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杰披露中美CPU暗战内幕 AMD“转让”技术仅限用于学习
窦毅
“我们既不应该随意猜测AMD转让X86技术背后存在商业阴谋，更不能因此怀疑中国芯的发展前景。”11月2日，面对数日来不断接到的记者质询，中国龙芯项目总负责人，中科院计算所所长李国杰院士再也坐不住了。
公众对于AMD技术转让项目的误解，使得业内开始泛起的对“龙芯”计划未来命运的担忧。
AMD国家公关策略误伤中国产业
10月24日，AMD董事会主席、总裁兼首席执行官鲁毅智博士率队在中国首次召开全球董事会时，与科技部和北京大学微处理器研究开发中心签署了向中国转让X86微处理器核心技术框架协议。
一时间，对于美国公司赠送技术给中国，使得国内有望加快通用CPU（主要指适用于PC、服务器、信息家电等多领域的芯片）研发速度，以及国内原有“龙芯”、“众志”、“方舟”等项目有可能步“运十”后尘，成为外资转让技术的牺牲品的舆论，开始在业内流传。
对于这种网络舆论，李国杰院士并专门就事件写下了《关于AMD公司转让X86技术是否影响龙芯CPU发展的几点说明》，并接受本报记者的采访，披露了部分AMD“转让”X86事件，以及中美两国CPU发展竞争内幕。
《几点说明》中最鲜明地提示大家，根据协议转让白皮书，本次AMD转让给北大的是一款名为Geode的嵌入式应用芯片软核，仅可供北京大学科研参考和培训人员使用，目前还没有和信息产业部达成有关部门生产和商品化使用Geode芯片的协议。
与外界泛滥的中国可以据此开发属于自己的X86 CPU的说法所距甚远。“转让协议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免费一词。”11月1日，北大微处理器研究开发中心主任程旭告诉记者：“未来北大如在产品中使用任何AMD技术都需要与它进行商业谈判。”
就好像给了一张DVD光碟，你可以看，如果你将它复制拷贝去卖就不行了。这也正是龙芯拒绝AMD的原因。
李国杰介绍：AMD转让技术最早和龙芯来谈的，在人际关系上，郭可尊（现任AMD全球副总裁兼大中华区总裁）原来是计算所的副研究员，也是我的朋友。但两年来因为最关键问题，没能达成协议。计算所不愿接受一个只能用于教学用的技术。
“我们不光要看、要学，而且也要进行改进后，用在中国自己的芯片里生产、销售。那么你允许不允许我在中国卖呢？说白了，就是如果出现INTEL跟我打官司，AMD能不能帮我们挡驾。我们不想做第二个威盛跟它（INTEL）吵翻天。”
2001年9月8日，INTEL公司在英国提起专利侵权诉讼，状告中国台湾著名芯片制造商威盛P4芯片组与C3 CPU侵害其专利，而威盛认为Intel在芯片组与CPU市场上行使专利权的方式，已经影响了市场的公平竞争，因此向法院提出INTEL违反公平竞争法。官司直到2003年4月8日以威盛胜诉收官。但由于官司困扰，威盛业绩连续走低。
而就目前的经济实力，计算所远远不能和一家上市公司威盛相比，李国杰曾经希望通过谈判获得AMD的支持来抵御未来可能的与INTEL交手的法律战争。并且在谈判过程中，险些取得进展。
教学技术绕不开专利封锁
《中国经营报》：除了受到美国国家意志的限制外，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使得AMD不能帮助龙芯获得X86兼容技术？
李国杰：龙芯提出技术生产授权后，当时AMD中国方面曾表示认可。但到后来AMD全球一位副总裁过来，说你这样做是有问题的，因为INTEL在与各家芯片大厂签署的X86授权协议中，规定你获得了X86技术后，再将其转让给第三方。如果第三方生产相关产品时，必须在其授权方控股的生产线上生产。也就是说，如果生产有AMD授权X86技术的龙芯必须在AMD生产线制造。
有两个问题：一，中国政府愿不愿意，让自己的CPU还是在AMD生产，这破坏了我们研发龙芯时，下定决心自己制造中国芯的初衷。二，这样一来，龙芯要在中国生产，必须看AMD愿不愿意在中国投资10亿美元做一条CPU生产线。目前市场价格0.18微米的芯片生产线成本至少在15亿美元以上，AMD要控股至少要出10亿美元。目前AMD还没有在华建立生产线的计划。
AMD副总裁到计算所告诉我们，不行，龙芯必须自己面对INTEL的专利挑战。
《中国经营报》：也就是说，这次转让协议并不可能帮助中国跨越X86技术保护的壁垒？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今后，中国的龙芯没有生产X86兼容CPU的机会了呢？
李国杰：用于教学的技术转让，当然没有帮助我们跨越X86行业壁垒。而且我们跨越壁垒的主要问题不在技术，而在专利和相关法律保护上。
现在龙芯的实力，做一个X86平台，然后运行LINUX芯片，这个并不难。目前只要在龙芯上加上10%的令集，我们就能做到同时和LINUX、Windows兼容。关键是你要做X86，你必须绕开INTEL公司的所有专利。
AMD曾经劝过我们，INTEL很多专利都是在美国申请的，在中国有很多不受保护，龙芯完全有机会绕开。威盛也告诉我们，对INTEL的技术专利官司，我们打得胜，你也一样。
现在不能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去做，最后被INTEL告后，在利用中国的资源和市场周旋。不能那样干，我们是一个讲道理的公司，必须做到技术上有把握。要做X86兼容CPU必须和威盛公司一样，想办法跨过INTEL的各项专利技术，这是我们的追求。
现在计算所正在做一项工作就是针对INTEL的逐个专利进行研究，如何绕开它们，如果都能绕开，我们就能确认自行生产X86兼容CPU可行。
现在重点是，我们再想，遇到绕不开的问题后，能拿什么样的东西去和INTEL交涉。除非我们足够的强，申请下来很多很好的专利，INTEL又很需要，可以跟它交换，达成一个协议。
技术转让对中国帮助有“多大”
《中国经营报》：AMD这次技术转让对中国有多大帮助，现在很多外界声音认为可以大大加速中国自主通用CPU的开发进程，另一方面怀疑AMD不过是用技术换市场的又一伎俩。
李国杰：对我们芯片设计，肯定是有好处的，也不能将其看成是一种“技术换市场”的计谋。AMD是一家在全球受人尊重的公司，这么多年来在芯片反垄断领域不屈不挠地进行斗争。它在某些方面，包括服务器芯片方面已经超过INTEL了。很多经验，包括勇气方面，都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
AMD提供Geode的原码，拿到原码以后，我们可以去进行分析，有助于解剖X86技术。但所以光靠一次技术转让，不太可能使我们国家的技术水平实现飞跃。更不像我们有些媒体讲的大大加速CPU进程。
发展中国芯，除了在艰苦的道路上继续攀登以外，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不要意想天上掉馅饼，一下子有飞跃，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需要指出的是，不要把自主创新和对外开发对立起来。引进消化再创新也是我们自主知识产权技术发展的一部分。所以我觉得不要遇到别人转让某些技术，就觉得是引诱上当。别人给你的技术，关键看你怎么用。
《中国经营报》：这次转让的技术先进的？还是一个落后的技术呢？现在外界有人认为，AMD转让的Geode芯片技术比龙芯二代还好上十倍，也有人认为远远落后与龙芯目前水平？
李国杰：从AMD和计算所谈判时，拿来的资料来看，转让的Geode芯片，属于低功耗嵌入式芯片。起始主频为233MHz，最高主频是400多MHz。而且是单线程的，和我们的龙芯一代一样，而龙芯二代是四线程的。所谓四线程就是一个节拍中能同时执行四个指令，而它转让进来的单线程技术只能执行一个指令。
总体性能上Geode略高于龙芯1，但远远低于我们现在的龙芯2，十几倍不止。
Geode芯片是2003年AMD从美国国家半导体公司买来的，原来CYRIX的产品，属于2000年左右的技术，所以这个技术即使我们拿来直接生产，最后直接拿到市场去卖，所占的市场份额也不会很大，因为目前市场上已经有了很多同类产品。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Geode不是一个单独的CPU，周边还有很多其他芯片配合运行，适于用于教学。
《中国经营报》：短期来看，AMD转让这一技术，对它在中国市场表现有哪些帮助呢？
李国杰：AMD主要想改善一下与中国国家的形象和关系，扭转一下在中国的不利局面。现在在很多国内招标大项目中，AMD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曙光在一些招标中就经常遇到，服务器招标书上直接写着需要采购的是基于INTEL安腾或是至强芯片的IA架构服务器。拒绝了AMD产品应标的可能。
对于不公正待遇，AMD在日本起诉了INTEL，但目前肯于出来作证的IT公司还不多，而对这种市场不公正，AMD肯定不愿意出面去起诉中国政府方面。AMD正在劝说中国早日建立反垄断法。
中国要不要做X86？
《中国经营报》：X86是中国人的一个梦想，能造出和INTEL、AMD竞争的产品是对龙芯的希望。目前应用于个人电脑上的主流CPU芯片是X86系列产品，计算所到底有没有打算去研制X86技术？如果你不做，国内其他机构研制出来X86兼容的CPU产品后，龙芯还有没有前途？
李国杰：我们一直在慎重的考虑，做不做，怎么做和X86兼容的芯片。X86在桌面领域的垄断主要得益于和微软的Windows软件绑在一起的，而如果微软也将操作系统绑在龙芯上，那X86就没有这样的统治地位了。但是微软是不会轻易去转变平台的。把Windows转移到新平台上，他要考虑市场占有量。
现在微软和INTEL两家公司各有各的打算，INTEL现在非常支持LINUX，同时微软也在考虑寻求其他的平台再做。这两家既有联合，又各自有各自的打算的。我们可以在这里面寻找龙芯的机会。所以要做主流CPU和是不是X86的关系越来越不大了。
龙芯做非X86的RISC芯片，但恰好Windows又不提供平台转移，怎么办？软件领域有一项编译技术，可以把X86代码译成RISC代码。最终可以让非X86的芯片上也可以运行Windows系统。
而恰恰计算所目前有一套能力很强的编译队伍，包括INTEL安腾的相关编译工作也是计算所完成的，而且效果非常好。
《中国经营报》：龙芯未来选择哪条路走呢？
李国杰：从市场来看，量大面广的处理器应用领域大概有三个，一个就是像手机、机顶盒、信息家电等一些嵌入式应用，第二个就是桌面，第三就是服务器端应用。
X86目前在桌面端应用是具有统治地位，而嵌入式和服务器是没有绝对垄断地位的。因此在龙芯一起步时，我们就做了这样一个规划，我们先选服务器和嵌入式，作为龙芯的主要应用领域，而把桌面放在第二位。等合适的时候，我们再来做桌面系统。
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个放弃大道走两乡的做法。在龙芯3做完后，我们现在曙光的高性能机就会用龙芯来做了。另外我们把龙芯1将其产业化，走税控机、网络产品等应用。
而技术上，个人桌面电脑应用，软、硬件各有两种选择。从硬件来讲，可以和AMD一样，做一个和X86兼容的产品，第二种选择就是做一个不兼容的芯片。类似于MIPS，或者IBM POWER PC。软件也有两种：Windows或LINUX。排列组合起来无外呼四种选择，即：Wintel道路；X86+LINUX；RISC（非X86 CPU）+Windows；RISC+LINUX。
这四条路究竟选择那条路，我们既要考虑技术的可行性，又要考虑中国的国情。掌握自主可控的技术权，不能永远受制于人。
记者：国家目前偏向于选择哪条道路？
李国杰：选择走哪条道路，这需要大量专家去论证，目前中国还没有进行相关决策选择。
从长远上讲，我们目前要放弃第一条路。不走Wintel道路。可能有些人觉得是不行的，你这是天方夜潭，但我就是算这样一笔帐就能否定这种做法。我们应该争取第四条路，就是自己的芯片加共享系统，所以我们应该围绕LINUX发展来共享。
和别的产品不同的是，桌面终端，它涉及到我们国家信息化建设的基础环节，必须考虑到我们国家广大人民群众的接受能力。要考虑到信息化的总成本。
算一笔帐，到2020年有7、8亿的人都在用电脑了，保守一点，5、6亿人。都是很大一个数，要需要5、6亿台桌面的终端是肯定的，要不然中国就别讲信息化了。那么如果按现在这个价格OFFICE几千块钱，PC几千块钱。每个人花这么大代价去做，你算算整体要花多少？
光终端大概就要花上几万亿。那你还没算服务器和网络产品。那么中国至少也要花几十万亿，那么这肯定是一条在中国走不通的路。
我们天天喊信息化？难道要拿出几十万亿来做这件事？所以在计算所做中长期发展战略中，把为中国提供低成本的信息化建设作为我们最根本的目标。
中国芯需要更多的中国支援
记者：如果选择不做X86，那我们就没有专利问题了，那么我们现阶段发展的主要难点在哪里？
李国杰：选择道路讲起来好讲，但做起来不好办。大家都知道整个桌面系统目前处于一种垄断局面，像澳大利亚、德国等国家，它们敢于去说整个国家支持用LINUX系统。他们有这个勇气。
我们国家大概还没有这种勇气，我们现在面临的环境，要培育这样一个市场。
现在龙芯的主要投资方里面，以及曾经找过我们的投资方，有造烟的、酿酒的、广电的，大家问我，你为什么不找点懂产业的股东过来呢？搞IT的没有愿意支持，就是在这间屋里（中科院计算所200会议室），我和中科院的领导和联想谈，能不能将龙芯CPU用在你们产品上，联想表态我们用的都是INTEL产品，如果INTEL供货价格上上升两个点，对联想来说，都会损失大量利润。
在日本像NTT这样的国有企业在企业使命中，都有一项帮助国内产业发展。如果他不采用国内的技术和产品，国家机构是有权将领导人拿下的。中国国有企业目前缺少这样的机制。
记者：在这种压力下，龙芯在应用方面取得了哪些进展呢？
李国杰：目前海尔和台湾英业达副董事长温世仁先生生前创立的“黄羊川”品牌电脑，已经很龙芯建立了产业上下游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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