，这就是一位爱国文人的孤愤与隐恨。南宋宁宗嘉定二年（公元1210年），八十五岁的陆游带着爱国文人独有的孤愤和隐恨，与世长辞了。我能想像得到他离去时的那种无奈和伤感，因为他在即将离去的那一刹那，还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中原和摇摇欲坠的南宋，满心抱憾地离去了。可是他诗作中的大散关，笔触下的大散关，在历经千年沧桑之后，依旧屹立于巍峨的秦岭山脉中。这座千年雄关还要这样一直屹立下去，历经更多的沧桑、荣辱和兴衰……


    我还在大散关的古道上坚定地前行着，脑海中想像和浮现着发生在这里的每一次战争，不禁觉得耳边还应该有号角声、厮杀声及呐喊声，声声都振聋发聩。这就是一座千年雄关如泣如诉地叙说，如歌如悲地慨叹。我想：有关雄关的叙说和慨叹会一直延续下去，因为，它是一个民族的历史长卷，民族的历史长卷是不会湮没于千年雄关的猎猎朔风当中的。


    大散关古道上的山风是越来越大了，我也该回了，不过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来此感受它的沧桑和雄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